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王如朝日 第92章

作者:哈卡色cho 标签: 古代架空

[正安四年秋九月,鞑靼与狗国盟,共犯境,烧杀劫掠,无恶不作。

百姓望而奔逃,弃田无数,沿路有鬻子籴米者,县丞喝不能止。

将军恭之率兵对阵,陷迷沙,不知所踪。]

赵坼听闻幼子同新调任的两位将军、还有个万鼎去西北打仗了,大急,披头散发夜闯禁宫。

兔崽子,几天没问,敢自作主张上赶着送死了!

不把人抓回来绑树上,和夫人、斐之一人各抽他两百鞭子,他就不是赵彗之的爹!

赵坼怒火攻心,伸开双臂,对拦人的周总管吼道:“你瞧瞧!老子是带剑了还是藏刀了?滚!”

傅润睡不着,听见殿外喧哗,“小周子,放将军进来。”

周总管松了一口气,低眉顺眼地赔罪,“将军请。”

赵坼:“陛下!臣听闻您把彗——欃枪塞进张公虎的增援军了?他一个孩子,您听他纸上谈兵呢,此次鞑靼的汗王亲自出马,不说他,就是胳膊没坏的斐之,也不是对手。”

傅润默默解下发髻上的玉簪,递与赵坼,“岳丈理一理头发。素衣入觐,成何体统。”

赵坼听见“岳丈”二字,以为惹恼了傅润,多少收敛怒气,粗声道:“陛下忒儿戏啦!不说张公武、郦大殷这两人是乌龟王八死磕粮草的打法,那、那个谁,那个瘦得猴儿一样的……”

“咳,将军是说万鼎?”

赵坼拍大腿,“唉,就是他!他一个书生,懂什么打仗,陛下派他去西北做什么?”

傅润防着赵坼,含糊道:“万鼎……孤自有计策。”

赵坼不信,想到将来鞑靼人一刀把小鸡仔似的工部尚书捅了个对穿的画面,皱眉叹气。

他仍发着热,脑袋发沉,五感迟钝,突然感觉有第三个人在附近,慢吞吞地仰头望屋梁。

“岳丈看什么?”傅润怕冷,起身出殿吩咐王长全再烧两个手炉来。

赵坼想起傅润是有孤儿营的暗卫守护的,笑自己年纪大了疑神疑鬼,收回冷厉的视线,“总之,陛下,欃枪难当重任。求陛下看在臣的面子上,收回成命。”

傅润:“孤亦劝他,他要去,孤能如何?”

赵坼傻眼,直白地问:“陛下是皇帝,万人之上,反了他了。他竟敢强迫陛下?”

言下之意是陛下竟就顺着他、受他强迫?

傅润哑然,呼吸微乱,转去内殿找狐裘,“岳丈若要追他,他们昨日方动身,也追得上。”

赵坼数了数今晚傅润说了几次“岳丈”,瞳孔收缩,干巴巴地说:

“不敢。臣……不追了。”

“哦。”傅润裹着白狐裘再坐下,镇定地问:“还有什么事?”

赵坼挠挠手背,“有一私事。”

傅润:“说。”

赵坼几度欲言又止,叹道:“陛下恕罪。臣去年这个时候扇了陛下一巴掌,还不曾领罚。”

傅润笑,“……嗯。”

赵坼脸上露出惶恐的神情,继续道:“还有一事。陛下恐怕厌恨老臣在先帝榻前说错了话、赚了陛下的姻缘,是以逗弄彗之;但彗之是在乡下长大的,觉圆月正那老秃驴根本不懂儒家的礼义廉耻、君君臣臣,彗之既不觉得男子当成家,也不以为男子当、当与女子相配。”

傅润心里咯噔一下,“……”

“哎呀,臣、臣早看出彗之对陛下‘心怀不轨’了!求陛下恕罪,饶他一回罢。待他从西北回来,臣和内子定为他在老家随便选门亲事,断了他不忠不孝不臣的混账念头!小兔崽子!”

傅润轻咳两声,见赵坼情真意切,反倒脸热,横竖彗之不在身边,也认真地胡诌起来:

“孤知道了。将军回去养病吧。孤虽……不喜欢他,此事当从长计议。将军放心。孤明白。”

赵坼拍拍胸脯表示放心,大笑,“是也!那么陛下尽管支使他,他吃了苦头就晓得回头啦。”

君臣握手言和,相谈甚欢。

王长全躬身推开侧门,亲自送手炉进来。

檐下金铃轻微地晃动。

蹲在屋顶发呆的飞玄一笑,指了指腰间的刀,目送对方心神恍惚地消失在清冷的月色中。

--------------------

【《飞玄大爷的日记》稿本】

九月六日,有风沙,京都下了第一场雪。今天轮到我当值,文鸟哥和刚毅哥吵架了,都不肯同我打架玩。好在晚上大皇帝的老婆回来,他拳脚很厉害,我们约好下次见面过几招,嘿嘿。我看大皇帝也很高兴,送走赵官人以后把收起来的美人画又翻开看。唔、大皇帝一定是想纳妃子了,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美人啊。

[整理者按:此日记,仅存一卷,乌丝栏本,藏于xx省xx博物馆。多用波斯语,夹杂汉字与蒙古语,作者不知是何人,或为当时的御前侍卫。比对在京文臣日记与《御制诗集正编》,正安四年九月六日京都确实下雪。当不是伪书。但作者汉语水平较低,个别用词极混乱,难以理解,有待大方之家指正。]

第九十一章 傅润

九月二十五日,甘肃行省张掖城。

张掖位于吐蕃、哈密、疏勒等地联系中原的官道上,是西北重镇之一,商贸繁华,人口密集。

因为北面鞑靼四处抢劫、抓男女做奴隶,东西两处集市冷冷清清的,两个牵骆驼的胡商躲在草棚里抽旱烟,也不叫卖,他们的老婆则坐在堆满皮货的马车上……好像随时可以跑路。

穿戴精铁鳞甲、腹部挂白钢护兜的西北大营士兵三人一排,面色肃穆,疾行中经过此地。

有一位骑蒙古马的年轻参将不下马,就这么弯腰空手朝胡商索要了一块羊皮,身手颇矫健,稳稳当当坐回马上擦拭佩刀。他这把刀是同为武将的叔叔送与他的,锦鞘利刃,漂亮又实用。

“那个欃枪醒了没有?”随后又出现一个蓄山羊胡的中年参将,两人相熟,一阵挤眉弄眼。

“不清楚咯。他吃不吃得惯咱们自酿的高粱酒都不要紧,误了厉将军的时辰,军法处置就是。”

“厉将军为人正派,必教训他,越狠毒才越显得公正。哈哈哈!该!”

“他那小白脸的模样,浑身禁军的铜臭味,我头一个看不惯,是该吃点教训。”

中年参将摸了摸腹部鼓囊囊的六块肌肉,“嘿嘿,这叫接风洗尘,也叫下马威。”

两人说笑罢,点点头,隔空碰个拳,各自归队检查手下士兵的行装,心里皆有些不服气。

这年头,是个姓赵的都能骑到他们头上撒尿了!

赵斐之、赵恭之是有本事有战绩的,赵老将军他们也佩服敬爱,但一个不知原本姓甚名谁的阿猫阿狗,借讨好陛下“横空出世”,搁谁谁服气啊!军营可不是耍威风、拼长相的地方!

年轻些的参将叫陆汉,牵着缰绳带领众人往厉将军指定的扎营地方赶,提前两刻抵达。

厉将军的总军师是蜀人,因仰慕先贤诸葛亮,所以常是羽扇纶巾打扮,轻笑道:

“陆将军,一路辛苦!大将在营帐内备了饭,有你最爱的马肉——从鞑靼那夺来的。”

陆汉不敢拿大,下了马,对军师礼让有加,随口问:“还有谁到了?”

军师神秘一笑,早已看穿他们十几个参将昨夜合伙劝新人酒的“勾当”,“赵将军到了。”

陆汉大惊,“啊?!赵将军!哪个赵将军?”

军师摇扇子,指向从帐篷中走出来的赵彗之,“是这个赵将军——”

赵彗之已吃过饭,提起挂在帐篷外的长刀长弓就走,走到一半,朝陆汉点了个头。

“他、他到底是什么怪物啊……反复蒸馏的高粱酒,四杯喝倒一头野牛,他被我、老朱、老黄、小范灌了怎么说也不下十五杯……他是不是偷偷吐过了?”

陆汉突然闭上嘴。

军师从帽子里拿出一本小册子和一支巴掌长的炭笔,“干扰军务。先记着,年后来领罚哟。”

*

赵彗之在西北大营练兵的日子紧张又平淡。

傅润的圣旨上说是分他两千二等骑兵,实际人数远不止这么点。

主将厉将军在他报道当天便突然出手试他的功夫,待考问过他阵法与地形,格外高看他,遂把各营几次正面与鞑靼人、狗国人作战而存活的残兵凑了个两千零九人,一并交与他。

加上沿路收编的“老弱病残”与新兵,加起来超过五千人。

二哥赵恭之依旧没有消息。

随着他一次次淡然地避开各种不打招呼就攻击上身要害的刀剑和拳头,垂头丧气的士兵们很有精神,亲切地给他起了各种外号;渐渐地,也有参将、副将在军议的时候给他留好位子。

不过,有两个参将始终敌视他,背地里喊他“扫把星”,或者阴阳怪气地喊他“赵大将军”。

这没什么,他的五个哥哥从前初入军营,都是这么过来的。

毕竟姓赵,所谓“将军世家”,人人皆知他们是名将赵起俞的嫡系后代,自然怀着审视和恶意。

“喂?赵大人?你听见我说话了吗?”元霄济越过木桌,把脸伸过去。

赵彗之猛然回神,掩下失望,问:

“圣旨上当真只有命元兄你押送冬衣一则?”

元霄济的头还不能吹大西北的冷风,悄悄往火堆挪动两臀,“嗯,就这些。陛下忙着呢。”

赵彗之暗叹,握拳起身就要走——

“欸,我差点忘了!有你的信!”元霄济从袖子里拿出一封,还没捂热它,就被抽走了。

[不孝子赵六:见信如晤。咱们父子废话少说,你若平安回京,一顿好打你万躲不掉……]

赵彗之捏紧略厚的十几张信纸,轻声道谢,蹙着剑眉掀开骆驼毡帘,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他长这么大,父亲向来是“放养”,难得专门写了一封长信与他。

虽然他的想法极不恭敬,但道理确实是通用的: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信上除了骂他上赶着去前线送死、母亲赵夫人多么伤心,就是一些所谓的“温馨闲聊”。

譬如“无意”提及傅润下朝后曾去哪些年轻有为、长相俊朗的文臣家中闲坐;

譬如“顺带”描述一番京都世家适龄的闺秀们如何端庄贤淑、如何仰慕陛下的才学人品;

又譬如……

九月中旬,傅润郊祀天坛,回宫的路上遇见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儿,把人带回了后宫。

赵彗之盯着纸上“男才女貌”四字,黑眸如漆,口齿发涩。

他知道他在军营,不能为私情发昏,但那夜在寝殿内听到的谈话已永久地横亘心头。

傅润不喜欢他,一直以来都是为报复父亲骗婚而逗弄他,将来会打发他回金匮娶妻生子。

上一篇:下山

下一篇:打铁匠的俏夫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