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也是黄昏
阿诺德审视着季凌,就像在审视着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不过这段日子他的心理调养好了很多,竟然学会伪装自己的情绪了,倦怠地收回目光,没再有搭理人的意思。
季凌神色自若地端详着书屋。
上次来时,南序还没有整理完毕,这次已经焕然一新。
一个完全由南序构造出来的空间,处处都充斥着属于南序的细节。
强迫症一样排序整齐的书籍、书架上纸盒子装饰里的干花以及格洛里的照片相框。
季少鬼使神差地问:“北区还缺助管吗?”
他就想和南序离得再近一点。
阿诺德摆出微笑的面试官专业表情:“你打算应聘?”
“还可以吗?”季凌感觉这个想法确实挺不错的。
“当然可以。”阿诺德的嘴角缓缓上扬,眼中闪动着光芒,“不过面试流程还是要有的。”
季少稀里糊涂地接过了一个破破烂烂的抹布,被叫去清理书屋外、依靠着台阶、阿诺德新整理出来的垃圾——一些旧书柜。
原本阿诺德从杂物堆里找到准备废物再利用的,结果这几天诺伊斯遇见了几场连绵的春雨,淅淅沥沥没完没了,旧书柜的缝隙上长了细小的菌菇,靠近墙面地面的书柜底角长满了青苔。
苔藓植物,生命力顽强,湿黏的触感,去除它得用小铲子铲平,抹布一抹,只会把暗绿色物质延展得到处都是。
在这方面毫无常识的洁癖季少头皮都要炸了,他跟阿诺德说:
“我可以叫人来清理,你这些书柜也可以换了,学院要校庆了,所有设施都在翻新,你的书屋也可以趁机装修一下。”
“年轻人你不懂了吧,我那书屋叫做岁月的痕迹。”阿诺德不领情,“南序平时也干这些活儿,你多做些,南序的负担就能减轻点。”
早期阿诺德为难南序的时候的确叫南序做过这活儿,后来他良心发现,就叫停了。
这话成功让季凌闭嘴了,嘀咕了句“你怎么让他做这些”以后用力擦拭了好几下。
哼哧哼哧抹水泥一样抹了半天,季凌感觉一道有点熟悉的身影逼近。
格洛里喷动不耐烦的鼻息,前爪在地面上抓挠了痕迹,后肢下屈,进攻的姿态。
南序的训练卓有成效,格洛里至少没有直接扑上去咬人。
季凌不希望生出别的波澜,没跟狗去计较,继续蹲在台阶的角落里干活。
格洛里离他很近,时不时扫动尾巴。
狗狗监工。
毫无意义但很折磨人的工作,季凌渐渐少爷脾气起来了。
人不能,也不应该把自己的姿态摆得这么低。
格洛里站着都比他高。
季凌恶狠狠地甩下抹布要站起身走人。
下一秒,就慌慌张张弯下身,转了个圈,直接钻书橱里了。
他头发上有蜘蛛网、手上全是青到发黑的苔藓,脸上不知道有没有蹭到灰,奥维还评价他变丑了。
格洛里的狗眼表达着不解。
狗当然不懂他这幅样子并不适合被人看见。
南序踩上了木屋的两级台阶,在台阶上和阿诺德交谈:“人多吗?”
“还行,被我吓跑了。”阿诺德无比得意地回答。
南序只问:“你有没有感觉不舒服?”
他怕阿诺德接触的人太多惊恐发作。
阿诺德粗壮的声音忽然变得细声细气的:“也……也还好啦,比之前好多了。”
“嗯,那就好,下次我去医院复诊你和我一起吗?”
阿诺德呃呃啊啊一会儿,在做着剧烈的心理搏斗。
南序也不催他,静静等待时抽空摸了摸格洛里的头。
小狗色彩有限的灰色视觉里垂下一双手。
冷色调、修长,手背上有青筋,指尖收拢成很干净利落的弧度,温和地用指腹摸过灰白的皮毛。
季凌往里面缩了缩,怕被南序发现以后当成变态。
格洛里闻到南序的味道,兴奋地拱开季凌去舔南序的手指,温热、湿漉漉的。
南序的手指条件反射地微微蜷缩了下,很快伸直,手指的顶端出现了晶亮的湿意。
和那天朦胧夜色里一闪而过的唇上光亮相似。
“我去洗手。”
仗着格洛里听不懂人话,南序光明正大地表示嫌弃。
“好。“阿诺德点头,南序一走,他就低头去看台阶下的书橱。
领结松散的季凌灰头土脸、耳根通红地钻了出来。
“你干嘛?”阿诺德不信任地抽着季凌。
季凌张嘴,嗓子有点哑,没说出声。
既然南序回来了,阿诺德不希望南序碰见季凌,招呼着季凌快点滚蛋。
“干得一点都不行,快走吧你。”
“我……”季凌发出了一个音节,没注意就被阿诺德推走了。
他顺着惯性走远一点,有点空白的脑袋慢慢再次运转。
他摸了下自己的口袋。
不知名味道酸甜的红色小花只剩下花的残骸。
本来打算带给南序的,一着急全忘了。
前头慌乱躲藏的时候,被压到碾碎,弄得他的口袋里一塌糊涂。
他想扔又有点舍不得扔,习惯性放进嘴里,忘记自己手脏,混了青苔味道。
苦不拉唧的。
几场春雨过后,学院有了润物细无声的变化。
校方邀请了建筑学界的知名校友再次出山,对校园重新再规划。
诺伊斯在设计之初已经尽量做到尽善尽美,所以能做得调整不太大。
变化最大的可能是南区即将新建一个体育场,其余的无非就是把现代设施升级到最新技术,对草地地皮、水木景观再修整一番。
人文方面倒有一些文章可以做,学校对外向许多艺术家发出了约稿,届时考虑将举办展览,对内动员了有基础的学生在校内部分长廊、旧教学楼、旧礼堂等地段完成绘画。
舒逸尘尝试上传了自己的作品报名,没想到真的通过了,分给了他老旧教学楼最顶层走廊的一面墙。
舒逸尘第一学期刚来学校的时候有个爱好,就是打卡测评诺伊斯各大教学楼、图书馆等等可以学习的地方,更新学习心得。
他看到分配给他的这栋楼时第一时间反应——南序挺喜欢去这里自习。
诺伊斯的学习场所数不胜数,每幢楼都有自己的特点,这栋楼历史悠久,最大的特点也源于它的历史,教学楼部分结构由木质材料建构。
从木头的味道可以判断出气候与天气。
如果是干燥温暖的味道,可能说明佛列伦州的夏季到来,晒干了木板缝隙间的每一滴蒸汽。
雨季到来时,木头的味道变得潮湿厚重,胜在建材原料好,不会有那种将潮未潮的霉味。
楼顶走廊的墙上很多往届同学的暴戾发言,甚至还有一些不堪入眼的话语,他需要用颜料创作把整面墙给覆盖。
要是运气好,还可以望到走廊尽头、来天台背书的南序。
他和南序见面的次数手指数得过来,在这栋楼、在南序和季凌交锋的天台,在实验室……
每一次都把南序的形象在他的印象中添重几笔。
自从接了这个项目以后,他撞到南序的次数反而变得更多了。
舒逸尘自认为其实是一个很容易受环境影响的人,天色阴沉都会让他的心情变得沉重,以前觉得烦的时候他会一顿狂躁地在没人的地方跟猩猩一样嗷嗷乱叫,一通发泄,现在这种情况改善了不少。
他包裹在沉稳的木头香气里进行着创作,时不时抬头还可以欣赏到南序纤长挺拔、安静默背着书本的背影,感觉自己的心灵得到了净化,忘却沉重的课业压力、阶层的负担,甚至平和到可以原谅某些讨厌的同学。
并没有。
当他脚步轻盈地背着画具走到墙壁面前,发现他费尽心血画了一半色调清新的壁画,被抹了那么丑的颜色上去时,他又狂躁了。
到底是谁!
这栋楼原先有些地方还没有监控,后来听说谢倾有一次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发话把全校都装了监控以后,这栋楼基本也做到了监控全覆盖。
舒逸尘把书包往地上一甩,准备冲去监控室调监控。
重重地在地板上踩了好几步,他的脚步渐渐停住了。
他看到了南序倚靠在天台栏杆前的背影。
静静的、很从容、很安心。
快要到达顶点的生气突然回落,急遽转化为了另一种情绪。
很微弱的委屈突然被放大了一百倍,他紧紧盯着南序,视线一片模糊。
一开始就收不住了。
他的眼泪开闸了以后似乎就再停不下来,从无声到有声,一呼一吸地哭得很有节奏,传得很远,传到了天台。
南序一只手托着下巴,移开了书本,眼睛看了过来。
“感觉你好像特意到我面前哭的。”
舒逸尘发现自己隐秘的小心思被戳中了,默默要抬手捂嘴。
依旧冷淡的声线,不过没什么责备的意味,隔着有点远的距离,嗓音飘进耳朵里甚至有几分隐隐绰绰的温柔。
“说说吧,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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