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琼玉花间
韩墨初神色平定,弯弓便射,这一次直接命中了顾修的眉心,又是一声铿锵,顾修连人带马都跟着后退了一步,箭矢依旧弹开,只在顾修头顶的兜鏊上留下了一个浅浅的凹槽。
飞虻箭箭长四尺,刃为三棱,凭韩墨初的箭法臂力,若是寻常战甲,顾修的脑浆估计已经崩出来了。
这一箭过后,文官的队伍里已经出现了反对的声音,有几个积古的老臣已经跪下了。
“请陛下为我国朝保重龙体!不要再以身犯险了!”
“陛下!请您三思啊!”
“韩太傅,您也要有些分寸啊!”
接下去的试练,就在这些臣子们此起彼伏的求告之声中继续。
回鶻反曲弓,力沉五石,搭乌龙铁脊箭。
中胸腹,惊马,无伤。
大周神臂弩,力沉八石,搭三叉箭
中肩胛,如芒针刺入,惊马失蹄,无红伤。
突厥震天弓,力沉九石,搭一枪三剑箭。
突厥震天弓,是现下大周及其周遭各国之中力沉最大的手持弓箭,比昔日漠南进贡示威的“铁将军”更重。除了韩墨初造就的那些大型的机弩外,世间几乎无可匹敌。即便在境外边关突厥人的阵营里也只有不到百人可以拉动此弓。
一枪三剑箭,顾名思义一次可发射三枚,通身铁质,箭尾无羽飞速极快,可于四百五十步外射穿猛虎的头颅或是五分厚的铁板。
这一次,武将之中终于有人坐不住了。
最先坐不住的是世袭定国公孟绍,他既是国朝武官,又称得上是顾修嫡亲的母舅。
论亲疏,丝毫不比云氏族中的云珏差。
韩墨初手中这柄震天弓,他曾经在战场上见识过它的威力,他亲眼看着这一个突厥力士用这柄弓将他手下的副将的头射得四分五裂,脑浆都溅到了他的脸上。
当韩墨初拿起那柄弓时,孟绍几乎没有犹豫,直接单膝跪地朝马背上的顾修拱手道:“陛下,此弓之力非同小可,若要以此试验新甲,请恩准由臣代替。”
“孟国公,你的意思朕明白。”顾修稳坐马背,挺直身躯:“不过这钊金战甲,是朕与韩太傅一手研制,如若不以朕先试,何以让三军将士安心。朕相信这钊金战甲,也相信韩太傅。”
顾修说罢,抬手制止了群臣之间的骚乱,又向对面的韩墨初投射了一个无比坚定的眼神。
韩墨初也坚定的朝顾修点了点头,他尽可能平稳的抬起手臂,三指弯曲,夹住了三枝铁箭。双手缓缓发力瞄准,尽可能的避开顾修身上的要害。
震天弓弓臂沉重,铁箭坚硬,韩墨初瞄准时间一长,握弓臂的手心不由自主的发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夹箭的手指也由于发力太甚而产生了一种犹如拶指刑罚一般的痛楚。
所有人都在此时屏息凝神,连呼吸都尽可能的放缓,一些胆子小些的文官已经在此时把脸低了下去。
一阵微风,拂过了韩墨初的前额,他定准时机松开右手。由于惯性,韩墨初的战马也被震得双蹄前奔,险些倾倒。
嗖嗖嗖三声飒响,铁箭犹如三只猎隼一般直接朝顾修冲了过去。
顾修没有闪躲,任由那三支铁箭刺破空气直接钉在了他身上的铁甲上,震天弓惊人的后坐力直接将他从马背上打得飞了出去。
好在他手中的游龙枪枪尖结实,就在顾修即将摔落的一瞬间,他将手中的枪尖插入沙地,握枪的左手发力顺势给了自己一个缓冲,才不至于在落地之时就此摔断脊梁。
一时间,校场上乱作一团。
第一个冲到顾修身边的就是三百步外的韩墨初,他翻身下马扑跪到顾修身边将人抱起,连声唤着君王少有人知的名讳:“云驰,云驰你怎么样?”
顾修扶着枪尖撑起身体,一把搂住了韩墨初的脖颈,在众目睽睽之下安抚着韩墨初的脊背:“子冉别怕,我没事。”
韩墨初泄了双肩的力气,忘我的抵住了顾修的额头,宽慰道:“无事就好,无事就好。”
与此同时,苏澈带队的十几名军医也冲了过来,围着顾修查看伤势,发现确无大碍后又簇拥着将顾修扶了起来。
顾修正身站定,亲手拔掉了楔在自己身上的三枝铁箭,高高举起,向群臣展示一番后又重重的掷在了地上。
战甲之上虽有三处明显凹陷,但凹陷处除了黄豆大小的破损外再无其他。
一时间,观礼的百官中掌声雷动。
有人夸赞这钊金战甲的强悍,有人夸赞韩墨初箭法如神,还有人不惜措辞大肆赞扬他们的主君顾修这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魄,真乃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人群中,只有一个人脸色铁青。
这个人便是宋煜。
是那个自八年前为新兵时起便一直对顾修倾心崇拜的宋煜。
自高句丽战后一别,他因战功而留任在了临江水师之中,后又调任岭南升任明威将军。
岭南山高路远,他本以为今生之内很难再有与顾修日日相见的机会了。谁知新往岭南就藩的端王顾伸对他十分器重,赞他是能助君王驰骋天下的将帅之才。甚至替他拟了申请调任的折子一封,写了荐信,让他终于有了重回汴京王师的机会。
去岁初秋,宋煜在兵部走马上任,做了个能上殿参政的职方主事。
每日能在大朝会上与顾修遥遥相见,他便觉得心满意足。
曾几何时,他将顾修视为他心中的神明。
他崇拜着顾修这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只要能为他牵马执鞭,哪怕一辈子都只做个默默无闻的马前卒他都心甘情愿。
可渐渐的,他便不满意了。
因为在顾修这个孤高的天子身边,永远有一个笑容清明的男子。
这个男子是当朝首辅,一品太傅。
这个男子能陪在君王身边,形影不离。
同寝同居,同饮同食。
君王似乎也只接受这个人长久的陪伴。
他在前朝眼睁睁的看着顾修在前朝对这人非同一般的器重。
身为君王的顾修会为了这人力排众议,支持这人在前朝提出的一切政见观点。
只要是这人想做的,顾修也从来不计成本,无论对错。
就在刚刚,顾修摔下马背的那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战甲和顾修身上。
只有他宋煜一个人注意到了,顾修与韩墨初那种超乎寻常的亲密无间。
那根本不是君臣之间该有的,也不可能是君臣之间该有的。
他的眼睛似乎被什么浓重的强酸灼痛了。
那种亲密,是他即便在梦中也不敢想象的。
忘却身份的侧耳低吟,交颈拥抱,鼻翼相贴,顾修的嘴角甚至还微微的向上扬起。
在他的印象中,他从未见过顾修嘴角上扬的样子,哪怕打了再大的胜仗都没有过。
他原本以为顾修生来就该是那样刚毅如铁,不苟言笑的。
直到今日,他见到了。
顾修不仅会笑,还只会对着那一个人笑,他会安抚那个人的不安,会把那个人拥在怀里。
凭什么这三个字像一柄带着尖刺的小锤,在他的脑海里不断敲打。
凭什么这个人是韩墨初,却不能是他?
无论是忠心还是胆识,他都自诩不输韩墨初半点。韩墨初能做的,他也都能做到。
凭什么他只能这样眼巴巴的看着?
早些年,他第一次随同顾修出征时,他便见到过顾修枕靠在韩墨初肩头浅眠的样子。
那时的他,单纯的以为那仅仅是一个少年对恩师的依赖或敬重。
他也曾真心敬佩那个用兵如神的韩参军,他也曾努力的积攒军功,为得就是有朝一日能与那位韩参军一样能陪着顾修驰骋沙场。
可今日,不同了。
身为君王的顾修不再需要依赖任何人了,他们之间属于君臣的壁垒也消失了。
同样都是对当朝天子心存爱慕,凭什么韩墨初可以爱得那般坦荡,而他却要爱的这般卑微?
卑微到只能混在人群中三呼万岁,连上前与君王多说一句话的权利都没有?
集会散场。
离席后的宋煜像一条被打断了腿的癞皮狗一般颓然狼狈的回到了他在京中租住的宅院。
宋煜的夫人林氏拿着掸雪的掸子迎在门口。
“夫君,今日辛苦了,京郊大营那儿冷不冷啊?妾身与你煮了些热姜茶,夫君喝了就去与母亲大人请安吧。”林氏温柔的挽住了宋煜的臂膀,无比寻常的试图与他话些家常。
林氏温暖的笑脸,迎来的却是丈夫无比狠厉的一记巴掌。
她被打翻在地,耳边一阵轰鸣,双眼阵阵发黑,脸颊迅速肿胀,口里一片腥甜。
“我说过多少次不许叫我夫君!更不许碰我!”宋煜双眼渐红,看起来凶神恶煞。
“妾身错了,今日母亲大人在家,所以我想,我想......”林氏捂着脸,小心翼翼的解释着。
“你想什么?”宋煜抓着林氏瘦弱的肩膀将她拽了起来,语气轻蔑且恶毒:“你只是我母亲硬塞到我房里的一条母狗!我给你吃喝,你就给我安分守己,永远不要奢望其他!”
林氏的身体像块抹布一样被随意抛掷在了地上,捂着肿痛的侧脸看着自己的丈夫头也不回的走远。
三年前,她为了供幼弟娶妻,被继母做主嫁给了时任明威将军的宋煜。
她从未见过像宋煜那样冷漠又暴躁的男子,他从来不许她靠近,更不许她触碰。
她根本不知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婚前他们素昧平生,婚后她也从不曾有过半点出格。
她本也不想靠近这个男人,只是婆母在上,她若是稍稍与丈夫疏远一点,就少不得听见那些刺耳刺心的唠叨。
她只能努力的讨好他,哪怕她从始至终都被无视。
她哪里知道,她丈夫强行加注在她身上的痛苦,正是她的丈夫也正在经历的痛苦。
不同的是,她的痛苦源于宋煜,而宋煜的痛苦却是咎由自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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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炮灰必死,炮灰必死,炮灰必死,重要的事情说三遍。感谢在2021-07-16 13:44:48~2021-07-17 18:4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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