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色兔子
“当初孙策还在的时候,曾与周瑜分别纳了一对姐妹,其中姐姐跟了孙策,妹妹则跟了周瑜。”
刘协一听,就知道伏寿说的乃是传说中的二乔,大乔与小乔。他倒是未曾从这个角度考虑过,因问道:“江东长公主与这位大乔想必关系不错?”
“倒也称不上关系好。”伏寿平淡说着,暗藏了一点对自己的讥讽,道:“孙府诸人都知道臣素来宽厚待人,对于孙策留下来这些妾室,臣这一年多来也算照拂有加。其中自然也包括这位大乔。”
曹昂会意道:“殿下的意思是说,想要通过这对姐妹给周瑜传话吗?”
伏寿看一眼皇帝,说道:“至于要传什么话,就要请陛下示下了。”
刘协是真没想到,最后可能需要通过这样一对姐妹,来向周公瑾再次表达合作的意愿。
到底是多了一条路。
刘协起身,放眼望了望花园中的景色,露出深思之色,幽幽道:“这个周公瑾,现在是铁了心要跟朝廷对着干。他这个人有雄心又有手腕。在朕来到吴地之前,短短几个月之内,他能够与曾经势同水火的几大势力结成联盟。就譬如说这陆氏——原本家中近一半的人口,都因为抵抗孙策而死。就这种情况下,周瑜终究还能让他们勉强结成同盟,可见此人手段不凡。如今天下百废待兴,似周瑜这样的人物若是能为朝廷所用,该有多好。朕的确有惜才之心。”他说到此处,话锋一转,语气转而沉郁,“只是周公瑾这等人物,若是正一味怀柔,他恐怕是要小觑于朕,反倒更坚定了他不臣于朝廷之心,这就适得其反。江东长公主为朕提出的这法子很好,朕也一并记下了。只是现下还不是用此计的时候,朕要先去见一见长公主所说的陆绩与陆逊这对叔侄。再探一探,吴地山越民众与郡县民众之间的究竟。朕也要拿出朝廷的魄力与手段来,给这周瑜等人瞧一瞧。”
“等到他们也痛了,”刘协眯了眯眼睛,淡声道:“这才能再坐下来谈事情。”
伏寿听皇帝如此徐徐道来,胸有成竹,仿佛他站在花园中,已经看到了吴地几年之后会发生的事情,不禁深感佩服,同时又有些感慨,若是自己也能有皇帝这份本事,这小小的吴地、这小小的孙府之中,所有的问题对她来说应该也就不是问题了吧,那么,会有那么一天吗?
恰在此时,三人都听到,花园入口处骚乱起来,远远的听到一个女孩儿的声音。
那女孩叫道:“殿下嫂嫂在里面吗?他们怎么不让我进去?”
伏寿一听便道:“这是臣的小姑子,吴侯的妹妹孙尚香来了。这位孙小姐虽然年纪不大,但是人养的娇蛮,她若是闹着要进来,府中的人也不好拦他,恐怕要闹出事端来。陛下与曹大人……”
但是这花园只有一处出口,若是皇帝与曹昂此时出去必然是要撞见孙尚香的。
刘协平静道:“这位孙小姐应该是没有见过朕的吧?”
伏寿想了一想,道:“当初众人出城迎圣驾的时候,她在府中不曾去。”因孙尚香觉得皇帝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她自己在府中舞刀弄棒。而孙府上下都宠爱她,竟然也就由她去了。
刘协便道:“那就没什么了。朕此时只是来给你看提花机样子的一位匠人而已。”
此时在花园入口处,孙府的仆从已是习惯了这位尚香的行事风格,孙府对她来说,是无处不可进的,因而此时也没有拦着。
但是淳于阳清楚皇帝在里面商谈要事,他带兵职责所在,自然是要拦的。
孙尚香盯着面前这位肤色黝黑,比自己高出一个头去的健硕将军,不客气叫道:“你是哪里来的人?敢在我府上拦我。”
淳于阳这几年也磨砺出来了,此时不卑不亢,平静说道:“我不是府上的人,也不是有意要拦小姐,只是里面我们曹大人奉御令而来,正在园中与江东长公主殿下说话。小姐此时入内恐怕要冲撞了曹大人与长公主殿下。请您稍等一等,先让我的人进去传话。”若是平时熟悉淳于阳的人在此,就该惊叹于他此刻的克制与沉静了。
孙尚香本来是有些刁蛮的,听说是皇帝派来的人也没有感到多少畏惧。因为从她懂事的时候起,长兄孙策已经带着一帮人马在江东称霸。所以对孙尚香来说,皇帝是遥远的事情,而她的哥哥们,就是江东真正的“皇帝”。
孙尚香退开一步,上下打量着淳于阳,眼珠一转,道:“说的好,我不进去。”她忽然伸手要抽出淳于阳佩戴的长剑,口中叫道:“那你陪我耍几把。”
原来这孙尚香最喜欢舞刀弄棒,但是因为她在江东的身份尊贵,所以服侍的人陪她比试的时候都陪着小心,使得孙尚香不能够尽兴。
她见淳于阳是从朝廷来的,又敢阻拦她,就动了兴致。
此时花园里的侍女走出来的,道:“江东长公主殿下请您过去。”
孙尚香盯着淳于阳却已经起了兴头,道:“我且不去,让嫂嫂在花园里说话吧。待我跟这人先比试比试,分出高下。”孙尚香方才没能拔出淳于阳的佩剑,就从旁边仆从身上拿了一把,然后对着淳于阳直刺过去,叫道:“你既然是朝廷的将军,想必武艺不弱,来与我试一试如何?”
淳于阳知道她的身份,又知道皇帝在花园里,自然是不能与她动手的,但是此时若是不闪避,这小姑娘拿剑直刺过来,他也不能拿肉去档,因此腰身微微一斜躲过了孙尚香这一刺。
谁知道这反而更激得孙尚香发了兴头,她扑了个空,反身叫道:“好武艺!”说着一剑又刺过来。
淳于阳无奈再度闪避,如此三番五次下来,淳于阳虽然不想与孙尚香争斗,但是事实上却成了孙尚香的陪练。
平时孙尚香与府中仆从如此刀剑比试的时候,仆从多数是让着孙尚香,三五下之中必然要给孙尚香中一下,好让他高兴。但是此刻淳于阳不是孙府中的仆从,自然不会故意给这孙尚香刺中,几次躲避都是有惊无险。
孙尚香笑道:“好好,你武艺真正好!那你为什么不拿出长剑来与我比试一番?难道是看不起我?”说着一剑直劈下来。
淳于阳见她笑着说话,距离又近,这一剑就给孙尚香削去了半角衣衫,已是很危险了。
淳于阳心中微微着恼,心想我一味躲避相让,这小姑娘怎得如此狠毒?
淳于阳担心再躲闪下去,更惹出事情来,索性长臂一伸,夺去了孙尚香手中长剑,横臂一拦,已然将孙尚香抵在墙上,沉声道:“请小姐自重。”
孙尚香挣了两下,却哪里能敌得过淳于阳的力气,眼见挣不开,气的脸色涨红叫道:“方才是我不小心,你把我放开!咱们再重新比过!”
此时旁边假扮仆从的郎官们都在忍笑,因为素来见长官淳于阳严肃的样子,哪里见过他跟一个小姑娘动手动脚,一改往日威严的形象。
淳于阳已经听到身后郎官们窸窸窣窣的笑声,心中更是不自在,手上力气加大,微怒道:“别乱叫。只要你保证不再动手,我就放手。”
那方才出来传话的侍女眼见自己小姐被这个不知哪里来的黑壮汉按在墙上,这还了得。她忙跑回去向伏寿禀报,站在亭下道:“殿下不好了。尚香小姐给一个黑面壮汉打了!”她自然是偏帮自家小姐的,也就没说前因。
刘协与曹昂一听,都知道淳于阳的性子,一来不会因为对方是孙府小姐就相让;二来若是惹怒了他,就算是阎王都要给他戳个洞,都担心真惹出什么事情来。
刘协于是起身,低声道:“今日的事情就议到这里吧,朕先去了。咱们再见有期。”
刘协协与曹昂走到花园入口处,就见淳于阳果真将一个红衫小姑娘反剪双手按在墙上,那小姑娘正拼命往后飞腿想要踹淳于阳。一旁扮做奴仆的众郎官与赶上来要解救自家小姐的孙府众仆从,分开两队,互相对峙。
这场面实在滑稽可笑。
刘协忍笑,低低咳嗽了一声。他跟在曹昂身后,充作匠人,此时不便开口。
曹昂便道:“子柏,咱们走吧。”
淳于阳过神来,松开手的同时,又怕孙尚香这小姑娘又发疯,手臂上用力将孙尚香推了出去。
孙尚香踉跄了两步这才停住,给孙府众仆从给接住了。
淳于阳往皇帝与曹昂身边走去,又扫了一眼方才那些看热闹的众郎官,怒道:“还不快走!”好在他脸上黑,倒也看不出红色来,着实是有些恼意了。
孙尚香挥开仆从,追上来,冲着淳于阳的背影叫道:“喂!好汉留下姓名!”
淳于阳哪里理她,快步往外走。
孙尚香也跑着追上来。
刘协忖度着,孙尚香虽然不认识自己与淳于阳等人,但依这姑娘的娇蛮个性,若是今日问不出来,回去自己四处打听起来,恐怕要横生枝节。他本是充作匠人,走在曹昂后面的,此时稍稍停步,低声对孙尚香道:“小姐仔细,这位是曹大人的二弟曹丕。你莫要冲撞了他,惹恼了曹大人。”
曹昂的二弟护送曹昂来见江东长公主,合情合理。
孙尚香一愣,这说话的匠人虽然低着头看不清容貌,但皮肤却有点好得透亮,像个养尊处优的贵人。这也不过只是一闪念。
“曹大人的二弟曹丕?”孙尚香念叨了两句,记下了这个姓名,还要再问。
此时伏寿已经跟了出来,见状忙“哎唷”一声,假装腹痛。
孙尚香虽然娇蛮,却也知道轻重,先上来扶住江东长公主,道:“我惊着了嫂嫂……”忙就叫传医工。
而刘协等人就此出府去了。
回程的马车里,曹昂颇有几分欲言又止的神色。
刘协笑道:“别怪朕。当时你就在朕眼前,你二弟的名字不知怎么就到了朕嘴边来。”
皇帝直接说破了,曹昂倒也不好再说什么,无奈道:“我回去交待曹丕一声,免得那孙小姐派人问起来,他那边说漏了嘴。”
刘协点头,又道:“你看今日伏寿所说的陆氏怎么样?”
曹昂道:“江东长公主今日点出了‘山越’为吴地痛处,正与陛下此前私下与臣所说一致。至于这陆氏,当时族人给孙策杀了半数,这才不过几年光景下来,仇怨消得没那么快。陛下此时用他们,正是时机。”
“是啊。可是怎么用,也要掌握好分寸。”刘协往后一仰,靠在马车上,幽幽道:“若是用得急了,周瑜等人哪里会看不出朕的用意?他们必然是要从中阻拦的。依朕看来,还是要想个迂回之法。”他唇角泛起了一丝隐秘的笑容。
曹昂将那笑容看在眼里,便知道周瑜等人要遭殃了。
果然,刘协下一句便道:“子脩,你给朕安排个时间。朕再给周公瑾奏上一曲。”
这一曲,便是回敬湖心亭中周瑜那一曲。
翌日,陆氏的陆绩与陆逊叔侄俩等候在行宫偏殿,眼见同来的朱氏、顾氏等青年人都觐见之后又退下,最后才轮到他们。
皇帝忽然下诏,在此前见过吴郡四大族的族长之后,又要见一见底下的青年才俊。
陆绩与陆逊,既是陆氏的话事人,也是族中的少年人,因此这已是第二次来见皇帝。
而对于刘协来说,第一次见四族的族长时,与其说是他见这些人,不如说是给这些人机会来见一见他这个皇帝。那更多的是一种隐形的荣誉。当初十日不曾见周瑜,便是给周瑜的下马威。
这一次借着见四族青年才俊的幌子,刘协才是真正要见一见陆绩与陆逊。
刘协用湿帕子擦了擦脸,抹去倦怠之意,这些大族能送来见他的青年,都有几分才学,但毕竟是在长辈的荫蔽下,未曾经过真正的风霜,因此见识也还流于表面,没有能引发他兴趣之人。
此时见陆绩与陆逊一前一后步上前来,刘协笑道:“又见面了。”他上一次已经见过陆绩,是个伶俐聪慧的小少年,在当时的一众老者当中,尤为显眼。
而陆逊上一次只在殿外候着,这是第一次得以进殿面圣。他上次只听陆绩说,皇帝听起来很和善。毕竟陆绩上次面圣的时候,也没敢抬眼仔细看皇帝的模样,只隐约感觉皇帝年轻俊美。
陆绩上前道:“草民陆绩,见过陛下。”
陆逊在陆绩之后,也行礼道:“草民陆逊,见过陛下。”
两人一个十三岁,一个十八岁,都还未有官职。
“好,近前来。”刘协待他二人走上来,便一手拉了一个,左右仔细看,笑道:“叔侄俩果然肖似,日后必然是国之栋梁。”又道,“上次见陆绩,朕没能与你细细说话,实在遗憾。想当初你父亲陆康,为沪江太守,为朝廷守城,整整两年……”
听皇帝提到父亲,陆绩便掉下泪来,没想到父亲的功绩,皇帝都还记得。
陆康当初守城,对阵的就是孙策等人。
刘协用力握着陆绩与陆逊的手,恳切道:“是朕来迟了……”当时朝廷无力照拂东南。
陆逊年纪稍长,且陆康是他的伯祖父,隔了一层情感稍微淡些,初时还能忍耐得住,此刻听到皇帝这一句,也忍不住湿了眼眶。
“好在还有你们。”刘协话锋一转,道:“如今朕来了,你们可愿给朕这次机会,让朕弥补从前的过失?以告慰你们父祖在天之灵。”
陆绩年少聪颖,而陆逊更是在真实历史上做到吴国丞相的人,况且他们作为陆氏当下的话事人,早在圣驾来此之前,已经接了来自孙权与周瑜等人的暗示——孙策已死,吴地这些当权者此后就要怀柔,起用他们这些原本的地方大族了。他们生长在吴地,对于其中暗潮汹涌的权势争斗,更有清晰深刻的体会。
现在皇帝问的,不是他们愿不愿意为官,而是他们愿不愿意站到皇帝身边来。
陆绩与陆逊清楚,此时的地方豪强与大族都已经与周瑜孙权等人结为了同盟。他们要背叛这股势力吗?来日圣驾一走,他们当如何自处?
然而这正是少年人可用之处,热血上涌的一刹那,便是抛却头颅也不可惜。
所以古往今来走在变革最前沿者,多是青年人。而其中失败牺牲者,不可胜数。少数成功了的,也因为他们的年轻,很难保住胜利的成果,常常给旁人摘了果子。
此时陆绩与陆逊泪眼相望,家仇大义涌上心头,感到皇帝手中传来的力度,齐声道:“但凭陛下吩咐。”
刘协便请他二人在自己身边坐下来,低声问道:“朕听闻吴地的难处,在于山越之民。吴地生民之中,山越之民占了半数,不纳不贡,还时时侵扰郡县,是也不是?”
陆逊年长些,对外面事情了解更多,定下身来,压着激动慢慢道:“陛下明鉴。如今所谓的山越之民,原是百越中的一支流传下来,自秦而今,与当地百姓通婚百代,已经与汉人区别不大。只是他们生活在山地之中,自己耕种,不听朝廷的。这些山地常出铜铁等物,他们可以自铸兵甲。这些人好习武,又有山地之险,因此朝廷也奈何不得他们。”他顿了顿,似乎还想到了什么,却没有立时说出口来。
刘协看得分明,因温和笑问道:“但请直言。今日的话,一个字都不会传出去。”
陆逊抿唇,又道:“其实这些山民,与地方豪强是素有来往的。豪强与他们暗中勾结,也是借助他们的力量,与朝廷相抗衡。”
这倒是有意思了。
刘协眯了眯眼睛,所以在吴地上,其实朝廷、孙权与周瑜等人、地方豪强、山越之民,这才是四股大的势力。现下周瑜暂时拉拢了地方豪强,要与朝廷叫板。但其实他这个皇帝没来的时候,地方豪强暗中勾结了山越之民,在跟周瑜等人争地盘。
刘协微微笑了起来,如果朝廷出兵,打着帮周瑜这“地方政府”“剿匪”的旗号,周瑜要如何拒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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