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吃姜糖
“我怕你知道钟家出了一个疯子,我怕你和哥哥都会因为我蒙羞,被人指指点点.......”
钟氏的教育,向来只准好,不准坏,钟雪尽作为继承人之一,被长久的规矩束缚住了手,被别人的流言蜚语捆住了脚,像个木偶般被顶死在仅供仰望的十字架上,不敢吐露任何叛经离道的心声,既折磨了自己,也折磨了旁人。
钟雪尽抽了抽鼻子,强忍着眼泪,慢慢走过去,伸手想要去扶钟知春,却被对方一把按住了肩膀,抬起头,用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死死盯着钟雪尽:“........”
钟知春的双眼猩红,干裂发紫的唇还在微微颤抖,表情实在算不上好看,甚至还有些恐怖的狰狞感,似乎下一秒就能直接暴起,将钟雪尽当场掐死。
祁轻筠的心当场提了起来,不动声色地走到钟雪尽的后背,准备钟知春一动手就将钟雪尽拉走。
然而,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里,钟知春却缓缓抬起手,用那张苍老布满皱纹的指尖,缓缓摩挲着钟雪尽的脸庞,眼尾逐渐变的缓和,像是很小的时候,抱着刚出生的幺子,发誓要让对方成为世界上最快乐的小孩那样,一直以来不得不作出威严模样的神情慢慢垮塌下来,终于露出了柔软的内里和心脏,像个真正合格的父亲般,抛开一切世俗的标准,用磨得沙哑难言的嗓音问钟雪尽:
“幺儿,那天掉下火场,你疼不疼啊?”
他声音很慢,一字一句,带着艰难的喘息,每一个字都在生生切割自己本就鲜血淋漓的心脏,嗓音包含沧桑和绝望:“你疼不疼啊幺儿.........”
“爸爸好怕你疼.........”
话音刚落,钟雪尽终于绷不住脸上的表情,豆大的眼泪瞬间掉了下来,忍不住痛哭失声,一把抱住了钟知春病弱瘦小的身躯,用力地收紧双臂,嚎啕大哭:
“对不起,对不起爸爸..........”
“我好想你,我对不起你.........”
“我真的好想你和妈妈........”
钟知春听着耳边熟悉的哭腔,缓缓闭上眼,颤颤巍巍地抬起双臂,缓缓地揽住了钟雪尽纤瘦的后背,浑浊的眼睛里充斥着晶莹的泪水,苍老的嗓音蕴含着无数复杂的心绪,半晌,他只问出了当年他甚至没来及问出的话、那在辗转反侧的不眠夜里,无数次忧心的问题,像是固执地想要一个答案般:
“幺儿,那天,你疼不疼啊....”
“.......”钟雪尽抱着钟知春拼命摇头,哭的直打嗝,一张脸被眼泪水浸透,眼睛肿的如同核桃般,半晌又被钟知春慢慢用指腹擦去。
钟玉容半蹲在地板上,让苍老的父亲和年幼的弟弟靠着自己,垂下头,似乎也在极力忍着心头的酸楚,不让自己落下泪来。
眼看着眼前这幅父子相认的画面,祁轻筠终于忍不住眨了眨酸胀的眼眶,泪意在某种晕开,模糊了一片面前的景色。
他微微抬起头,心想这世界大抵,骨肉亲情是最难以割舍的。
死亡可以将人分开,但思念不能,它像是最烈最醇厚的酒,在记忆里发烫,灼烧着人的喉咙和肺腑,折磨着人的神志。
或许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只要你愿意回头看,总有人站在身后远远地望着你,在等着自己回去,在深深爱着你。
那些人所在的地方,就是家。是不管在外历经多少风浪,受尽多少苦楚和委屈,有多少心酸和血泪,总有人会包容你,永远在准备爱你的地方。
祁轻筠想自己是何其不幸,又何其幸运,亲身经历过、见证过最好的爱情、最真挚的友情和最感人的亲情。
站在二十多岁的人生坐标上回望从前,他从孤儿院一路走来,有了知己钟玉容、林微时,妻子钟雪尽、儿子祁有岁,和他们的相处经历共同组成了他人生中最珍贵、最温暖的记忆碎片,在黑暗中闪闪发光,构成支撑着他在岁月的长河中行走的灯塔和力量。
思及此,祁轻筠不愿意再去打扰这对团圆的父子,准备给他们留下互诉思念的空间,于是脚步一转,正准备朝面对着花园外的走廊走去。
然而,他刚刚转过一个角落,脚尖却倏然被一个淡淡的阴影覆盖下来,将他整个人的去路拦住了。
那个人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又看了多久,听了多久,反正一动也没动,甚至在祁轻筠发现他的时候,都没有任何惊慌失措的反应,像是被定在了原地,呆滞地转着眼球,看向前方抱在一起痛哭失声的钟知春和钟雪尽。
祁轻筠不由得微微一愣,停住了脚步。
他心中不知为何,突然浮起一丝异样的感觉,指尖微不可查地动了动,僵硬着身躯,一寸一寸地抬起头,朝前方看去。
那人依旧没动,甚至在视线触及那个挺拔身影的那一刻,还慢慢和祁轻筠对上了视线,露出一双和祁轻筠有着七分像的眉眼,脸庞因为沾染了病气,还无端掺杂着些许虚弱的病态感。祁轻筠见此,瞳孔不由自主地骤缩,心中重重一沉,脚步倏然顿住,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失声喊道:
“......有岁?!”
第38章 “....有岁,我是妈妈。”
“......有岁?!”
祁轻筠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祁有岁.......准确的说,是没想到能在钟知春和钟雪尽父子相认的这个紧要关头遇到祁有岁。
祁有岁正站在他前方不到两米处,身上还穿着宽大的睡衣,松松垮垮地垂落下来,盖住了伶仃的手腕,俊秀的脸上带着病态的苍白,双唇干裂起皮,皮肤在月色的照耀下几乎有些透明,听到祁轻筠叫他,迟钝地转了转漆黑的眼珠,看上去僵硬的有些不自然,慢半拍地应声道:
“......爸爸。”
他的嗓音很低很哑,像是用粗糙的砂纸磨过沥青路,尾音不一会儿就被吹散在夜风里,不仔细听,根本听不清。
“.......”
祁轻筠看着祁有岁不同寻常的反应,心中一紧,开始无意识地摩挲着指尖,沉默了好半晌,才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无言中,飞速想着对策,许久,才忐忑不安地抬起头,试探性地开口:
“你.........什么时候下来的?”
祁有岁闻言,茫然地“啊”了一声,抬脚就往祁轻筠身边走来,边走边慢吞吞道:
“就刚刚啊......我想下楼来喝水来着。”
“........”
祁轻筠看着祁有岁算不上震惊甚至还有些平淡的反应,一时间还琢磨不清对方刚刚究竟看没看到钟知春和钟雪尽相认的场景,是知道,还是不知道钟雪尽的身份,正犹豫间,祁有岁就已经扒在了墙角,一双圆溜溜的漆黑双眸正一瞬不瞬地盯着钟知春和钟雪尽,像个刚出生的猫崽子般好奇地歪了歪头,疑惑道:
“爸爸,外公他们为什么在哭啊?”
话音刚落,祁轻筠一颗心重重落了下来,心虚和无措等负面情绪如同被丢进池水的池子,在祁有岁的一句话里恍然消失不见。
既然是不知道钟雪尽他们为什么在哭,那就肯定不知道钟雪尽的真实身份。
毕竟,祁轻筠和钟雪尽还没有想好要不要告诉祁有岁,现在贸贸然被撞破身份,还不一定会引起什么样的风波。
祁轻筠脚步一顿,转过身,将掌心搭在祁有岁的肩膀上,稍微一使力,就让祁有岁倒进自己怀里,拉着对方往花园里走去,不让对方继续往下看,低声转移对方的注意力,只道:
“爸爸出去再和你解释。”
.........
花园里凉风习习,花浪此起彼伏,在风中发出沙沙的轻响,望鹤兰和白山茶花散发着悠悠的淡香,一眼望去花海在月色下折射着银色的光彩,如烟如雾,美轮美奂。
考虑到祁有岁还在病中,祁轻筠去花园之前,还取了一件外套给祁有岁披上,手里拿着保温杯,让祁有岁到远离客厅的秋千上坐着。
花园里很安静,一轮圆月悬在头顶,祁有岁的身后站着祁轻筠,祁有岁则坐在秋千椅上,抱着保温杯,身体随着秋千轻轻晃动,时不时咳一下,秀眉微微蹙紧,像是有些难受:
“........”
祁轻筠晃秋千的动作一顿,低声问祁有岁:
“会不会太冷了?”
“.......不会。”
祁有岁喝了一口热水,一头黄毛因为生病似乎有些恹恹地趴在头顶,随着祁有岁晃动的动作轻轻在夜风中勾出摇摆的弧线,还是抓着之前的话题不放:
“爸爸,外公他们为什么会哭啊。”
“......大人有大人的理由。”
祁轻筠还没有和钟雪尽通过气,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沉默了片刻,只能给出这样模棱两可的回答。
“.......大人的理由,我不能知道吗?”
祁有岁微微仰起头,从他这个角度看祁轻筠,五官都是完全倒过来的,和祁轻筠一模一样的丹凤眼里写满了疑惑:
“原来像外公那样的大人,也是会哭的吗?”
在祁有岁心里,外公一向手腕铁血,态度强硬,任何人都不得违逆,骨肉血液都仿佛钢筋铜铁塑就的那般,铁骨铮铮,任何磨难都不能打到他。
原来像他那样的大人,也会有脆弱、有哭的时候吗?
“........有岁,大人也是第一次做大人,也不是无所不能的。”
祁轻筠半蹲下身,掌心握住了祁有岁的手背,耐心地解释道:
“.......大人也会有犹豫不决、害怕、恐惧的时候。”
“.......那当大人也不是一件好事。”
祁有岁盯着祁轻筠,眼里忽然装了许多连祁轻筠都看不懂的东西,声音忽然低了下去:
“那爸爸妈妈也会害怕吗?怕什么呢?”
祁轻筠总觉得祁有岁话里有话,似乎在意有所指,他盯着祁有岁看了半晌,祁有岁的脸上却还是那样无辜的神态,以至于祁轻筠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太多了,指尖慢慢收进掌心,借着刺痛强迫自己清醒,斟酌着道:
“.......当然,大人也会有犯错误的时候,犯了错误,就会害怕。”
“.........噢。”
祁有岁闻言歪了歪头,带着气音笑了一声,鲜红的舌尖悦动口腔中,仿佛吐出的字都是圆润润,毫无杀伤力,无知无觉道:“可是害怕也没有用吧,事情已经发生了,很多事情,不是有害怕的理由,就可以当做那些伤害没有发生过,你说是不是,爸爸?”
他说这话的时候,身形大半掩在树荫里,只是手腕上的银对镯还闪着细碎的光彩,在空气中折射蜿蜒,随即于他眸光中添出锋锐的一笔冷芒,衬的他表情愈发锐利,于往日里懵懂迷茫的模样大相径庭。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越来越像祁轻筠,不管是长相,说话的语气......亦或是性格。
“.......”
祁轻筠心中疯狂咯噔起伏,他此刻终于确信,祁有岁话里有话,但祁有岁的表情似乎又很平静,完全没有得知钟雪尽是他妈妈之后的剧烈反应,这让一向觉得祁有岁性格莽撞的祁轻筠又有些拿不准主意,想了半天,才勉强平静下来:
“......你说得对。”
“......”祁有岁见祁轻筠故意不接自己的话,笑了一声,也没继续往下说,身体慢慢地靠在秋千上看着月亮,没一会儿瞳仁逐渐涣散,脑袋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最后慢慢蜷缩着身体,躺在秋千椅上睡着了。
祁轻筠见此,慢慢停下了晃动秋千的动作,蹲在祁有岁身边,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目不转睛的,不知道在想什么,随即将祁有岁的两条手臂都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像抱小孩儿似的将祁有岁抱了起来。
祁有岁似乎睡得失去了意识,身体软软没有力气,但在靠近祁轻筠的一瞬间,还是本能地蹭了蹭祁轻筠,将双腿夹在祁轻筠的腰间,像个猫崽子似的将脸埋进祁轻筠的脖子里,小声呓语着,任由祁轻筠将自己抱进主宅。
在而钟知春和钟雪尽这边,三个人已经完全说开,在得知钟雪尽想将祁有岁接回自己身边抚养的时候,钟知春沉默片刻,斩钉截铁道:
“我不同意。”
他浑浊的眼珠转了转,落在抱着祁有岁准备上楼梯的祁轻筠身上,顿了顿,拐杖用力在地板上敲了敲,发出沉闷的声响,不容置疑道:
“你现在生了病,祁轻筠又还在上学,没有抚养有岁的能力。”
“.........”钟雪尽闻言顿时有些急了,完全没想到钟知春竟然会反悔,哗啦一下站起来,叉起腰就想和钟知春理论。
他这一急,钟知春也有些火了,父子俩瞬间从刚刚的脉脉温情中脱身而出,像曾经无数次做的那样开始争吵起来,吵得钟玉容头都大了,这边哄一下那边安抚一下,三个人硬是吵出了菜市场才有的效果。
祁有岁本就睡得不安稳,听到钟知春他们吵架,不安地蹙了蹙眉,柔软的脸蛋搭在祁轻筠的胸膛上,小声地嘤呜着:
“吵.........”
祁轻筠看了钟雪尽他们一眼,想了想,决定等到他们吵完再出去,脚步一转,脚尖轻轻踢开祁有岁的房间门,随后借着后背往下靠的力度把门关上。
门外的争吵声如潮水般被阻隔在外,只余下这一方漆黑安静的小天地。
月色如薄纱般笼罩下来,隐隐绰绰的,床铺的轮廓只在角落里半隐半现,不太看得清楚。
祁轻筠没敢开灯,借着月色和直觉指引,慢慢摸索着走到床边,将睡着祁有岁放到床上,帮他盖住了被子。
房间很暗,祁轻筠有点儿看不清前面的路,衣角差点带倒床边的凳子,好悬被他下意识用手扶住,才没让椅子倒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吵醒祁有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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