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帝王 第149章

作者:青色兔子 标签: 天之骄子 爽文 穿越重生

  刘协便觉随着他这一撤手,方才心口那一团暖意也渐渐散去。

  “若陛下允许,我这便携了左慈同去。”袁空道:“我与他也有些渊源。他修行不够,执迷世间,不得顿悟,久留下去,于陛下无益。”

  刘协一笑,道:“只要他肯跟你走。”左慈可是一心想着要把他的金丹道派捧成国教的。

  袁空转身而去,束起的白发在背后轻轻摇晃。

  按道理,背对君王是不敬之罪。

  刘协倒是没有在意,看着他的白发,生出一丝孩童般的顽皮心来,笑问道:“先生既然修心,有无穷的力量,可能令白发回乌?”

  袁空边走边道:“白发,乌发,又有何分别?”

  “既无分别,先生为何蓄白发,不蓄黑发?不蓄赤橙红绿蓝靛紫发?”

  袁空背对皇帝,摇头而去。

  刘协大笑。

  曹昂见袁空离开,便步入厅内,正撞见皇帝大笑,不禁疑惑。

  刘协笑道:“子脩怕是悬心了半天吧?人一走,你就来了。”

  虽然袁空是曹昂派人接来为伏寿分忧的,但曹昂并不希望皇帝与这等方士过多接触,毕竟上一次在襄阳城外遇见巫家的经历并不怎么愉快。

  曹昂观察着皇帝的神色,低声道:“与这等方士相处多了,难免会受影响。”

  “子脩说的极是。”刘协喃喃道:“朕从前是太自信了。”他以为自己可以说服左慈,但殊不知整个过程里面,对自己也有影响。他动的每一个念头,说出的每一句话语,看过的每一卷书,都会在他身上也留下痕迹。

  曹昂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不妥?”刘协摇头,从袁空所设想的世界里回过神来,回到现实当中,哪怕这是万千幻想之一,可只要心认为是真实的,那就是真实的。他看一眼天色,问道:“张昭府上的宴席已经开始了吗?咱们也该动身了。”

  这是在皇帝的授意下,张昭安排的宴席,邀请了最吴郡最紧要的十数位官员名士,其中便有周瑜、鲁肃等人,而孙权给张昭面子,也会亲自来赴宴。

  此时孙府上,伏寿正看着侍女为孙权换赴宴的衣裳,在旁温柔问道:“真的不用妾身同去吗?妾身无恙的。”

  孙权一面用力蹬着靴子,一面道:“你在府中好好将养。外面赴宴,都还是那一套,没什么趣味。况且母亲如今这么看重你,等会儿你不见了,母亲怕不是要寻到府外去?”他半是开着玩笑,耷拉着眼睛却有些心不在焉。

  孙权现在心里装着太多事儿,一是外面步氏有孕,肚子一天一天大起来了,总不能长久瞒下去。从前倒还好,现在皇帝就在吴郡,他给闹出个步氏来,不是羞辱朝廷吗?自从上次那个有些神通的方士看过之后,母亲又尤其在意伏寿这一胎,他更不敢生出事端。

  只这一件事就够他烦心了。如今孙权还要担心周瑜之事,皇帝始终没有召见周瑜,而周瑜自有他的骄傲。孙权是既说服不了周瑜,也不好在皇帝跟前说话。万一这两位要是弄拧了,整个吴地都要跟着遭殃,他孙权多半也逃不过。所以他今日去张昭府上赴宴,也是存了再劝一劝周瑜的意思。毕竟在皇帝与周瑜之间,孙权自觉还是劝周瑜服软比较好。虽然周瑜当初辅佐他的长兄,对他来说也是亲长兄一般的存在,为孙氏在吴地的地位立下了汗马功劳。但正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

  伏寿站在一旁,看着坐在床沿的孙权,内心与目光同样明晰。她越来越发现,男人是最可爱又最简单的。他们就像是天真的孩子,至死都是。就像此刻的孙权,她都不问用,都能从他面上读出他那点心思。母亲的教诲,有些还是有道理的。她早已察觉孙权感情上的异动,因为一个人若是变了心,枕边人总是最先有感觉的。只是很多情况下,人们总爱自欺欺人。好在伏寿不是这样的,她原本的成长经历不允许她把眼睛耳朵蒙起来,所以她只能面对。一旦下定决心面对现实,一个女人没什么发现不了。

  伏寿早知孙权在外面养了人,先前还觉得有些好笑,直到怀孕后,在迎驾的过程中,才从孙权从人那里套出消息来,知道了那人原来还是孙权的青梅,出身大族的步氏。

  确认的那一日,伏寿非但没有难过,反倒有一种大石落地的安稳。大约是因为从一开始,她就清楚这桩婚姻里面,更多的是利益的结合,而不是感情的相许。因为不曾期盼过,也就无所谓失望。因为没有太深的情爱,也就说不上枕边人是移情别恋。况且真论起来,步氏不是还在她之前吗?只是青梅竹马的情分也抵不过权力的诱惑,入了长安的孙权还是选择了后者。可他又那么像个孩子,什么都想要,已经选择了权力,回到吴中却还想拥有佳人,世上只有孩子才能这样任性。像他这样的男人,大约到死都是孩子吧。

  所以伏寿看孙权,是俯视的。一个成年人怎么会真的与一个孩子动气呢?除非是傻了。

  “我整日闷在府中,没病也要闷出病来了。”伏寿也不会含沙射影故意提到步氏相关的事情,她既然不在意,也就不会拿这个去刺激孙权。她只问自己关心的,“你看陛下来此的正事,办得如何了?我从前在长安,得了一架提花织机,着实有趣。可惜只有一架。这次趁着陛下来,我一直想找个时机,讨一组会做这织机的木工来。只是朝政正事儿没有解决,我也不好拿这等小事儿去烦陛下,所以只能闷闷等着。”

  孙权因为外面有人,对伏寿心中有愧,所以格外好说话,忙道:“我明日见陛下时,为你问一问便是。”

  “如此,我就多谢了。”伏寿笑起来,站在原地没动,看着孙权出去了。

  孙权怀着满腹心事,赶到张昭府上的时候,宴会所邀请的各位名士都已经到场了。

  周瑜与张昭等人都簇拥在一处,围着步骘,看他新得的宝剑。

  步骘年方十八,也是当初避祸南下,但是一度困顿,后来与诸葛瑾等人投契,一同游历吴中,又认识了孙权。那时候孙权已经跟步氏旧情复燃,正需要居中做事之人,见这步骘与步氏乃是同族,便将步骘留在身边,出席宴会之时,也会带着他。步骘虽然年少,但博学多闻,性情宽雅深沉,倒是很受吴中上层人士喜欢。而周瑜与张昭等人已知孙权与步氏之事,但男人向来是不以这点艳事来批判男人的,所以并不认为有什么问题;况且在周瑜的立场上,倒是更愿意孙权有这样一位步氏的红粉佳人,强于和朝廷赐婚的江东长公主琴瑟和鸣。

  此时见孙权来了,众人都迎上来,取决于跟随孙权的时日早晚,有的喊“将军”,有的唤“吴侯”。

  于是酒筵开始,歌舞声起。

  孙权居于上首,张昭与周瑜分开左右。

  酒过三巡,孙权低声对周瑜道:“公瑾兄,昨日曹大人告诉我,不日陛下就要召见步骘。”

  周瑜神色不动,道:“那倒是要恭喜步骘了。想来是仲谋引荐的?”

  孙权道:“倒并非是我引荐的。而是诸葛瑾那日面圣时,提到步骘年少而又才学过人,陛下起了惜才之心。”周瑜皱了皱眉。

  孙权观察着他的面色,见状问道:“公瑾兄以为不妥?”

  周瑜转了下面向,蹙眉道:“不妥。”

  “何处不妥?”孙权问道。

  就见周瑜忽然起身,几步绕开坐在前列的宾客,径直走到墙边演奏背景音乐的几位琴师前,踱了两步,转入其中一人琴后。

  那琴师见周瑜过来,便停了手。

  周瑜俯身按了一组弦音,道:“这一段是这么来的,可记住了?”

  原来他所说的不妥,却是琴师乐音中有不妥之处。

  孙权跟在身后,见状恍然大悟。此时酒筵正是热闹,十几个人同时低声私语,又有十几位乐师同奏,只乐器都不下七八种。旁人谈话之时,并不曾真正留意这些浮浮沉沉的乐音;正如月下私会的男女,不会真正在意园中的花香一般。唯有周瑜,因天生乐感敏锐,不同于常人,这么多声音之中,哪怕只是一处微小的琴声出错,在他听来,也像惊雷那样震撼,像指甲擦过硬木一样叫人难以忍耐。

  张昭在上首,因知道孙权必然要劝周瑜,因此方才故意躲远了些,此刻见两人一前一后下来,也忙跟过来。

  孙权哭笑不得,便命那琴师暂且退下,换个好的上来,拉着周瑜要续上方才的话题。

  张昭却是接了皇帝谕令才办的这一场宴会,心里存着事儿,就留心细看,忍不住打了个突,觑着那琴师侧脸,小心道:“这位是……”

  那琴师抬起脸来,笑道:“‘曲有误,周郎顾’,周公瑾果然不负盛名。”

  这故意演奏出错的琴师,竟是当今皇帝!

  孙权与张昭大惊,忙跪地请罪,连声道:“臣等不知是陛下……”

  坐在皇帝身边也有一位琴师站起身来,看时竟是曹昂。

  周瑜见状,微微一愣,退开一步,拱手道:“陛下好雅兴。”

  刘协微笑道:“就算是设计行事,朕也终究使得公瑾主动来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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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3章

  在座谁都没料到, 琴师竟然是皇帝。

  皇帝也在这场宴席上!

  见孙权与张昭一跪,与会的陆逊等人也都纷纷离座请罪。

  一时之间,室内只有刘协与曹昂两人作琴师打扮还站着, 一旁周瑜拱手而立。

  刘协缓步往上首坐了,笑道:“朕一时兴起, 惊扰了诸位, 勿怪, 勿怪。都起来吧。”于是便令周瑜在他左手下坐了,而右侧曹昂、孙权、张昭等人依次而坐。

  如此一来,便显得周瑜的位置高过了孙权。虽然在吴地,孙权刚刚接任长兄的位置才一年, 论声势威望的确不如周瑜,但平时周瑜奉孙权为尊, 大家都在周瑜带动下尽量像对待孙策一样得来对待他的弟弟。而此时皇帝的座次安排,却是戳破了窗户纸。

  孙权看一眼周瑜所在的位置, 不禁有些恍惚, 自己回到吴中后,论官职是比以前大了, 但皇帝待自己却不像从前在长安那样亲近了。明明在襄阳见到的时候,皇帝对他还是如长兄一般的。是哪里出了问题吗?孙权自己心里有鬼, 难免要担惊受怕——难道是朝廷知道了步氏的事情?又或者是他想多了, 只是因为周瑜还未膺服, 所以皇帝暂且加倍留意他而已。

  而在孙权下首的张昭, 本就是接了皇帝密令承办的这场宴会,至此便知道皇帝此来用意是为了拿下周瑜,倒是微微松了一口气。他总领吴地事务,最清楚还有多少疑难杂症没有解决, 不管是朝廷还是当地官府,都没有时间浪费在内部纷争上,能尽快统一要员,是最好的。而皇帝愿意主动前来,可以说是给足了周瑜脸面。他倒是有些佩服皇帝了,他自问在皇帝的年纪,是做不到如皇帝这等心胸的,便是到了如今四十有五的年纪,怕是也不及皇帝,也难怪皇帝这样年轻,却能在十年间收复天下,可见气运之外,的确有其常人所不能及之处。

  不管底下的人怎么想,刘协只是近距离端详着周瑜。

  其实周瑜很年轻,与孙策同岁,时年二十五岁。只是如今孙策已经长眠地下,终将化为泥土。而周瑜还活在世上,要继续完成知己未竟的事业。此时是建安五年,距离真实历史上周瑜病死的时间,也还只有十年。

  “陛下在看什么?”周瑜本是镇定自若之人,又因为俊美,每到一处总要被人盯着看的,按道理来说已经习惯了世人目光的洗礼,但此时竟也有些顶不住皇帝探寻的目光。皇帝的目光,好似要看穿他的皮肉,扎到他心里去一般。

  刘协睫毛微动,收回目光,道:“公瑾青春正好,想来身体一向康健?”

  周瑜不明所以,简单道:“是。”

  刘协缓缓点头,道:“长安有医术高超者,能从面相观人疾病生死。待公瑾来长安时,朕令他为你看诊。”

  周瑜倒是不知道自己几时要去长安了,但当着众人,也没有反驳皇帝,只是道:“陛下观臣面色,似有不妥?”

  除了周瑜的确英俊之外,刘协还真没看出别的什么来,但他确实知道真实历史上周瑜壮年而死,只是直愣愣说出来也太不吉利,因此一笑道:“朕只看出,公瑾乃江左风流美丈夫也。”

  周瑜笑而起身,道:“臣有一曲,奉于陛下。”于是下阶席地而坐,抚琴而歌,琴音清越,歌声曼妙。

  更兼周瑜本人风度翩翩。

  一时间,刘协倒是体会到了什么叫绕梁三日,什么叫三月不知肉滋味。

  周瑜本就雅量高致,固然有对敌人的悍然气势,但与友人相交,从来使人有如沐春风之感,此时见皇帝亲自来赴宴抚琴,对其用心颇为动容,虽然于政见上与朝廷有不合之处,但周瑜只是不谈政事,一曲终了,又令真正的琴师伴奏,自己取花枝为剑,趁着微微的醉意,为皇帝与在座的宾客舞剑。

  宴会上的气氛好极了,就连刘协自己,也有一瞬间忘怀了来此的目的,只沉浸在当下的氛围中,初次体会到了这些风流名士日常宴饮之乐。如果说昨日与袁空的对话,对刘协来说是一场心灵的神|性|按|摩;那么今日这场周瑜主导后的宴席,对于刘协来说就是一场心灵的俗世按摩。

  只除了没谈正事,一切都很完美。

  周瑜的“不谈政事”,并不是言辞拒绝,他只是引导了氛围,让谁都不好意思在当下提起恼人的政务,破坏这极佳的氛围。

  刘协也不得不佩服周瑜的手段。

  直到曲终人散,众人簇拥着,送皇帝出府。

  刘协拉着周瑜的手,薄带醉意,笑道;“朕着实欣赏公瑾。今日人多,不得尽兴,公瑾哪日得闲,再为朕单独弹奏一曲,如何?”

  周瑜含笑得体道:“只要陛下有召,臣即刻便至。”

  虽然两人在这一场宴会上并没有说上几句话,但两人都在暗暗观察对方,在和谐欢乐的氛围中,不知不觉中就淡去了原本的戒备。

  此时周瑜看似是应了下来,但刘协也清楚,以周瑜的风度,这等回应也只是三分真三分假。

  刘协松了手,转身顺着竹林间小径向府外走去。

  周瑜不着痕迹垂眸看了一眼自己方才被皇帝握过的手,手背上条条青白痕迹,是皇帝留下的指印。

  孙权见是话缝,忙上前扶了皇帝,笑道:“陛下醉了,臣来扶着陛下,就像从前在黄河边那次一样……陛下还记得吗?臣跟朕您去巡潼关,回来路上扎营在黄河南岸……”他絮絮说着从前的事情。

  刘协不接这茬,反而问道:“方才席上那个叫步骘的少年呢?”

  孙权心里打个突,凡是跟步氏牵扯上关系的,他此刻听来都心惊肉跳的,因笑道:“他……他兴许跟在后边呢。陛下,臣就在您跟前儿,您怎么总还想着别人?臣这两年来,可是日也盼,夜也盼,就盼着能像从前在长安一样,跟随着陛下……”他大约是因为跟步氏续上了旧情,表忠心的时候,比四年前那个有些鲁直的少年顺畅了许多,也因为这份流畅,多了一分从前没有的油腻感。只是他自己不觉得。

  刘协心中起腻,倒也不好当众推开他,便道:“子脩过来扶朕。”

  曹昂便上前。

  孙权只得让出位置来,却又有些不甘心,忽然间想起出门前妻子交待的话来,觉得这是个不错的话题,便道:“倒是还有一事要央求陛下,是江东长公主殿下交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