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哈卡色cho
他起初是不信的,毕竟傅润嘴硬心软、反复无常的“症状”不是一天两天了。
但父亲固然察觉他对傅润的心意,却不会在此时信口胡编一个莫须有的故事骗他心乱。
十四岁。
住在未央宫。
傅润生母姚皇贵妃的宫殿。
宫人们终日忙于搬运沉甸甸的装满古籍、珍宝、丝绸、奇木、昂贵香料的红木箱。
父亲在信尾意味深长地总结道:哪怕未入宗牒,也是板上钉钉的妃嫔了罢。
“哟,赵大将军在这呢?”参将陆汉抱着羊皮地图走过来,伸手想拍赵彗之的肩膀。
赵彗之把信揉成一团,冷冷地瞥了一眼陆汉停在半空的脏手。
少年将军身量高大,光是抱刀站着,气势已相当可怖,目光傲慢如霜锋,神情凶煞。
他生的俊美丰仪,有朝一日收敛了伪装的温和与平易,不怒自威,怒则令人惊骇臣服。
当天夜里的一次突袭,许多士兵都亲眼瞧见他单手提着六个新鲜的鞑靼人头翻身下马。
这、这哪是扫把星。
分明是煞星啊。
*
冬十月,双方战线几度推移,鞑靼的汗王召集诸子、诸王公坐镇中帐,大战一触即发。
不能再等了。
三天一小雪、五天一大雪,雪越下越大,充作军粮的牛羊都冻死了好些。
无论是鞑靼、狗国,还是汉人,都明白:战事必须在十月底结束,拖到腊月注定是两败俱伤。
四野寂寥,星月暗淡无光,伸手不见五指。
赵彗之受命率领两千骑兵、三千步兵吸引鞑靼兵力,借此机会探清敌人的兵马布置情况。
他虽不很赞同厉将军的计策,但军中等级森严,主将的命令,低级将领大多只有服从的份。
不像江南的雪,北方的雪是干的,马蹄踩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刺耳响动。
赵彗之身披玄甲,手持长刀匍匐于林中隐蔽处瞭望鞑靼的帐篷,“谁在跑?”
副手一愣,旋即耳朵贴着地面辨别马蹄声,凝神思索,急道:
“不好,将军,三面都将有埋伏!鞑靼正在逼近!”
唯一的出口是白雪茫茫、毫无遮蔽的湖泊。
鞑靼人善骑射,狗国人穷凶极恶,若被赶到那里,死路一条。
赵彗之转身,见士兵们面露怯意,朝副手招手,附耳吩咐两句,又喝道:“此局面我亦想过,不必惊慌,但随我来!我们虽是先锋营,厉将军并未说过不许抢功杀汗王……我姓赵。”
他这几日冷面冷语如同修罗,底下人都怕惹他。
见他在死局中勉力讲了个陈旧的玩笑,面面相觑,反而都笑了。
当年赵起俞背负太祖皇帝冒箭雨连斩数十人,战无不胜,勇猛之甚,转为民间“辟邪”神。
军中则一直流传着一个姓傅的皇帝听了睡不着觉的说法:
姓李姓韩,不如姓赵;若不姓赵,有赵将军,狗命可保。
他们的参将也姓赵哩。
这厢士气稍振,那厢气氛凛然。
鞑靼大将哈布查勒吞了两口澄清如水的马奶酒,举刀发令,“走!赶咱们的猎物去!”
林中人影重重,哈布查勒大喜,当即勒住缰绳站定,拿过十二石的弓箭要射。
狗国将领列科夫紧随其后,他有一点强迫症,硬是比哈布查勒站得更前了五尺才停住。
寒风吹起了地面的积雪。
哒、哒、哒。
几十上百个汉人步兵手忙脚乱地冲出来,又赶紧往林子里跑,慌不择路的样子。
哈布查勒大喜,朝列科夫做了个斩首的手势,却见列科夫张着嘴巴指他的身后。
“什么东西?”他刚回头,就看见有一个黑影蹲在高处岩石后,右手上方有点点火星——
嘭、啪、轰隆!
连发三枚炸药子母弹,哈布查勒的哥哥埋伏的地方被炸得粉碎!
一时间火光冲天,哭嚎不绝!
“是、是火枪!汉人的火枪!情报有误,他们带了至少三百火枪兵!”
列科夫叽里呱啦重复三遍,谨慎起见,带人往后退,却见两侧皆有骑兵千人冲过来。
汉人曾经不擅骑马作战,但傅氏几任皇帝都用心于马政。
好马配勇士,骑兵分多队多批攻击敌军,冲散了鞑靼本就松散的布阵。
最可恨那不知人数的火枪兵行动能力极强,竟能从四方发射数量惊人的炮弹。
哈布查勒自顾不暇,咬牙大骂,踹开被炸掉半张脸的士兵,下了马扒汉人的衣服换上。
他气喘吁吁,再要上马,斜刺里飞来一把长刀,吓得浑身发寒,却与一双漠然的黑眸相对。
……
打仗是持久的,是突然的,不容欣喜与松懈。
西北的任何地方随时都会成为新的战场,吞噬数不清的人命。
在黑夜里、在暴雪中、在鞑靼铁骑的包围下,赵彗之的三把长刀饱饮鲜血。
万鼎带来的主要是火箭与火枪。
时间仓促,来不及训练士兵,大将军铳只有他一人能用。
他也不是什么“杀神”,但士兵们越来越信任他,高声喊他“赵将军”,自发地守卫他的帐篷。
生如彗星,初微火,旋而光芒耀极,众人仰观不得近。
终有一天,在突破包围接连斩杀鞑靼两位王公之后,他力不能支,倏地陷入濒死的境地。
赵彗之抹去脸上的血,一个趔趄滚下马,手握长弓勉强跪着,大口大口地喘气。
粗糙蓬松的雪落满他的眉毛、鼻梁与薄唇。
他还能杀敌,远没有弱到原地等死的地步,但他……
突然想起离京那夜在梁上窥见的画面。
傅润蹙眉叹息,认真地对父亲说,他不喜欢他。
傅润把一个适婚龄的女孩儿接进了后宫。
傅润。
傅润。
傅、润。
一句“孤明白”毁了他的耐心,而过去耳鬓厮磨时美人伏在他肩头的啜泣嗔怒,像坠落的天火,烧断他的理智,伸出五爪掐着他的心脏怂恿他、鼓励他放开克制在骨血深处的野蛮与邪念。
他抿着唇,喉结剧烈地上下滑动,实在忍不住了,哇地吐出一大口黑血。
背后有个鞑靼人挥舞弯刀扑过来杀他,赵彗之一刀割断对方的脖子,夺过马,强撑着奔回营地。
……
大雪纷飞,冰冻三尺。
赵彗之躺在铺着骆驼毛的行军床上,面色冷毅,只是仿佛失去了呼吸。
军医扒拉他的眼皮,看了看瞳孔,摇摇头,“那怪物般的大将军铳,加上弹药足有三百斤,赵将军纵然天生神力,这一个月扛下来,已是极限——偏偏遇上汗王的两个得力干将!”
军医很惋惜,又试探赵彗之的脉搏,突然被抓住手,猝不及防,疼得哎呦一声流下泪来。
赵彗之眉头紧锁,“……哥。”
军医叹息道:“听见没有,谁说赵将军只是义子?人之将死,其心也哀,念叨的必然是至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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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虐身预警(指陛下挨x)
(陛下:???人在宫中坐,祸从天上来?什么?是彗之啊,那、那还行吧,咳,下不为例喔(`Д*)
【《寓京集》太子少傅翰林大学士潘孙甫撰,天书阁钞本】
《题诗仙骑鲸图》皇帝万岁万万岁。皇后千秋。九月二十四日,闻有恭纯慈懿温仁庄烈先皇贵妃姚氏器皿[《礼记》郑玄注:器皿,夫人来时所賫之物。同嫁妆。]至,奉旨入宫填词,得观此卷。“白也诗无敌,飘然思不群。”云诗仙骑鲸而去,当始于杜子美《送孔巢父》也。
第九十二章 大雪
[三十二应,救苦寻声。处处皆到,如影随形。]
[刹海影重重,长天映碧空。普门风月冷,杨柳不摇风。]
平淡无波的念白声渐渐低下去,停顿,忽又优哉游哉地哼起一些无意义的曲调。
一阵寒风迎面吹来,夹杂少许海盐的气味,蓦然隔绝了帐篷外士兵生火做饭等动静。
……
大片大片的黑色填充眼帘,兀地成块碎裂。
刺眼的白光旋即不要银子似的照进来。
赵彗之梦见他站在金匮老宅门口,坐在门内剥毛豆的丫鬟们边剥边交流哪里的凤仙花颜色好、容易染指甲。
天空呈青蓝色,残阳如血,已是薄暝时分。
路上行人熙熙攘攘,放学的小童嬉笑追赶,隔壁巷子里鱼汤嫩鸭馄饨的香气飘溢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