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岫青晓白
过了一段时间,炉上水还未沸,但萧峋伸手往上头一探,便熄灭了火,提起壶往杯中注水。
茶叶在杯中翻滚,升起袅袅白雾。萧峋将头道茶弃之不留,注了第二道水,静置须臾,才倒入公道杯里,再分入茶碗中。
他双手奉茶给谢龄。
谢龄却在想:我可是一直盯着呢,你这水还没烧开就从火上端下来了。
想归想,他还是伸手。这茶碗颇为玄妙,入手细腻温凉,茶的温度降得迅速,此刻正适合入口。谢龄喝了小半碗,将之搁在榻前小几上。
萧峋问:“师父觉得如何?”
“还算甘甜。”谢龄如实说出自己的感觉。
“顾渚紫笋是绿茶一类中数一数二甘甜的了,许是这茶不合师父口味,待得明年春,徒弟去为师父寻些新茶来。”
谢龄说不必。除了奶茶,他对其他茶一无所知,自然谈不上喜好。事到如今,不管是什么茶,能让他喝上口烧开过的水就好
风低回流转,轻晃慢摇的灯火和拉得斜长的影子让大殿上有了夜的感觉。谢龄想吃东西了——他生理上没有感受到饥饿,但二十多年如一日养成的习惯让他觉得该吃点什么。
可谢龄是错把麻将技能点到厨艺上的类型,烧什么什么糊,外卖和楼下饭馆是他的救命恩人。
这里没有外卖,外面也没有饭馆,而且这地方的食材储备完全为零——虽说山上可以打猎,但一个什么都能烧糊的废物,能指望他从零开始做饭吗?
难不成要慢慢学会喝西北风,习惯喝西北风,直到某一日或者飞升,或者坠机?
那这一辈子算是废了,吃吃喝喝是他人生中最喜欢的事情。
谢龄悲从中来。
下一刻,他瞥见了自个儿跟前还有个咸鱼徒弟。哦,不该称呼他为咸鱼了,这人可能会是未来的学霸。
谢龄更悲。
“萧峋。”谢龄喊了自家徒弟一声。
萧峋正垂眼盯着地砖,许是在想什么,或者什么都没想,无聊地数地砖上的纹路,闻言赶紧抬头,回道:“徒弟在。”
谢龄打量起他,萧峋烧火的动作很熟练,显然这事没少干,所以推茶及饭……
谢龄试图做出试探,但话到嘴边,又开不了口。无关乎雪声君的人设,问一个刚认识的人会不会做饭,如果会做饭那以后都由你来做饭,总归不大合适。
还是等熟一点再说吧。这小子还没到辟谷阶段,是需要食五谷杂粮的,说不定他们混熟之后,这人主动邀请他尝尝手艺呢。
于是谢龄转口道:“时辰不早,忙自己的事情去吧。”
“是,师父。”萧峋顺从应下。
萧峋把盛着大半杯茶的公道杯摆到谢龄手边的小几上,收拾完茶台,朝谢龄拱手一礼离去。
他很贴心地关上了门。
谢龄闭了眼,等待一阵,确认足够萧峋走远了,坐得笔直的腰背骤然一垮,跟泄气皮球似的瘫倒了。
瘫了一会儿他又坐直,端起公道杯给自己茶碗续茶,连喝三碗。
喝完他不免担心起如果喝多,会不会拉肚子。转念一想,这并非他从前那喝经过处理和消毒的水源的身体,肠胃早适应了这种水质,又打消了担忧。
但心理上的障碍仍旧存在,他今后还是要喝烧开的。
“以后我也是个养生人了。”
咯噔一声,谢龄放下茶碗,叹息着说道。
他想起了他的水钟,也终于有机会去卧室安装水钟,从榻上起身,理了理衣摆,走出这间“书房”。
可来到卧室、推门而入,谢龄傻眼了——白日里天光好,他逛了两三圈都没发现,这里竟是一盏灯都无。
黑灯瞎火,怎么动工?
谢龄怔愣半晌,指尖一动,神识一猛子扎进芥子空间。他在众多他认识的、他勉强能猜到的、完全不熟的东西中搜寻翻找,依然蹲在角落的水钟滴滴答答好一阵子,他开箱子开出了一箱夜明珠。
他毫不犹豫取了颗比脸大的夜明珠,又弄了些材料出来,在卧房里一番摆弄,把它像吊灯一样吊到了头顶上。
满室溢满华光。谢龄满意一笑,就着这光芒,把水钟摆到合适的位置上。
做完这事,他瘫进椅子里休息,可念头一转,发现——到了睡觉的时候,这灯怎么关呢?
睡前卸了,第二天再装上?
多少有点儿折腾,不合适。
谢龄不得不把他新组装的吊灯拆了,一番思考,再开芥子空间,脸大的珠子换成两颗拳头大的,寻两个合适的托盘,打造出两盏台灯,一盏放在书桌上,一盏放在床头。
这样就能完美地做到人走灯灭了——把夜明珠收进抽屉里或芥子空间里就是。
他又歇片刻,把晚间那一次药服了,踏出房门,开始进行中午时就定下的计划。
——外出探索。
话分两头。
谢龄让萧峋去忙自己的事情后,后者当真做起了自己的事。他没回小楼,出了前殿脚步一拐,走了下山的小道。
道。
道是什么?他根本不关心这个问题,无论是苍天的道,还是人间的道,向谢龄提问,不过是一轮试探罢了。
他对这位雪声君,可是相当好奇。
而从结果来看,谢龄没有表面上那般冷漠死板,相处起来似乎有点儿意思。
谢龄认为万物皆可有道,还说得出黑白对错从来不分明的话。可这样一个人,上辈子对他下手的时候却是毫不留情。
难道因为现在他是他徒弟,所以他会对他说这些?若如此,他这番话,是否也对当初那个谢风掠说过?
大抵是说过的。
思及此,萧峋冷笑了一声。
山间暮色逐渐被夜色吞没,道旁高树矮草枝叶间的细节褪去,仅余个幽幽的轮廓。宵风掠过衣摆,牵出起落的弧度。萧峋摘下挂在胸前的鹿角,手指勾着绳索,一圈又一圈甩着。
银色的鹿角化作流光闪烁。他脚程说快不快,走了一阵才到鹤峰的驿站。
鹤峰人少,仅养了两只飞行兽,其一是云龟,另一是云鹤。云龟庞然如山,背上的壳厚且笨重。云鹤则似个没人,亭亭玉立,姿态优雅。
萧峋径直走向云鹤,把鹿角往手心里一收、衣袖一甩,翻身骑它上后背。
“去时来峰。”
半个时辰后,在山里险些迷路的谢龄总算找到自个儿地盘上的交通驿站。它依着一片山壁而建,三面围栅栏,外头立着根柱子,顶上挂个硕大的“驿”字标牌。
这里没有上灯,但星辰点缀长空,辉光四溢,让谢龄足以看清周围。
四下无人,他先是垮下脸叹了口气,然后再仰天叹了一口气,又甩甩衣袖,伸了个懒腰。
依着玩游戏的经验,他提前在袖子里准备了一块灵石,作为付给飞行兽的酬劳。伸完懒腰、活动活动脖颈,他把灵石换到手上,提步前行。
驿站离得越来越近,在就剩两三丈距离时,栅栏后一个黑乎乎的、看上去甚是丑陋的东西拱了出来。
谢龄吓了一跳,手里的灵石差点儿飞出去。
定睛细看,这东西体型巨大,前面冒起来的是头,有些像蛇脑袋,但更圆,眼睛比蛇的更憨更傻更小。它没有脖子可言,四条腿,背上顶着个壳。
长得和乌龟像极了。
不,什么像极了,这就是乌龟!
你这龟长这么大,是以后要去西游记里渡唐僧吗?
谢龄无话可说,退了一步,又进了一步,随后停住脚步,凝视这乌龟半晌,又抬头盯着驿站的“驿”字标牌看半晌,最后细致地扫视一圈栅栏内的情形。
驿站里有且仅有一龟。
所以这龟就是飞行兽了?
可这里明明叫鹤峰,为什么飞行兽是只龟?
谢龄大为震撼,极为不满。在他的想象中,当是乘着仙鹤在夜色下、群山间来去,两袖飘飘,十分翩然。
现实却是,可拱他挑选的飞行兽只有一个笨重庞大、眼睛眯得跟豆子似的龟。
谁不知道乌龟速度慢?
谢龄杵在原地许久不动。
而他对面,被他吐槽的对象慢慢吞吞转了转眼睛,慢慢吞吞开始向着他挪动,老半天,总算挪得一人一龟距离仅剩一丈。
它伸出脑袋,眼珠子盯紧谢龄,龟背上升起一个圆筒。谢龄一瞧,筒上有盖,盖子中央凿了个小孔,显然是投币口。
谢龄:“……”
我还没说要上车呢,你这老龟就这么着急赚钱?
谢龄暗中惊呼,可惜没得选。
他瘫着张脸绕到龟的身侧,踩着龟壳最下沿爬上去,一步一步走到顶,往投币口里丢入灵石,接着在龟背上寻了个位置坐好,道:“在宗门里随便转转吧。”
话音落罢,飞行兽发出一声低低的叫喊,紧跟着前足一刨,后足一蹬——
四面扬起灰尘,动静颇大,气势十足。
谢龄赶紧集中精神,暗自警惕,生怕这玩意儿起飞升空过程中把他给甩出去。
却见这龟一蹬后腿之后,往前走了仅仅……一尺距离。
它又蹬腿,又走了一尺。
谢龄:“……”
您老人家能飞起来吗?不会是带着我满山爬吧?谢龄觉得自己上了贼船。
好在这龟没让他失望。
它一尺一尺往前移,移到此间山路边缘,一脚踏出山外,踏进风中,终于起飞。
作者有话要说:
呃,我记得我说过这本是师徒年下的呀,cp是萧峋小崽子
评论依旧掉红包w
第5章
时来峰是人间道十三峰之一,亦是宗门里最热闹的一处。这里有宗门弟子们自发形成的交易场所,年复一年如此,便固定下来、成为传统。宗门里的人都称其为“集市”,有的时候,一些长老、执事也会来峰上逛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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