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奴持刀重生 第132章

作者:今州 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正剧 穿越重生

旁支的梁氏又极会投其所好,擅以糖衣炮弹收买人心,富贵温柔乡营造得像世外桃源般清新脱俗,久而久之更把随行来的官吏收买得彻底。就连不喜花红柳绿的方贝贝都被妥善“照顾”,获得随时进出邺州兵器武库的权力,东境最好的武器武人都任由他“把玩”。

方贝贝被泡在阿谀奉承里一个月,就实在吃不消了,梁氏子弟热衷逛花柳区,被带到琉璃灯照下的感觉让他整个人都如提线木偶般僵硬,习惯了一直以来的暗处守护,着实被这眼前的花花世界晃到眩晕。

好在他还有个许先生。

许先生于他而言就是不会变的清流。

许开仁在下放的队伍当中独树一帜,酒宴花会他来者不拒,邺州法典公文照看,都城村沟俗务照样考察,他甚至还要了一块地种着,一个人能切换出好几种状态,与他不同阵营的官吏与之相处也觉得如沐春风。

便是被梁奇烽再三叮嘱要对其警惕的高沅,即便一开始就对许开仁有不小的敌意,但接触几回下来,对许开仁的印象也谈不上多差。

这位晋国宰相跟前的红人跑来这里干什么,久而久之众人都不在意。

就算他许开仁想在这邺州掀起风浪,那又如何呢?

东境延绵二十六州,邺州是梁家人的大本营,其余的都城中也都有世族的人,许开仁干出了再惊天动地的事,梁家都有信心让他站着进来,结局死无毫发地蒸发。

许开仁对自己的处境十分清楚,办事分寸拿捏得恰如其当,存在感维持在没人拿他当威胁、又没人忘记他的程度。

方贝贝对此是意识不太到的。

许开仁在他面前只有一种贯彻始终的模式,便是“许先生”。

*

方贝贝需要定期向高沅汇报许开仁的行踪,但也做不到天天监视,第一次得空亲自摩拳擦掌地去盯梢他,他就光明正大地和许开仁种地。

回来后上报:“主子,属下今天盯着那许开仁,他半天种地半天看书,属下为防他在地里动手脚,亲自下场在那地里种了一圈,青菜都很健康,许开仁确实是个种地佬!”

高沅听汇报时正在嘎嘣嘎嘣吃糖果,听到最后脸都黑了:“绛贝你脑子裂开了吗?盯就盯,还下去种地?以后少干蠢事!对于许开仁,你在不远不近处盯梢着就够了,他要去官衙鼓捣什么政绩也随他去,只有一条,少和他本人接触,听清没有!”

方贝贝连忙应是,高沅还耳提面命地严厉命令了他好几次。

他觉得不妙,做小伏低地狗腿子式问:“主子很讨厌那种地佬?”

高沅含着糖果,腮帮子鼓起一小块,用一种有些陌生的眼神注视他,神情是与从前截然不同的深沉:“少问有的没的,你只要记住,你是本王的影奴,我让你做什么你再做,我让你杜绝什么你就贯彻到底,不许和许开仁本人接触,记住了没有?”

方贝贝听了这话心里叫苦不迭,原本还想着能和许开仁多多在阳光地下种地挖菜,这下好了,明面上是不可能了。

于是方贝贝就改成了悄悄去见他,大多都是在晚上,他发挥武功高强的优势绕过各盯梢钻进许开仁屋里,每次会面都像做贼似的。

当然也像在大家长重压下的和大朋友约会。

当然——他是察觉不到的。

因是晚上会面,许开仁自己动手悄悄把屋里的窗户给改造了,他在窗户上添加了一个小机关。

方贝贝每次去只要动手抠抠机关,若是许开仁提前支开了吴家的影卫,他就能跟夜猫子一样直接跳进去,看到许开仁点着一盏灯在桌前等他。

若是屋子里有人,那就不能破窗而入,方贝贝就得悻悻地摸着鼻子回自己的窝。

这样也有个好处,方贝贝去找他聊天不用提前告知,哪天得空就心血来潮地跑去叨扰人。他们这样私底下密切来往,除了方贝贝自己的小影奴们知道,外人都还以为他们并无交集。

最开始方贝贝就趴在桌案对面问他了:“先生,你在长洛当宰相跟前的红人当得好好的,为什么会被调到这里来啊?邺州可是梁家的地盘,你到这里全无用武之地啊。是不是真像其他人说的,你临时的调配是被内阁强制的?”

许开仁听到这话时,眼睛从邺州府衙借来的造册上移开,专注地投在他脸上:“不是,是我自愿来的。”

方贝贝更不解了:“为啥啊?”

“你猜?”

“这,先生是厉害人,我哪里猜得出来。”

许开仁笑了笑:“你就当我是为了来施展抱负。”

方贝贝不太相信:“邺州都成了梁家的盘中餐了,先生要实现抱负的话应该留在长洛才对,你不会是在敷衍我吧?”

许开仁闻言坐直了些,思量片刻后认真问道:“贝贝知道长洛在试推新法吗?”

“一点点。”方贝贝对他私底下的称呼已经麻木了,就当是先生在指点学生就是了,“我所知的真不多,也不太懂,在老家……不瞒先生了,就是当初回霜刃阁养伤的时候,听过一些教书的文人讲过,听得最清楚的就是陛下解除兵者贱籍的事。”

许开仁点点头,不问霜刃阁,只是脸上流露出了莫大的欣慰:“贝贝有所了解,非常好啊。”

方贝贝:“……”

总感觉被当做什么大傻瓜似的。

许开仁把新法拆分成几大板块同他讲明白,旁征引博了一堆例子,又拉古今做比对异同,十分耐心地同他解释。

方贝贝听了大半夜,在霜刃阁里听得云里雾里的,眼下终于在许开仁耐心数倍的嘴巴里听明白了皮毛,顿时不蔫巴地趴着了,坐直起来肃然问道:“先生,这样的新法真的能推行成功?现在长洛还有五大世家在上,我记得去年有段时间陛下出宫老是遇刺,其实就和推新法有关不是吗?”

许开仁没有妄加评断,只是笑:“推了再说,失败再论。”

三十年前的睿王一派是如此,近十年的先太子高盛是如此,现在来了高骊,也当如此。

方贝贝对他的崇敬更胜了,小声问:“先生的意思是,你到邺州来,是想试着在这里推新法?”

许开仁就跟着他小声,凑近了说机密似的:“我只是来实地考察,推行新法之事意义重大,牵一发而动全身,真正执行的还得是陛下或宰相开口,我只是一个来看看的小人物。”

方贝贝被他的气声带得耳根痒痒,揉揉耳垂投以崇敬的眼神:“先生什么都懂,什么都会,你要是小人物,那我就真的是蝼蚁了。”

许开仁顺势伸手摸摸他发顶:“贝贝武功高强,长着游侠志士的骨,断不可能是蝼蚁。”

方贝贝莫名被夸,耳根烫了一圈,摆着手问许开仁的收获:“那先生到邺州这些时日,觉得它怎么样?也能像长洛那样推行新法吗?”

“它是一座根深叶茂的都城。”许开仁平静地回答,手还盖在他脑壳上,“不止邺州,东境的不少都城都是如此。”

方贝贝问他一些具体的看法,许开仁便回答一些他听得懂的商贸,比如梁氏覆盖了东境商路的烟草之贸。

“烟草。”方贝贝皱了眉,一提到这个他就想起高沅、谢漆烟毒烟瘾发作的骇人模样,“先生,你觉得烟草再过多久能禁掉?”

“或许要很久。”许开仁顺了顺他的后脑勺,“它已经形成了颇具规模的产销脉络,其中收割到的利益是难以估算的。”

“可它让人中毒,如疯如魔,伤人根本。”方贝贝难得地炸毛,“梁太妃娘娘,皇帝陛下,谢漆,我的主子,他们都深受其害。这样有毒的东西,我不明白为什么还能大行其道,就因为卖它能得到很多钱就不顾它的害处?”

“是。”

许开仁答得太斩钉截铁和迅速了,以至于方贝贝呆了一下:“啊?”

“我说是。”许开仁趁他呆,干燥的指腹抚过他滚烫的耳垂,“卖它,能得到很多、非常多、特别多的钱。所以就算它会夺人性命,世家也还会继续售卖。这就是世家,也即是眼前的国家。”

方贝贝打了个哆嗦,手背莫名起了鸡皮疙瘩:“那、那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我们就得容忍这种东西一直流通下去?”

“傻瓜。”许开仁轻声,“待到世家垮塌之日,不就是禁烟之日?”

世家垮塌之日——方贝贝想都不敢想。

宋家被灭是因为和狄族勾结、弑君谋求篡位,何家被斩除了明面上的鬼宅悬尸案和何卓安贪腐天下的私账,还因为是吴梁两家想要吞并了何家,归根到底,是世家内部的洗牌游戏。

洗到最后,庄家是世家,赢家也还是世家。

“如果世家……真有全部垮塌的时候,那晋国还剩下什么?”

“不是新生,就是灭亡。”

许开仁摸摸他的发顶如是说。

*

许开仁开春到邺州后,每天白天做的事很多,每天入睡保持在三个时辰以下。

他先是亲身参与了邺州三月春考的举行,拟题他接触不到,批卷他更不可能插手,他参与这项新法的过程只是简单的监考。

他自己也是去年从春考中脱颖而出的学子,原本以为去年长洛春考的榜上有九成世家子弟已经够歪曲了,没想到在邺州这里的春考,放榜结果只有一个寒门。

这唯一的独苗苗寒门青年长着一副好面相,放榜之日就被邺州的一座梁氏豪宅请进了门楣,他到底是靠着真才实学考出来,还是通过某位千金的裙带关系上榜,尚且不得而知。

后来许开仁试着与这位独苗苗接触,来往十来次后,意识到对方是有些才学,但裙带也是真的。

青年还话里话外地隐晦问他,可是在长洛遇见了什么女贵人,当然男贵人更可。毕竟男贵人直截了当地手握权力,暗箱操作更方便。

许开仁听到这话时垂下眼眸看杯中酒,想说的话有很多。

他自幼耕读,若不是记忆力、天赋性、领悟力都实在胜于同龄人,若不是家中不是饥寒交迫、眼界闭塞之家,若不是寒窗苦读近二十载,若不是长洛有代闺台、先太子高盛又重视代闺台……

去年长洛春考连同周边的外州,考生近万人,上榜的皆是和他有些相像的寒门出挑之辈,他们那些人——他许开仁今时今刻能坐在这里,不是靠一张脸和不上不下的半吊子才学。

代闺台出来的寒门文人,苦读的目的,入仕的目标,也不是为了享尽荣华富贵,不是为了融进世家大族当衣食无忧的半贵胄半走狗。

长洛的寒门中人,上至皇帝的亲信唐维,下至对外宣称已死的梅之牧,中间如他许开仁这样的文人,没有一个不是做着理想梦,梦着新法实现,晋国破贵贱的那一天。

他们在长洛的荆棘丛里火中取栗,邺州的寒门举子却和他说,君之面容清俊,必顺贵人之心,既顺贵人喜好,来路光明灿烂。

许开仁最后默不吭声,只是微笑着饮尽杯中酒,此后除了偶遇,必远离那做了乘龙快婿的寒门青年。

春季翻过去后,昼长夜短的夏季到来,许开仁白天两袖空空地离开邺州到外面的村落小镇闲逛,身边带着吴攸派来保护他伪装成婢女的影卫,无所事事地逛了半个月后,跟着他的梁家人逐渐松懈,当做是他外出穷游。

许开仁天亮出城,日落回来,也确实就是在闲逛,纯粹以眼睛观察东境之上具有代表性的风土人情。

邺州的宗族气息比之长洛浓厚许多,州外的村落更甚,许开仁最初穿着常服想进一个小村闲逛,结果被村口的农户拦着,嚷嚷外地陌生人不能踏进一步。

翌日他便换了邺州小吏的官服,进村倒是能进了,当地男村民看他的视线仍然十分警惕,像是宗族的土地被外姓人踩到就脏了似的。

只有天真烂漫的小孩们偶尔会举着花花草草跑过他身边,尤其是小女孩,时常会放慢脚步,眨着浅色瞳孔的漂亮眼睛滴溜溜地看他。不少小孩的长相十分精致,大眼挺鼻,与当地男村民的小眼榻鼻对比,好似两个族群。

许开仁逛到第十三个小山村时,正是夏季最炎热的时节,那天他踩着夹道开满小花的山路爬到山顶,眺望着生机勃勃的夏景,心里想着可惜身边没有站着个呱呱的笨蛋,静谧的小山对面传来了凄厉的尖叫。

距离不短,许开仁看不太清,便让身边的影卫看了转述。

影卫看了一会,不带感情地描述:“一个女人在路上跑,男人们在身后追。”

没过多久,许开仁便听不到声音。

影卫转述:“他们把女人扛回去了。”

许开仁的指尖一动,吩咐影卫悄悄去查。

不难查,也不难猜。

当夜他就得知了结果。

许开仁在实地巡访了一个多月后,在孟夏时定期进邺州府衙的档案署,翻阅一些记录在册的实录。

他尽量不让自己的行踪引人注目,闲逛的巡访走走停停,整理和归纳花费了一个季节,到了金秋时节,初步列出了一份长余万字的地方答卷,对新法是否能在地方推行做出了判断。

那就是在现行的晋国之治下,邺州,或者说是整片东境上至少七成的城州不可能推行新法,那部从睿王高子歇开启、先太子高盛完善、现今高骊执行实操的新法,在这里不能推行。

许开仁在策论中仅以邺州为中心,兼周边的五州,总计六州二十年来的人口造册数据做例子,因造册来源于各州府衙的实录,几乎可以排除人口之数连续造假二十年的可能性。

许开仁耗费了极大的耐心和定力,把这六州二十年里的税务所得、制法变化,也即是二十年内官衙的所得钱财和制度异同,细致又漫长的比对之后,许开仁确定六州在这二十年里的制度没有递变,税务所得逐年稳步上升。

与之相应的是六州的人口造册,大体稳定的二十年内,人口出现了陡峭的上升。

尤其是都城之外散落的村庄,即便它们偏远、封闭、较为落后,长时间维持着自给自足、少与外村通婚的生活,人口之数也是逐年锐増。

造册中新生子的数目与年俱增,许开仁仔细比对了造册中在案的女郎数目,再怎么嵌套也说不通,除非这六州之内,年岁在十三到四十之间的女郎们一年都至少生产三个新生子。

这当然是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