君王如朝日 第60章

作者:哈卡色cho 标签: 古代架空

带来族谱夸耀家世的赵家族长手指哆哆嗦嗦翻过数页,捻须展眉,指着赵起俞这一支笑道:

“皇后娘娘说起来还是臣的侄孙辈。臣高祖和赵将军祖上是同一支,因南下做官,举家迁徙。”

傅润:“哦。”

这是做什么?

攀亲戚?

哼。攀谁不好,用赵彗之那个混账东西攀他傅家的亲戚?

赵家的族长得了御赐赏银回家,走路带风,并不知道当时他离被迁怒降罪就差那么一点点。

翌日,元勉和石斌从杭州乘船赶至嘉兴。

石斌私下收到李相的问候信,坚持请旨亲自带走李轩昂,将之公然拘于南行台官衙待审。

这是李季臣的意思,生怕傅润动用“私刑”伤了他的宝贝儿子。

元勉则向傅润推荐了一个世袭的刚继任的漕运千户,说是年轻、口才好,且愿陪陛下巡江南。

天下哪有自愿的苦差事。

想必是家中父辈与元勉有交情,托元勉送孩子在御前露个脸表表忠心罢了。

此人姓冯,名咎,虚岁十七,贡举出身,相貌俊俏风流,见多识广,尤其长了一双好眼睛。

冯咎年纪小,倒不胆怯,站在船头介绍两岸唐阁宋楼的来历,忽然道:“臣仰慕陛下久矣。”

傅润听了只是笑,心道若说不出一二三便踹他入水,“哦?说来听听,你仰慕孤什么?”

冯咎后退两步恭敬地半抬头,满面崇拜之色。

他吞咽唾沫忍住见真人的激动,略整理润色多次的腹稿,然后字正腔圆地说:

“陛下早年奉先帝旨治理江南河道,臣尚在家从慈母授读《四史》,幸与陛下有一面之缘……”

船在浮萍和新生的莲叶间穿梭,涟漪成浪,惊起几只黑嘴白羽、交颈安眠的水鸟。

傅润许久不闻自己做皇子时的事,漫不经心地听着这小千户追溯往昔,思绪渐渐飘远。

当时他被傅璨断了手脚,丢尽尊严,稍后和飞玄汇合,主仆二人狼狈逃离金匮,待回过神来,只剩下无尽的恨意和悔意。

什么治水,什么监工,什么万事躬行、体察民情……他统统记不得了。

他只记得傅璨一袭红衣用靴子抬起他的下巴,笑问他可曾后悔。

“二哥,贱民就是贱民,你信他们,他们却要搜刮你的财物,再出卖你的性命。”

是……这样么?

泥浆掺杂冷雨弄脏他的睫毛,他半眯着眼,打量躲在草房子里或静坐或抱头沉默的农民。

这些人分明是受到傅璨的怂恿才敲断了他的骨头,如今知晓他的身份,竟害怕成这副模样。

他好像从很高的地方摔了下来,暂时忘记他是谁,只知他在等一个人,一个面目模糊的人。

农民们见他懵懂如痴儿,起了歹意,起初用不值钱的破布、发馊的饭菜换走他身上的玉佩、香囊、金丝织就的中衣和马靴,后来连五岁的孩子也敢挥舞棍棒捶打他的脚腕、朝他吐唾沫。

他什么都想起来了。

可一想到这些拜傅璨所赐在金匮尝尽的羞辱和折磨,他就不能再往前回忆什么。

他下意识希望忘了金匮,离金匮远远的,永远不要再想起来江浙还有这么个地方。

氤氲山雾中坐在青驴背上和他一起喂猪草的孩子倏地失去身影,仿佛从未与他相遇。

他莫名失落,手腕红肿得像泡烂的馒头,双脚被傅璨用靴子碾压几次后彻底失去知觉。

金匮的县令掸去衣袖上的雨珠,龇牙咧嘴掩下鄙夷,傲慢地派下人扶他。

他四肢俱断,疼得几乎失聪,隐约听见衙差冲着他的耳朵费力地喊叫道:

“二皇子,你松松手呀,你的手全是泥,我们要拿帕子给你洗一洗呀。哎呀!傻子!”

他脸色苍白,两颊失血色,愣愣地看着衙差粗鲁地掰开他攥紧的右手。

手心是一枚血红色的石头。

……

“陛下?”

傅润瞳孔紧缩,捂着额头避开冯咎扑上来的脸,暗暗摸索贴身佩戴的血玉,“孤知道了。”

冯咎闻言眉毛上扬,乐得露出一口白晃晃的牙齿,“嗯!小臣真是仰慕陛下,绝无虚言!”

“唔、好。孤、知道。”傅润见冯咎如数家珍地讲述治水的“功绩”,叹息着拿了一碟云糕给他。

冯咎眼睛大亮,一时忘记规矩凑上来双手接过,手难免碰到傅润的指尖,又是展颜一笑。

还是个心思全写在脸上的孩子。

傅润忽然想到母妃难产薨逝前诞下的死胎。

如果他的幼弟平安地活下来,如今也该有十二岁了。

“陛下?”

“你吃。不必拘礼。”傅润难得动容,吩咐王长全:“每样都拿些,装在食盒里,让他带去尝尝。”

王长全不比刘福跟着傅润时间久,不如周总管地位高,纠结半晌,到底没多嘴。

反正……唉,皇后病重,陛下已经决定今年不纳妃,好容易到江南散散心,总归不能再为皇后守身如玉罢?一个男人还是两个男人,都是玩玩罢了,不要紧的。

却不知蜿蜒河道的另一头停泊有一艘乌篷小船。

赵彗之收回视线,眸色沉沉,气息难以平稳,当即起身要走。

“嘿小师弟你!”头戴斗笠的老者赶紧按住他,笑骂道:“敢情你从昨日到此刻是糊弄师兄的?”

赵彗之:“师兄当真替我留消息了?我落水一事,已让傅润挂心,实在不该……”

老者耷拉着眼皮,“应该有、有罢。你急什么?瞧瞧,狗皇帝找不见你,却也不着急啊。”

赵彗之剑眉紧皱,“师兄,我和他有些误会。他不是狗皇帝,还请师兄看在——”

“得了,我一见你迟迟不回金匮,不用求师父算卦,便知你定在狗——咳,在他身边。你锦衣玉食休息得惬意,师兄我一把年纪快入土的死人,整日为你皇帝哥哥上山下海地找药材!”

赵彗之一顿,竟不知先反驳纠正师兄话中哪一处用词。

老者松开他,悠闲地坐在船头挡住光线,手里掂量着磨碎的草叶、矿石粉末,“昨日忙着处理你留在淮安县的药材,还未问你呢,小师弟,你何苦救他!那许多稀罕的药,你这一个月就凑齐了,你将来待你的妻啊,哼,但凡有这份心之七八,她为你生个好小子不成问题罢。”

赵彗之:“师兄慎言。他……不会生孩子。”

老者一噎,差点想摇晃小师弟的脑子把里面的狗皇帝御制迷魂汤倒出来,吹胡子瞪眼道:

“谁要皇帝生孩子了!你这后生,空口无凭诬赖我!唉,师弟啊,师兄不和你胡诌了。你可知你姓赵?你的父亲是当朝大将军?你的五个哥哥全都手掌兵权、震慑一方?”

“……师兄的意思我明白。但我和傅润——”

老者摆手,“哎呀你记得他,他不记得你,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休提。你该知道你姓赵,他姓傅,他只要是皇帝,就不可能放过你父兄。虎符一劈为二,本来是皇帝一半、各将军一半,结果呢,赵家人拿了一半,皇帝拿了一半,这兵权变成傅赵两家平分的东西了。你想想看!”

赵彗之看向药盒中明黄色的凤凰草,“师兄,他是大哥那位送来焉耆绿盐的朋友。”

老者一惊,气弱道:“那也、那也是过去的事。他是皇子,什么精贵的药没有呢。举手之劳。”

赵彗之沉声叹道:“不。师兄。我……”

老者眼皮狂跳,神色复杂地拍了拍赵彗之的肩膀,“我们抓紧时辰配药罢。你不要说了。”

“师兄。我……若皇帝无嗣,可从宗室里找年幼的孩子继嗣,对么。”

“彗之!你!你——唉,你要是这么个想法,问我一个老头有什么用?你的傅哥哥未必肯罢?”

赵彗之想起方才傅润对着一个小白脸言笑晏晏的画面,脸黑了两分。

老者见状,又惊又奇,悄悄打定主意要尽快斩断这段孽缘,苦心劝说道:

“彗之,你生来多病,你父母将你托付给师父照料,当中自然也有愿你此生远离红尘的意思,你说呢?师父断定你十八前不得开口,你自己算算,你为傅润这狗——咳,破了几回戒了?你自己都没几年可活,救他算是报恩,你偏偏对他——你如何强求一个皇帝为你终生不娶?”

赵彗之沉默不语。

老者眼睛一转,放下捣药的石杵,手掌运力,趁船内昏黑一掌朝赵彗之后颈劈去。

河道巡防的漕兵见有艘乌篷船一阵晃动,寻思莫不是漏了知会哪个渔民,撑竿赶来急喝道:

“御船在此,你等速速离开!”

老者拨捻佛珠,点头称是,“官爷消消气。贫僧这就回金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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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想在这一章就让赵六再尝一口傅哥哥的,没写到,那就下一章见。

嘘,在本剧组视察生辰宴准备情况的陛下还不知道有这么一个生日隐藏剧情。

第六十一章 月光

日近中天,傅润听故事听得乏了,横竖人都在船上,命冯咎陪着用饭。

他身处江浙,心却挂念京都,一分精力掰成八瓣使,吃了半碗鱼汤面便单手托腮闭目小憩。

宫女蹑手蹑脚收拾杯盘,王长全跪着用热毛巾为傅润擦拭另一只垂在腿侧的手。

冯咎虽没吃什么,被两个小太监指点着悄悄带出去了,外间自然会为他再布置几样热菜。

“唔……”傅润依稀听见远处丝竹声,转醒,右颊上留着手掌压出来的红印。

他慢悠悠抬眸想了片刻,接过一盏龙井漱口,哑声问:

“罗住春是在嘉兴么?”

王长全差点没反应过来,赶紧点头称是,又补充道:“昨日陛下诏见致仕的老臣,奴婢们去寻罗太医来着,谁想罗太医的儿子告罪说他进山找药去了,已有三日不见人影。”

傅润瞥见蒙医阿汗术站在门外,喊进来诊脉,“见过你师父没有?”

阿汗术最吃不惯南方的汤汤水水,圆脸粗眉毛拼凑出一张憔悴的脸,闻言摇摇头。

傅润:“罗住春该有八十岁了?”

“是,师父的医术在太医院无人出其右,先皇帝的病是师父调理着。陛下恩赐师父荣归故里,师父人在嘉兴一直感念陛下的恩情,广收弟子督促他们过了二十五就进京考太医院的位子。”

傅润笑,伸手递与阿汗术,“恩赐……么。孤以为他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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