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今州
只是高骊没有想到会在那个瞬间触摸到从前的谢漆,猝不及防得像看到了避无可避的满天箭雨。
“你叫我杀了你的时候,你回来了,是吧。”高骊抱小孩似地慢慢揉他的脊骨,语气无甚起伏,安然得似乎当真能顺其自然地接受命运的馈赠和重锤。
谢漆趴在他怀里没反应,三天没消停,喝了一堆陈年烈酒,现在烟毒蛰伏,酒意却蔓上来争先恐后地拖他入梦乡,无可奈何被击垮了。
高骊听着他逐渐平稳绵长的呼吸,知道他快要睡着,只是自己不能和他一起进梦乡。他睡不着。
“我有个大胆想法。”他轻轻蹭着谢漆鬓角,不奢望能得到答案,“谢漆,你其实一直在看着我,记忆都在,对这人世的一切还能感知,只是你把自己躲起来了。魂魄藏起来,抠出一点指甲缝似的灵魂漂浮在表面,留一个小木头似的身躯给我,自己和钻小窝一样躲起来了。”
高骊摸摸枕在他胸膛上睡着的人,有些不解地轻喃:“你为什么想躲起来呢?那一瞬间浮出水面,却希望我动手送走你……为什么呢谢漆?”
为什么想死去呢?
明明下属,朋友,爱人都在,为什么却想躲起来、远走碧落?
高骊不知道他眼里看到了什么,只能以己身揣度一二,自己受毒操控时,眼里看到的幻觉只是一群恐怖狰狞的骷髅像,虽然感到恶心和瘆人,可心里有牵挂,至多感到疲惫不堪,从来不觉得无望失去生念,谢漆是看到了什么,才会连活着都不想要了?
想不通。
他独自放空了半夜,抱着谢漆侧身躺好,掖好被子轻柔地捏捏他的腰身,额头贴着额头努力陪他赴梦乡了。
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想,他的梦里出现了两个谢漆。
一个走在山花烂漫里眺望虚空,手里拎着一个刚刚编织好的花环。
另一个坐靠在狭窄的小天牢里,借着天窗透下来的月光,和赶到牢里的白无常轻声说话。
高骊失声吼了他的名字,带着花环远去的,和与白无常讨价还价的两个谢漆都回过头来。
皎洁的与血污的,都是他。
高骊一遍遍地嘶吼着他的名字,只有一个谢漆迟疑地跋涉过来,另一个在问他:“你为什么不自己过来?”
高骊愣住,刚想迈开腿,身后有一双手拉住他,他回头,又看到了一个长着猫耳朵的谢漆。
梦便戛然而止。
第100章
一转眼到了正月十五,高骊十三日才回去上朝,堂下百官有一半人在他眼中恢复了正常,幻觉像退去的潮水,来时卷起千堆雪,去时春花才掐尖,属于高骊的深冬并没有维持太久。
谢漆自初八毒与瘾齐发作三天,这几日都在安静地吃药治疗,会跟着他牙牙学语地学说话,说不上来时便用喵声代替,时常温顺可爱得让高骊受不了。
许是大起大落,于是每一段沉落下来的平稳时间都显得尤为可亲,每一截熬过去的时刻都难得的可敬。
唐维私底下询问他是否还坚持得住,复杂的眼神游移在他脸上一些遮不住的青紫淤肿,问他日夜对着一个失智躁动的爱人可有失望与疲倦,高骊感到诧异,这才一个月,他还没把爱人照顾够,想做的事还有很多,热兴浓得是。
他指指自己:“我也是病人,是他先不弃我,先来饲我做药,你搞错因果了。”
他还是很喜欢谢漆,见他疯看他傻,让他打被他咬,胸腔中的心还是热恋似的狂跳,他并不怕他。
唐维与袁鸿相识十年以上,告天地结亲也有几年,听到他这样说时眼神亦有不解。
高骊也不求理解,但求别歪曲误解就够了。
晌午他回天泽宫,一进门没看见谢漆在小窝里睡觉,而是看到他站在那面斑驳的墙壁前,用手摩挲着墙壁上的刀痕。蒙眼的纱布还没除,红发绳与白纱结叠在一处,似乎在他一具身躯上集结了喜事和丧事。
高骊快步上前去,在他回头时低头吻了他冰冷的唇珠,漫长的彼此渡气后,高骊从他微喘的唇角逡巡到耳廓,水迹也拖曳到了耳垂,潮湿地同他耳语:“谢漆漆,元宵了,晚上有节宴,我不放心你,带你一起去好不好?”
谢漆怔了片刻摇头,口齿不太清楚地结巴道:“不,去过,不想。”
高骊以为他说的是在宫城的前四年,轻笑着弯腰蹭蹭他:“那是过去时,现在是当下,陪陪我也不行吗?”
谢漆仰头想了想,还是摇了头,抬手试探着抚摸他脸庞,语气认真地说:“今晚,吃多,开心。”
高骊莫名觉得嗓子眼微堵,除夕新岁元宵,外头红尘熙攘,都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怎么想怎么寂寥。
谢漆似乎感觉到他的情绪低沉下来,立即认真地手舞足蹈搭配言语:“春猎……没去过,这个、这个要一起。”
高骊眯着眼看了他一会,故意不说话,于是看到他愈发着急地比划起来:“要一起骑马,去踏……青!我给你掏、掏……”
“掏”了半天,后面才蹦出个“鸟蛋”。
高骊差点没忍住,冷着声线继续逗他:“可是我不喜欢鸟蛋,吃起来还不够塞牙缝,怎么着也得掏些和南瓜一样大的。”
谢漆愣住了,在原地手足无措地比划了几下南瓜的大小,浑身上下都透露着认真严谨的气息:“有这么,大的,蛋?”
“那当然。”高骊忍笑忍得肩膀直抽,“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谢漆微张着嘴巴,一脸呆滞样:“……”
时间还早,高骊牵着他去爬梯上的夹板坐,他体型魁梧,直接盘膝而坐,把谢漆抱起来摁在怀里坐好,下巴便能戳在他脑袋上摇晃,还去捉他两只手扣着摇摆:“春猎时我们要做的可多了,你不仅要给我掏几个南瓜蛋,还要给我编织个花环,我要戴头上。”
谢漆脑袋被他戳得歪倒,没一会儿发冠就松垮下来,很快发绳又被他抽去了,长发水一样铺泄而下:“你不是,姑娘,要花环,干什么?”
高骊理直气壮地捏他脸颊:“我喜欢漂亮的东西,花环好看我就想戴怎么了?你不服?嗯?”
高骊一手搂着他,一手去挠他的痒痒肉,谢漆从前一身肌肉绷得结实,找不到多少块笑穴,还是后来被他开发出来了。果不其然,很快谢漆就不受控制地在他怀里笑,软成一摊豆腐地投降:“服!服!”
高骊大发慈悲地半松手,戳着他侧腰东拉西扯:“还有,我不熟悉那白涌山有什么东西,我才来长洛住半年,你要牵着我带我去认地方,死物活物都要认,跟去年中秋一样,带我尽地主之谊。”
谢漆有些为难地指指自己的脑袋:“你知道,我这里,不好,可能……”
高骊吧唧一口叼住他手指头:“我不管。”
谢漆脸涨红了:“喵。”
“喵什么喵,不许萌混过关。”高骊抱紧他轻轻地左摇右晃,看他人和那一头绸缎似的长发在阳光下亮晶晶,越逗越使坏:“反正要你带我玩,到时和我一起春猎,你动用你聪明的小脑袋瓜,想想怎么让我玩得开心。要是想不出来,我就在山野上,树林里,草丛灌木中干死你。”
谢漆被说出苦恼的高低眉了。
他又仰起脑袋来对着虚空思考,随后在高骊的期待下语不惊人死不休地回答:“那你,干死我好了。”
高骊:“……”
他转头看看
第4节 的小窝,尺寸是他量的,不够他钻,太小;目光上移到第八节的窝,勉强是可以的。
于是他抱起谢漆往上爬,先把他推进去,谢漆还一脸茫然地伸出两手扒住孔洞,一急语气倒是快了:“现在不进,我要坐在,你腿上。”
高骊也急,口干舌燥地掰下他的手使劲推进去,自己弯下腰也跟着挤进去:“不是要把你推进来然后就跑路,别着急,来,现在是不是也坐上了?”
谢漆:“唔。”
两个人挨在一起施展不开,但也别有趣味。小窝里黑漆漆,原本高骊想拉开小窝顶端上盖住夜明珠的绒兜,昏暗中想到谢漆蒙着眼睛的纱布,便怜惜他这阵子以来都是这个小瞎子状态,倒不如现在和他一起体验一把伸手不见五指的盲人摸象。
于是“盲人”互相瞎摸起来。高瞎子单方面耍流氓,谢瞎子再呆也无语起来,不轻不重地拿手拍他宽阔的后背:“喵喵?这里?不行吧喵。”
对高骊而言,他那手就像拿蒲扇在他后背上扇风似的,挠痒痒都算不上:“行的喵,轻点来喵就好了喵。”
谢漆气鼓鼓地屈指去敲他脑袋:“别学我!”
结果因为看不见,那手没敲到高骊,反倒敲到自己的脑门了,清脆的咚一声。
高骊笑得胸膛直震,黑灯瞎火地摸索到他两手,一把擒了扣在背后,摆弄好便细嚼慢咽地鼓捣。
谢漆不知道是因为深度还是因为场景变换的原因,比以往更敏锐,没一会儿就哆哆嗦嗦地投降:“我想,我想!一定动用,脑袋瓜,春猎带你,认天地,别干。”
高骊愣了一下,一瞬间竟然感到很遗憾。
不过也不打紧。
届时再看着办。
一个下午便在他胡乱变换阵地的鼓捣当中过去,高骊认认真真地穿好朝服,准备去赴元宵的节宴,走之前还想抱着谢漆香两口,但他一感觉到高骊过来便皱着眉嫌弃地挥着手:“快走,快走,别来,黏人精!”
高骊被他说得又气又好笑,黏人精还是他教谢漆说的,起初是谢漆烟毒发作后十分依赖他,时常像个跟屁虫一样,听着他的脚步声跟在后面团团转。
谢漆边嫌弃地挥着手,边摸索着要走到爬梯那去,高骊快步追上去,单手搂住他的腰,大踏步把他送到了爬梯的夹板上:“谁才是黏人精啊?好啊,举一反三是吧?明明你才是黏人精,你是麦芽糖,是黏糊糊的小膏药。”
谢漆歪着头摸索着坐在夹板上,一边记住他说的话,一边伸出脚想去踢他,脚踝便被高骊捏住了。
“怎么还想上去啊?第二个小窝不要进去了,等我回来处理一下,要睡觉就到最上边去。我只是去一个半时辰就回来,你不要乱跑哦。”
“知道,知道,烦人精。”谢漆嘀嘀咕咕地重复着,“还不快走,去宴会上,看美女。”
“哟嚯,这说的是什么?我看你都还来不及。”高骊愈发被他逗笑,穿鞋了也不耽误占便宜,跳上两节把他揉在怀里一顿猛亲,亲到心满意足了才松开人。
“好了,好了。”谢漆喘着气,受不了地赶他走,“去听箜篌吧,哼。”
高骊听着感觉奇怪,但也没多想,摸摸他起身往外走去了。直到他到了宴会上,他才知道谢漆说的是什么意思。
谢红泪来了宴会。
高骊坐在主位上时满头雾水,谢漆怎么知道的?
第101章
正月十七时,谢漆眼前的纱布终于可以揭开了。神医给他解开,高骊紧张地蹲坐在一旁,期待着取下纱布后,那双重见天日的眼睛里会流露出怎样的神情。
纱布一圈圈委落在地,谢漆被压扁垂的长睫毛看起来有些滑稽,涂了胭脂似的眼皮下眼珠转动着,使了大劲才睁开了眼睛。
神医紧盯着他的眼睛恢复状况,高骊巴巴瞅着他的眼神,谢漆却第一反应抬头去看虚空,仰起了一截青斑浅浅的脆弱颈项。
“谢漆?怎么样,看得清楚吗?”
谢漆不为所动地静坐着,眯着眼看了半晌虚空,静得高骊都要打摆子了。
“好了。”良久,谢漆才低下头来,面无表情地比了个好的手势,眸光熠熠。
高骊欣喜得大喝一声,不等神医发话就一把抱住了谢漆摇晃:“太好了!你可算不用再蒙着那碍事的布条了!”
谢漆被他抱着摇晃得像面条,抿唇无声笑着,抬起右手斜抱高骊后背,左手竖在唇间朝神医示意噤声。
神医到口的话霎时吞咽回肚子里,怅惘与欣然并重地摸摸胡子。
高骊晃了谢漆好一会才松开,主动扣起谢漆的手请神医诊脉,眼角有喜极而泣的潮湿泪痕。
神医边诊边宽慰,脉象记在脑子里,嘴上报喜不报忧,说罢问起高骊接下来的打算:“对了,听说你几天后就要去春猎,谢漆到时也跟着去?”
高骊小心翼翼:“可以吗?”
谢漆一锤定音:“可以的。”
两个人异口同声,而后转头四目相对,谢漆不自觉地单眨了下右眼,神情像撒娇的猫,高骊便痴痴地看着他傻笑。
神医表情不轻松,一手诊脉一手掐着指头算日子:“只怕谢漆会在途中烟瘾发作,野外天大地大,他若脱缰,你追不上啊。”
谢漆立即着急地接口:“您开,药,我一定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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