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恩 第375章

作者:藕香食肆 标签: 穿越重生

  这时候他们的行李已经比较多了,大大小小三个包袱,各人都是好几身衣裳。

  还有谢青鹤易容需要的各类妆粉药物。

  在这里闹出了人命,也不知道秦廷会不会派人来查,查得是否仔细,总而言之,不能留下什么线索。伏传收东西十分细致,将要紧东西塞进包袱之后,冷不丁发现被赵二宋女丢在角落里的布囊。

  那布囊装着从青州带来的炒米粉。算来都有一个月时间了,伏传觉得,可能都长毛了。

  只是这东西也不能留在客栈在。

  伏传弯腰去捡,哪晓得那布囊被打开了没系紧,才拿起就有米粉扑簌簌滚出来。伏传连忙用手去接,好在那米粉受潮成块,只掉出来一些粉末,其余都被伏传接在了手里。

  他松了一口气。万幸没洒一地,这点小事都出差错,岂不是要被大师兄笑死?

  伏传小心翼翼地接着手心里的粉末,将布囊开口豁开,正要把结块的米粉放回去……他以为自己看错了,拿着布囊掂了掂,那眼熟的人骨反而掂进了米粉深处。伏传干脆伸手去扒拉,指尖触摸着潮湿粗砾的米粉,与那枚洁白如玉的尾指骨截然不同,他很容易就找到了那枚“尖”。

  伏传左手拿着沾满了米粉的布囊,右手捏着在他印象中应该在凉姑手里的“尖”,懵了。

  怎么会……在大师兄手里?

  在伏传的心目中,大师兄无所不能。

  尽管他连夜奔出五六十里之远,认为此生不修肉体凡身的大师兄绝对不可能追上凉姑之后,才选择与凉姑作别。然而,在看见这枚“尖”的时候,伏传的第一个反应,仍旧是大师兄找到了凉姑,处决了凉姑,取回了这枚尖?

  不然,这枚尖,怎么会在大师兄手里呢?这世上也不会那么凑巧就有两枚尖吧?

  这个猜测,让他浑身上下一片冰凉。

  不知过了多久,伏传才从震惊中清醒。他看着手里的东西,迅速将尖放进米粉布囊,再将布囊藏进包袱深处,收拾好屋内的痕迹,背着几个包袱跨出门槛。

  “好了。”伏传把放着米粉布囊的大包袱交给谢青鹤。

  这会儿他们还扮着母女三人的身份,总没有娘亲和大姐都空着手,只叫小女儿背包的道理。

  谢青鹤拉住他的手:“走吧。”

第231章 大争(43)

  从赵二宋女的客栈出来之后,谢青鹤不欲再寻客栈落脚,林姑建议寻个无人的旧宅暂住。

  “这半年走了不少人,大片屋舍空置,都叫邻人占有。往荒僻处找一找,就有很多空房子。”林姑说得很克制,谢青鹤和伏传都明白她的言下之意。

  屋舍这东西在太平年间才值价,秦廷鼎盛时,王都寸土寸金,不少商人买不起地,只能向大地主赁屋寓居。现在王都风雨飘摇,许多百姓富户惧怕陈家屠城报复,纷纷逃离,房子这东西又带不走。

  大世家们离开之后,府邸仍有心腹世仆照管。一般富户逃出去了,屋舍就会被邻人侵占。

  这其中也免不了有底层小百姓跟着东主、家主一起离开了王都,留下自己的小门小户,被街头流民用来遮蔽风雨——几个月过去了,流民很难撑得过艰难岁月,很多人大概都已经饿死。

  这样的屋子在王都不少,只是陈旧破败,说不得还死过人,正常情况下,谢青鹤肯定不会考虑。

  “找一找。”谢青鹤拍板决定。

  目前的情况,已经不适合再公然行走市井,堂而皇之住在客栈里了。

  林姑是王都土著,很熟悉城中情况,知道哪一带居住的贫民比较多。她带着谢青鹤与伏传往荒僻处搜寻了半天,发现底层人民倒是活得惊人的坚韧——饿殍不少,苟活下来的流民也不少。

  他们通常挑拣占据着附近最好的屋子,废屋的窗户门板都被拆下来当柴烧了,伏传还看见有小乞儿用洗干净的瓦片架在火上,认认真真地煮老鼠吃。

  “就在这里吧。”谢青鹤找了一间还算完整的泥屋,推门走了进去。

  这一爿低矮的屋舍都是竹篾做筋黄泥敷墙,条件好的屋子能在顶上铺着瓦片,大多数屋子顶上铺的都是茅草。恐防大雨冲塌墙壁,地基都垫了石条,屋前屋后还挖了沟,导水外流。

  这屋子似是许久没有人打理,水沟里填满了污泥杂物,地基也有些坍塌了。

  伏传左右打量了一圈,回来告诉谢青鹤:“下场大雨就塌了。”

  “暂且落脚。”谢青鹤也没打算在这里久住,“避避风头,若是秦廷并不重视赵二与宋女的死,咱们换个妆扮,或是正经赁个屋子住下来。”

  “现在王都百姓都可劲儿往外跑,哪有不长眼的跑来赁屋子住?”伏传说。

  谢青鹤有现成的理由:“外嫁的寡妇死了丈夫,带着两个闺女无依无靠,没什么见识不知道战况局势,奔着王都投亲也是常理。到王都再不幸寻亲不遇,不就得掏钱赁屋子暂住?”

  姜夫人带人来王都找的就是这么个理由。

  说到这里,伏传就想起了正经事,只是林姑就在附近收拾杂物,他也不好说在丞相府的见闻,岔开话题问道:“大师兄,刚才客栈究竟什么事呢?”

  林姑弯腰端起一个破碎的瓦罐,说:“我去汲水。”匆匆离去。

  伏传吃惊又狐疑地看着谢青鹤,小声地问:“怎么啦?”

  谢青鹤指使伏传杀了赵二,这件事总要跟伏传解释清楚,简单把林姑的经历说了一遍:“这年月倒不如后世那么讲究妇人贞洁,不过,她终究是受了惊吓欺辱,你年纪小些,这两日多看顾她。”

  谢青鹤已经长成半大少年,纵然有心安慰林姑,这事也不好启齿,只能推给小师弟。

  伏传点点头,又问:“那楼下住的都是……?”

  “多半是吧。”谢青鹤摸摸他的脑袋,“你我如今身份不便,不好插手太多。赵二夫妇已死,客栈里的妇人若有被强迫威逼的,自然会离开。若是自愿做这门生意,也由自身。”

  伏传眨眨眼,没有说话。

  谢青鹤又说:“你若是不放心,待咱们安顿下来,夜里你去看一看吧。”

  伏传马上答应道:“好。”又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是担心,若那客栈的恶人不止赵二宋女两公婆呢?自愿的且不管她,若有被迫留在那脏地方的,我总要去救出来。”

  谢青鹤笑道:“好,好,去看看也好。”

  伏传又叹了口气:“若是没有燕城王横插一杠子,刚才那个煮老鼠吃的小孩,应该就要住进咱们的慈幼院里,琢磨着字怎么写,算盘怎么打了。”

  谢青鹤只能拍拍他的肩膀,说:“也或许他就死在战火中了。别想那么多了,各人自有天命。”

  “哦,对,刚好林姑不在。大师兄,我今天去丞相府见到了舅父,说是阿母和姜夫人都住在丞相府的后宅,一屋子奴婢跟在眼前,不大好见面。舅父说,就没有什么暴露身份的麻烦,韩瞿知道姜夫人的身份,他巴巴儿地想要投靠陈家卖了秦廷呢。”伏传说。

  “秦廷这艘烂船早就开不动了,韩瞿很早就想与咱们家里勾连,不过,他的身份在秦廷太过敏感贵重,而且,他手里没有兵权,荣宠全仗着天子偏爱,一旦失风,即刻就有杀身之患。所以,没有合适的渠道,他对任何人都不肯透露心思。”

  “他和姜夫人是怎么联络上的,舅父也不知道,反正他现在得了姜夫人的承诺,已经在造势准备收拾燕城王了。”

  “舅父的意思,”伏传磕巴了一下,“王都之事已经成了大半,叫我们快回去。”

  韩瞿想勾连陈家出卖天子,谢青鹤半点都不觉得奇怪:“都知道韩瞿没有兵权,此事一旦失风,韩瞿拿什么保护阿母?他那样贪生惧死之人,有了什么风吹草动,他第一个就要拿阿母去见皇帝投诚保命。”

  “她们住在丞相府里还不如住在外边安全。”说到这里,伏传想了想,“这样说来,被绑上石头沉到河底的那些尸体,也未必是姜夫人所杀?”

  韩瞿派人去接妻妹崔氏,真正的崔氏就死在了半路上,姜夫人顶着崔氏的身份顺利进了丞相府。

  这事很明显是韩瞿与姜夫人早有默契。崔氏之死,也必然是韩瞿与姜夫人合谋。

  “你见我偏心姜夫人,就想替她找些理由,证明她是个好人?”谢青鹤忍不住抓了抓小师弟梳起的两个小揪揪,“她不是什么好人。这世道所有贵人的毛病她都有,她的眼里人命不值钱。”

  伏传哑然无语,半晌才说:“我不知道这个时候的人都是什么毛病,个个都将人命视如草芥。”

  话题说着就偏到没边了,谢青鹤强行拉了回来:“韩瞿那边不大可靠。事情顺利一切都好,事情不顺,他那里马上就会从助力变作陷阱,九阳不想与我们接触,想来也是顾忌到这一点。”

  “大师兄有别的想法?”伏传问道。

  “丞相府那边不好接触,有个地方比较好接近。”谢青鹤说。

  伏传马上就想到了:“燕城王在牢里待了十年,家中仆婢故旧只怕都没了,现在想要混进他府上打听消息,比去丞相府方便!”

  谢青鹤顿了顿,说:“我今日打听到消息,说附近高门世家都在收买美貌奴婢,丞相府也未例外,想来是皇帝贪恋美色,底下才纷纷进献。”

  伏传的表情一言难尽:“大师兄的意思是,去宫里打听消息?”

  “原本如此打算。”谢青鹤已经改了主意,“如今想来,去燕城王府上也是个不错的主意。真到了狗急跳墙的时候,皇帝在位总比燕城王死守王都方便些。”

  谢青鹤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燕城王被逼得造反,他就只能行刺客事了。

  伏传朝屋外看了一眼,林姑去汲水还没有回来:“听她这几日说话,该是已经猜到我们的身份,我觉得她对秦廷没什么好感,却也不见得亲近陈家。若是带她一起去燕城王府,只怕不好。”

  在不少王都百姓心目中,燕城王才是使他们免于死在陈家屠刀之下的救命恩人。谢青鹤虽然对林姑也有救命之恩,真要她在燕城王和陈家奸细之间做选择,谁都没把握她会选择哪一边。

  “我独自去燕城王府。你仍旧跟着林姑借她遮掩身份,在外联络接应。”谢青鹤说。

  他最开始打算易容改扮成美貌少年,找个世家应募进府再被“进献”入宫,也不可能把年纪还小的伏传也捎带着。丞相府的门子说得很明白,收买的是十岁以上的美貌奴婢。

  伏传身负修为,不管往哪里跑都很方便,留他在外边居中联络是最合适的安排。

  伏传不大想跟谢青鹤分开,也知道这是最好的安排,只得点头同意。

  两人都顾忌着即将归来的林姑,快速结束了重要的谈话。这间旧屋空置许久,一扇窗户被流民拆掉,风雨侵入,屋内到处都是潮湿的灰尘。谢青鹤挽起袖子从内到外打扫,伏传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再瞥瞥被他随意放在一边的大包袱,心中充满忐忑。

  他们离开荒原、进入王都已经有小十天了。也就是说,大师兄拿到尖也有这么长时间了。

  最让伏传觉得可怕的是,这么多天过去了,大师兄没有半点与他谈论此事的迹象。

  从米粉布囊里找到尖之后,伏传就一直在琢磨大师兄的意图。若是为了教训惩戒他,为何又要把他蒙在鼓里?还是……此行太过紧要,大师兄不希望出任何差错,决定暂时按下此事,等一切结束之后再行问罪?

  这就是让伏传觉得最恐怖的一点。这么多天以来,谢青鹤一直对他无比温柔,没有半点怪罪的意思,还总是对他说,你只管做自己,不必事事都听我的,不要做第二个谢青鹤。

  如此温柔的背后,大师兄却悄悄地追杀凉姑,取回了尖,就把那东西藏在米粉布囊里。光是想起那枚尖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被自己背了这么多天,伏传就有些毛骨悚然。

  尤其让伏传觉得伤心的是,他做错了事,他愿意认错,也愿意受罚,还可以承诺以后绝不再犯。大师兄明明知道他那么尽力地想要保护凉姑,却丝毫不顾及他的想法,执意处死凉姑。

  ——这已经不是出于爱护的教训了,而是最刻骨诛心的惩戒,是故意要他内心煎熬受苦。

  伏传不愿意相信这一点。

  他和谢青鹤定情多年,相伴多年,他觉得大师兄不会这么对他。

  可是,他也无法解释那枚尖的存在。如果不是这样,尖为什么会在大师兄手里?

  “你往旁边站一站。”谢青鹤用刚刚绑好的茅草笤帚扫除沉积的灰尘,见手上污秽,便用胳膊圈住伏传,轻柔地将他往边上带了带,“怎么?累了么?屋里都是灰,你去外边玩。”

  伏传没有从他的态度中看出一丝积攒的责怪与按捺的火气,大师兄就是那个一直都很宽和温柔的大师兄,让他觉得自己总是很安全,总是很受欢迎,不管对大师兄说什么,都会得到支持和鼓励。

  “大师兄。”伏传突兀地开口。

  谢青鹤注意到他声音上扬,似乎攒着些怒气,很意外地回过身:“嗯?”

  小师弟很少对自己发脾气。谢青鹤对伏传的不满很重视,顺手放下笤帚,没有水洗手,就将两只手竖在身边,走到伏传跟前。因小师弟个儿矮,他还刻意弯腰低头,问道:“怎么啦?”

  伏传定定地看了他片刻,偏头说:“我来扫吧。大师兄歇着。”

  谢青鹤也不知道他究竟发什么脾气,但他知道小师弟不会无的放矢。伏传已经捡起笤帚开始呼呼扫地,谢青鹤正要追问,见状先被逗笑了:“你这是气傻了么?”

  伏传茫然抬头:“啊?”

  谢青鹤指了指他扑了一脚灰尘的鞋:“侧身往边上扫。怎么尽往自己脚上招呼?”

  伏传打小就是寒江剑派的掌门弟子,也是在李钱跟前娇养着长大的,平时给师父、师兄端茶倒水是应尽的礼数,扫地抹灰的事还真轮不上他。这会儿学着谢青鹤弯腰扫地,他也没多少经验,扑簌扑簌几扫帚下去,灰尘全揽自己怀里了。

  “没留心。”伏传也不犟嘴,往旁边侧站了一步,弯腰继续扫地。

  谢青鹤跟在他身边,问道:“刚才是想说什么?”

  伏传扑簌扑簌扫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