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其金
这几人都招了, 是县令让他们这样做的。
梁俨对身边的丰羽书说,“翼然,你去把那刘勇给本王擒来,明日本王要亲自审他。”
丰羽书闻言, 拱手领命。
梁俨让人将那几个衙役关起来, 又让卫小虫带那些农户下去吃饭休息。
农夫们见殿下真的为他们做主,个个涕泪涟涟。
等农户走后,立在旁边的官员瞄了眼殿下的颜色, 个个噤若寒蝉。
“下官独孤禄还有一事要禀。”说话的正是为梁儇答疑解惑的屯田校尉。
“讲。”
“枫溪县县令刘勇借官职之便,盘剥百姓数年,臣乃枫溪人士, 今日得知此事,痛心疾首。”独孤禄振振有词,说得脸颊肉晃荡, “贱内娘家三代做粮米买卖, 下官曾听岳丈说起米市行情, 说德昌刘氏的米铺遍布蓟营二州, 枫溪县最大的米铺也是德昌刘氏所有, 下官愚钝,但觉得此中必有联系。”
独孤禄看向梁俨,话说到这份儿上殿下应该明白了。
他管理蓟州屯田十数年,也该往上挪挪了。
今日得遇此事, 已是天时地利,而人和则得赌一把了。
这贪墨盘剥处处都有,今日刘勇败露,他顺势将德昌刘氏献出,殿下聪慧,自会顺着藤蔓摸出其他的瓜。
这些日子他看得清楚,这位广陵王与那些节度使都不同,他这一赌,赌的就是殿下之仁心。
机会,转瞬即逝,他可得牢牢抓住。
成了,今日进言便是他的投名状,殿下会对他另眼相看,加官进爵指日可待。
众人闻言皆倒吸冷气,有的东西大家心知肚明,沉在水面之下,风平浪静,大家都省事。若有人敢翻到水面上来,那必然是会掀起惊涛骇浪,搅得这宦海不得安宁。
沈凤翥的眉头一点点蹙紧,听罢忙道:“两位殿下,丰侍卫最早也会在天亮之后将刘勇带来,如今天色已晚,还请二位殿下先行安寝。”
梁俨看向沈凤翥,沈凤翥朝他点了下头。
梁俨叹了口气,抬手让众人退散。
“表哥,你刚才是何意?”梁儇拉住沈凤翥的衣袖,“我们得赶紧把德昌刘氏的人全部抓起来,再让七哥给皇祖父写折子,治他们的罪。”
沈凤翥伸手顺了顺弟弟高高竖起的马尾,“九郎,这事没那么简单。”说罢,又看向梁俨,“阿俨,我知道你生气,可……这不止一个德昌刘氏,若真要细究,北地豪族甚至上下各层官员都难摘干净,而你在北地做事总是需要人手的。”
“我明白的你意思。”梁俨起身走到两人身边,摸着梁儇的头笑道,“九郎,你今日立了大功,想要什么奖励?”
“奖励?”梁儇想了一会儿,叉腰道,“兄长若真要给九郎奖励,那便给九郎一百石米吧。”
“你要米做甚?”
“……他们没有过冬的口粮了。”梁儇垂下手臂,耷拉下眉眼,“饿肚子的滋味不好受,我若送他们米粮,他们就不用挨饿了。”
梁俨摸了摸弟弟的头,“九郎放心,哥哥不会让他们饿肚子,你先去找小虫哥,看看那些农户安顿好没。”
梁儇闻言咧开了嘴,点了点头,旋即奔了出去。
“阿俨,你想怎么做。”
“不劝我了?”梁俨走近,捧起沁凉的手捂在掌心。
秋夜寒凉,两人来得匆忙,沈凤翥也没带个手炉,一场审问下来,手脚发寒。
“我还不知道你的性子?”滚烫的手心将他手上的寒意融化,沈凤翥舒服得皱了皱鼻子,“既然你下了决心,我又何必再劝,白惹你烦我。”
爱人慈悲仁善,他既说不会让枫溪县的农户饿肚子,又岂会对北地六州的农户置之不理。
“我怎么会烦你。”在滑腻手背上落下一吻,梁俨接着说道,“凤卿,我知道此举会给自己树敌,可……我做不到袖手旁观。”
“我明白。”沈凤翥看着澄澈清明的眼眸,陷了进去,“阿俨,那咱们索性大刀阔斧地做吧,不成功,便成仁。”
梁俨知道自己此举冒进,甚至丧失理智,“凤卿,你会不会觉得我意气用事,太过鲁……”
沈凤翥知道他想说什么,抽出手捂住了他的嘴,“不许你这样说自己,为官施政者当有仁爱之心。平心而论,我和衙门里的官吏……便是陛下也远不及你。”
梁俨一愣,连忙拉下小手,急切问道:“真的?”
“自然是真的。”沈凤翥捏了捏他的手心,“咱们先试试,不说斩草除根,至少能杀鸡儆猴。”
次日一早,丰羽书就来报,说已将刘勇拿来。
也不用三堂会审,梁俨冷着脸往那儿一坐,刘勇便吓得魂飞魄散。
昨日梁儇当机立断带走了衙役师爷,直到丰羽书上门刘勇才后知后觉,丰羽书连夜将他带来节度使衙门,账目他来不及收,手下也被扣了,他连口供都串不了。
望着威严冷肃的年轻面孔,刘勇心中的惧意越发浓重,暗暗祈求夫人和管家能逃过一劫,逃回德昌族中。
丰羽书凑到梁俨耳边低语,说留了人在枫溪县翻找证据,若顺利下午就能送到衙门。
梁俨点了下头,旋即让卫小虫把师爷衙役和农户带了上来。
刘勇见师爷是被抬上来的,脸色一灰,腿肚子开始发软,又见两个衙役将官斗和官称抬了上来,腿一软,跪倒在了地上。
梁俨也不与他走过场,只让他从实招来。
刘勇闻言汗毛倒立,恶狠狠地瞪了师爷一眼。当真是养不熟的狗,不过挨顿板子便都招了。
“臣冤枉啊,冤枉啊——”刘勇大声喊冤,“殿下有所不知,这粮米运输多有折耗,所以每户才多收粮米。”
梁俨冷笑一声。
卫小虫看着刘勇,露出怜悯神情。
他堂弟卫小绫如今是碧澜镇镇将,帮殿下看管着私库和与崔家的生意,粮米折耗这事堂弟在信中说得清楚,从渤海运到大燕都折不了多少,何况从枫溪县运到蓟州城的官仓。
而且殿下从幽州团练当队头起,不知打了多少次仗,对粮米运输了若指掌。
看来这刘勇不知道殿下以前的事,以为殿下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天潢贵胄。
梁俨又问了两次,让刘勇如实交代这些年所贪之数,可刘勇拒不认罪。
梁俨见他冥顽不灵,淡淡道:“小虫,你亲自抽他二十大板。”
两个衙役将刘勇按在凳上,卫小虫领命,摩拳擦掌。
沈凤翥望向高堂之。
小虫天生魁梧,力能扛鼎,这二十板子下去,不死也会残。
看来阿俨这次是气极了。
痛哭喊冤之声霎时间萦绕在衙堂内,那丈长的木板被卫小虫挥得飒飒生风,三五下刘勇的臀腿处便有一片鲜红,洇湿了官袍。
八板之后,刘勇晕了过去。
卫小虫放下板子,看向梁俨。
“泼醒,接着打。”
刘勇被水一激,虚虚睁开眼睛,卫小虫见他醒了,又举起了板子。
刘勇哪里受得住酷刑,见那武夫又抬起手来,连声尖叫说自己招了。
梁俨轻蔑一笑,还以为有多硬的骨头,不过十板子就耸了。
刘勇一五一十说了官斗官称的用法,认了罪画了押。
节度使虽能任免辖地内的文官,但无官员的生杀大权,只能写折子上奏。
少顷,留在枫溪县的人回来了,除了带回刘氏米铺的掌柜和账册,还将刘勇的家眷也一并捉了来。
刘勇见状,心死了大半。
“辛冷玉,给本王一笔一笔地算,这些年他吞了多少都给本王吐出来,一粒米也不许算漏!”
刘勇家眷在堂上哭成一团,又听梁俨道:“叫你们来不是让你们哭,刘勇所贪皆由你们所用,你们虽没有贪赃枉法,但知情不报,视为从犯。”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那些粮食我们没用,我和我夫君只是——”刘勇之妻安氏哭道。
“住嘴——”刘勇见妻子慌乱,口不择言,拼尽力气阻止。
安氏被刘勇一喝,吓得只能抽噎。
刘勇看了眼妻子和身侧大哭的一双儿女,咬了咬牙,猛地抽出卫小虫的佩剑。
“大胆刘勇——”沈凤翥见他拔剑,吓了一跳,猛地站起身护在梁俨座前。
刘勇仰天大笑一声,反手将剑插入心口,血溅三尺,当场毙命。
安氏见丈夫自杀,抱着一双儿女泪如雨下。
“罢了。”梁俨看了眼安氏,捏着眉心合上了双眼,“翼然,把他们送去德昌,将前因后果说与刘氏,让他们的族长来到蓟州来见本王。”
丰羽书抱拳领命,带着安氏等人走了。
堂上众人噤若寒蝉,一时不敢动弹。
梁俨沉默半晌,道:“本王兼任蓟州刺史,这枫溪县距离蓟州城只有几十里,刘勇都敢这般行事,其他地方还不知有多少个刘勇。”
众人忙跪地高呼惶恐。
梁俨懒得看他们惺惺作态,朗声道:“独孤禄,本王特擢你为巡官,携本王手令,暗查六州官斗官称,你可愿担这份差事,替本王分忧?”
独孤禄闻言心花怒放,屯田校尉不过是在田梗粮仓打转,巡官可是节度使近臣,若以后殿下回京,定会把他带去,他也就可以入京为官了。
“下官愿为殿下分忧。”
梁俨嘴角微勾,“甚好,萧勉,即日起你便随独孤大人巡视六州,护他周全吧。”
萧勉闻言领命。
独孤禄见萧勉一身锦绣,气度非凡,能近殿下身侧却不穿官服,又姓萧,难不成是兰陵萧氏的公子?
不管了,管他是不是兰陵萧氏的公子,抱紧殿下的大腿才是第一要务,这差事他必须得做出个模样!
梁儇在旁边看了半日,直到午间吃饭时才敢问两位兄长。
“七哥,你让独孤禄暗访,可在场那么多人,很难不走漏风声,那暗访不就没用了嘛~”
梁沈二人相视一笑,梁俨给弟弟夹了块肉,“我知道,刘勇之事已经闹大,那些蛀虫都不是省油的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还不如大大方方地放出风声,他们自会收敛,至少今年的田税他们不敢乱来。”
沈凤翥道:“而且让独孤禄去暗访,不是访官,而是访民。”
昨夜在床上,他俩就商量好了。独孤禄敢当着众人的面检举刘家,自然是想投梁俨的门,谋求晋升。既如此,不如顺水推舟,将他纳入麾下,让他查访官斗之事。
沈凤翥想着若扳不倒这些地头蛇,便拿独孤禄出来顶缸,阿俨和这些地头蛇也不至于彻底撕破脸,还有转圜的余地。
梁俨知道他的想法后,心里觉得不妥,于是便让萧勉给独孤禄护航。
一来萧勉出身五姓,根本不怵北地这些世家豪族,萧氏又是南方的大族,跟北地这些豪族没有利益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