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夏夜秋浦
“好。”
澶容拿出关着单灵的法器,并不问若清要问什么,只在走前亲了一下若清的发顶,然后就离开了这里。
澶容走后若清把单灵放了出来,只是问题还没有说出口,若清先是想了一会儿意绫的事。
单灵臭着一张脸,等了若清半天见他始终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心里不禁涌出一种被冒犯的气愤。
为了洗去这种被人轻视的微妙感,她生气地冲了上去,用力地拍了一下若清的手臂,用尽全力地大喊着:“你把我叫出来做什么?”
若清这才回过神,想了一下,说:“你认识意绫吗?”
“听说过,没见过!”单灵见他开口,又带着微妙的傲气转过身。
她用屁股对着若清,昂首挺胸地走到了果盘旁,拿起了桌子上的葡萄,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竟是又摆起了架子。
若清心里烦,也没与她怎么客气,直接说:“我想知道你为什么恨清潭,还有,你说澶容是邺蛟,那你了解邺蛟和饲梦吗?”
单灵早就料到了若清会问这件事,她说:“他是不是邺蛟这事并不好说,毕竟我也没见过那位昌留的小皇后,谁知道那位小娘娘的脑袋里装的都是什么,也许人家只是神志不清随口喊了一句,他却当真了。”她说到饲梦转了个身,“而饲梦和邺蛟的事你问我也没有用,千年前的我因为犯了错被关在了地下,围剿邺蛟发生在我被关押的数年后,当时我并未留在地面,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除了养孩子没做过其他事……”
关在了地下?
关在了地下!
单灵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她养季环生有多不容易,她没有注意到自己如今说的话已经偏了题。
而若清没有打断她,只是震惊地看着自己面前的这只白老鼠,突然间想起了一个人。
如果他没有记错,在季环生送金的那段过往里,齐南有一个本事不小的姨奶奶,因为早年间犯了错被压在了地下。
而他面前的白老鼠与那位姨奶奶很像。
她们都是老鼠,都犯了错,都被关在了地下。
而季环生……季庭生?
——这两人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你……来自哪里?”收起思绪,若清身子往前倾去,仔细地重新看了一遍眼前这只好似白色糯米团子一样的老鼠,“你是不是来自齐南?”
“你怎么知道?”单灵收起了自己嚣张的气焰,十分疑惑地歪着头。
她还真是那位来自齐南的姨奶奶!
陪着季庭生送金的老鼠还真的是她的族亲!
若清头脑一热,顿时站了起来。
可站起来后他又觉得十分荒唐,便背对着单灵看着门口的位置,准备整理自己想说什么再开口。
片刻后,若清转了过来,语速很快地说了一句:“我认识你,你家住齐南,早年间跟了一个很厉害的人物,成了族中最有名气的姨奶奶,但因为你犯了错,所以你被压在了地下,因此不能去庇护自己的族群,导致族中后人在乱世中饿死。”
单灵听到这里表情也变了。
若清继续说:“你有一个经常去看你对族人很上心的族亲,你很喜欢它,只是没有办法照顾它,便告诉它人心险恶,要它离人远点。有一日,它遇到了一个给它粮食的人,为了报答这个人,它离开了齐南跟着这人去送金,不料这人在路上被贼匪杀了,你的族亲恨不过,就回去跟你告别,然后去帮这人报仇,最后也死了。”
“而这位为了救人送金的人名字叫做季庭生。”
“你是怎么知道的!”不再是那副骄傲可爱的模样,也不再是那气呼呼却会跟你好好说话的别扭模样。单灵在若清说出这段过往的时候瞪圆了双目,那双又圆又亮的眼睛因为愤怒而变成了锐利的上扬眼,压低的上眼脸与生起气来阴冷的声音都让那双眼睛看起来十分凶恶。
可若清并没有被她的样子吓到,他只被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吓到了。
“我见到它了。”
他说:“我也见到季庭生了。”
闻言单灵脸上的表情僵住了,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片刻后,她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话。
若清急切地说:“我真的见过他们了!是我们把心有执念不肯离去的他们送走了!”
若清说到这里,睁着一双黑得有些诡异的眼睛,像是被这些事情吓到,又像是想要吓住单灵,开始反问单灵:“我记得林家三女为了救送金人怀了阴胎,而送金人姓季,你养的那个孩子也姓季,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单灵不知是被他的眼睛,还是被他的说法吓到了,她愣愣地说:“有,那林姓女子为了让季庭生转世怀了阴胎,可季庭生生性正直纯良,不知不肯害她,最后还为她收集了多位善缘,给她托了一个八字极旺的孩子,那孩子就是季环生……他的名字还是那林家女取得……”
她说完这句话仰起头看着若清,与若清一样都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为此,她收起了身上的刺,一本正色地对着若清说:“我们得好好谈谈了。”
她想谈什么若清清楚。
如果说季环生真的出生了,那若清和澶容所经历的过往就是真的。
那座城里的林宅是真实存在的,并且林家的事真的有按照他们的介入去改变,而这说明——他们那时遇到的林家人和季庭生是真实存在的人,不是来自过去的幻影,也不是一个漫长的幻境。
原来他们真的去了一千多年,经历了错乱的时空,看到了那时的人,并解放了困在林宅的季庭生和单灵的族亲。
他们真的以自己的行为影响了过去,改变了未来。换而言之,如果他们没有去一千年前解救季庭生,那季环生未必会出生,季庭生搞不好还会是一个游魂。
可这也说明了一件事——那时的怀城,他们的所见所闻都是真的。
他们真的穿越到了一千年前。即便那时的若清就已经猜到了这件事,可因当时的事情没有定论,他也不能肯定地说他们确实与一千年前的人有了纠缠,不像现在。
季环生的存在是最有利的证据,也是让人不能忽视的路标。
而这件事情得到了认定,若清反而开始慌了。
单灵也慌了。
她比若清了解得多,所以比若清更能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便急着问若清这是怎么一回事。
若清也想弄明白这件事,便从头给她讲了一遍。
他说完,见单灵失魂落魄地坐在这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说:“我们真的去了过去?”
单灵愣了许久,木着一张脸摇了摇头,“你说错了。不是你们来到了一千年前,而是一千年前的林宅来到了一千年后。”
这点若清也曾想过,他并不意外,却想知道单灵对此的见解:“你是怎么看的?”
单灵说:“你第一次去怀城,没看到林宅,第二次逛了一圈也没看到,第三次才看到了林宅,说明林宅的出现是与时辰和人物有关。好比说怀城里的人有很多,如果有一处陌生的庭院出现在怀城,顶替掉了原有地点的屋主,旁人却一点也察觉不到,说明在这些人眼中林宅是并不存在的,因此他们看到的怀城与你们看到的怀城是不同的。”
“我想,怀城很有可能正处于错乱的混沌(时空)中。它可能只在某些特定的时辰出现,只接受某些特殊的人来访,而城里出现的人那么多,只有你们能看到林宅,说明你们三人之中至少有一个是入口接受,甚至说与这林宅关系不小,可以自由进出的存在。”
“而林宅是一千多年前的遗留物,说你们不是穿越到过去,而是怀城穿越过来的原因是,这个阵法肯定是人为的。如果这个阵法是人为的,那这个人一定是活在当下的人,不可能是来自一千多年前的人。”
单灵的话一出,若清整个人更加茫然了。
依照单灵的意思,那日去林宅的三人之中就有把林宅拉过来的人。可当时去的只有他,澶容,傅燕沉……
单灵也知道他的心思,她说:“林宅接纳了你们,你们就是与季庭生这段过往有关的人,结合澶容说过的邺蛟与叔公,没准他还真是邺蛟的转世。但眼下最要命的问题不是他是不是邺蛟,而是林宅是怎么出现的。”
“你也算是半个修士,应该知道改变过去并不容易,以自己的力量困住一个错乱的时空更是不容易,而且做法的人这么执着林宅往事,说明他也被困在其中,他很是在意林宅这边发生的事情。但很显然,我的族亲和季庭生是没有来往现在与过去的实力,因此在这段过往中,有这个能力的人是跟这段过往有关的邺蛟,毕竟在这个故事里,最厉害的人就是邺蛟,可这也牵扯到了另一个难题。”
“什么?”
“这个阵法会跟着时辰移动,说明这个阵法是处于‘活’的状态,施术者不可能是死人,死人留下的阵法即便有遗留力量,也是死阵并非活阵,不会灵活地运转。而涉及人生命运运转的阵法本就是一直移动的,以施术者的角度去看,能长期保持住一个阵法的形成需要很大的力量以及执念,而邺蛟死了,林宅的故事发生在邺蛟死后的几十年,如果这个阵法是邺蛟生前做的,那这个阵法就会在他死后散去,或是变成死阵,如果这个阵法是邺蛟死后做的,说明他生前对这里有执念,不肯离开这里,他正以鬼魂的形态维持着这个阵法,这才会影响到一千年前的林宅直至今日仍会出现在一千年后。”
“而这个说法不管从哪里去看都是错的。如果邺蛟是施法人,那么你们三个人中就必须有一个是邺蛟,如果你们三个人中有一个是邺蛟,那他就不可能以鬼魂的形态稳住林家,将你们带到一千年前,将穿越过去的入口放在一千年后,毕竟不管是死后还是死前,一个地方只能有一个相似的灵魂,如果一个时空出现了两个相同的灵魂,天道的秩序会不认可,会自行抹除掉其中一个。而你们穿越去的地方是真实的一千年前,因此我们可以算出你们穿越去的那年,林宅之中不管是邺蛟的鬼魂还是邺蛟的生魂,都没有。而这就是说,施术者并不在千年前的林宅之中。”
若清在她如此说之后身上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无法言说的寒意立刻袭上心头,他很快明白了单灵的意思。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三人之中肯定有一个是施术者。”
“对,因为阵法不可能在邺蛟死后进行,所以你们那次进去的林宅不是你们穿越,而是林宅被你们中的一个人拉了过来。施法人不是活在一千年前,而是活在一千年后,因此阵眼可以对着你们开启,因为阵眼默认了你们有进入这个宅邸的权利,因此在其他人眼中这个地方是不存在的,只有跟这个地方有关的你们才能看到它。而你们的行为引出了季环生的出生,所以你们经历的那段历史,即使以扭曲错了的形势出现在你们的面前,最终回归的时间线也是正常的时间线,而这也就是说,施法人在尝试扭转千年前的事情。”
“你若问我你们穿越到了千年前,和林宅穿越到了千年后有什么不同,我可以告诉你其实本质都算一样的,都算你们穿越到了那个年代,唯一的不同是前者的施法人是从一千年前叫你们过去的,后者是在一千年后将你们送过去的,两者的差别是施法人一个活在一千年前,一个活在一千年后,因此这事是一千年后的人对准了一千年前的事。”
单灵说到这里也慌了神:“如果你说的这些话都是真的,那澶容还真不是自己乱想,他真有可能是邺蛟!可这怎么可能!即便邺蛟实力强悍,他也没有扭转过去与未来的本事,如果他有这种本事,他根本就不会死!如果他有这种本事,当初谁能杀得掉他!而他既然有这种本事,为何不拉自己死前的那段过往直接改变自己的死,偏要拉这段过往?而死者重生,时间错乱都属于天道不准许的范围,他是怎么避开天道问责的!”
单灵慌乱地说了一大堆,说的都是原来若清不懂的事,然后她又去抱若清的手指。
“还有,如果他真的是施法人,那他不可能不知道这是他自己布下的法阵,你是不是被他骗了!”
第114章 神海
这话一出,若清好像被她烫到,连忙抽出了被她抱着的手臂。
他慌了神,一边按着发热的手臂,一边心里乱糟糟的,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在单灵如此说后反驳着单灵:“他不会骗我的。”
单灵现在看他已经与之前不一样了。因为若清算是变相救了自己的族亲,她对若清有了一些改观,加上他们现在面对着共同的秘密,算作一个阵营,更显亲近,所以她锲而不舍地抓着若清的手,说:“你要信他不是不可以,这事也可能是我说错了,如果林宅真的是他弄出来的,他没必要告诉我他是邺蛟。”
因为那句被骗而乱了阵脚的若清听到这里,方才有了可以喘气的轻松。
单灵看他放松下来,继续道:“也许是他自己做过却又忘了,这种事情也是有的。我记得师兄说过尊者转世后,有些会保留前世的力量和记忆,只是转世所投生的身体不比前世的身体,因此会出现肉身无法支撑灵体,从而被分裂出两个不同的自我。师兄说,有些人分裂之后还会记着这件事,有些人则不会,所以澶容未必是想骗你,他也许是真的忘了。”
“不对!”若清这时想起了一件事,他白着一张脸说,“不对!小师叔可能不是邺蛟。”
他一边说一边抬着手看着那红线,脑海里有些往事被拼接在一起。
他道:“季庭生是我害死的!季庭生死于给邺蛟送金的路上,而季庭生那金最后送到了我的手中!我还记得我在梦里经常叫一个人十一……”他说到这里的时候突然愣了。
之前单灵不提,他自己也不往这里想,像是觉得烦一样,即便察觉到自己有问题,他也不往上整理,可当单灵说是澶容别有用心骗了他之后,他才反应过来一件事。
他在梦里确实经常叫一个人十一,但这些梦很奇怪,醒来的时候他总觉得自己看到了十一的脸,可事后再想,对方的脸就像是蒙了一层纱,脑袋里有关十一的事很快就会被抽离出去。
他记不住十一的脸,也记不住自己在梦里的脸。
而十一是谁?
十一是宿枝。
在季庭生送金的过往中,能算作害死季庭生的人有两个,一个是邺蛟,一个是十一。
在阿惹的故事中,能算害死阿惹意绫的有两个人,一个是聂泷,一个是宿枝。
毕竟聂泷抓着阿惹的时候说了,若不是宿枝,阿惹不会落在聂泷的手里……如此看来,背着孽债的他才是宿枝,可为什么他在梦里却是以另一个人的角度去看宿枝?那个一直念叨要保十一的人又是谁?
为什么这些令人烦躁的梦境会在醒来之后变得模糊,为什么他又突然想起了自己曾经不愿回忆的梦?
好奇怪……
他的前世到底是谁。
如果他是宿枝,他与邺蛟又有什么关系?
如果他是邺蛟,为什么意绫不叫他叔公,而叫澶容叔公?
还有,他根本就没有修为,林宅的事不可能与他有关。他一出生就被素音偷走,他根本就没离开过清原,所以林宅之事出自澶容的手,比出自他的手可能性更大……
若是这么一想,澶容似乎真的是邺蛟。
他之前想为澶容辩解的话因此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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