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其金
原来是故人——荀彰。
两人商议后,沈凤翥决定率领三千冒勒穆骑兵去阳济县支援。
荀彰对他沈家有恩,他准备先动之以情,劝降荀彰,若荀彰执意不降,那便除之。
沈凤翥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以荀彰的性格品行,他是不会降的。
可是该做的还得做,就像阿俨说的,万一呢,万一荀彰降了呢。
沈凤翥看着为自己打包行装的人,嘴角勾起一丝笑。
“好了,你别把仙人的府库搬空了。”
梁俨将草莓奶油饼干装进包裹,摇了摇头道:“还是备上,军中伙食本就不好,如今天气热,你胃口不好,这又要一路奔波,饿坏了怎么办?”
“哪里就这么娇气了。”沈凤翥不许他再装东西,将包袱系紧。
梁俨腾开了手,眼神黯淡起来,扭头呼出一口长气,灯烛熄灭,只留一室漆黑。
“自从你跟着我行军,我们从未分开过,我…担心。”
梁俨环住沈凤翥的腰,清幽月光透过窗纸将温柔语气染上了一层戚寒。
“不必担心,我会胜利。”沈凤翥低头笑了笑,手指细细摩挲腰间的手,“倒是我不在,你要小心,我会尽快赶回来。”
“你都为我谋划好了,我还要如何小心。”梁俨将人翻过来,在黑暗中凝望那双星眸,“你知道的,我其实是不愿你离开我,可我也知道拦不住你。”
沈凤翥笑笑,伸手攀住他的肩,踮脚吻了下他的嘴唇,“这么了解我?”
他们许久没有亲昵,这个吻像干柴里的火星,一点便能燎起熊熊烈火。
啧啧水声与月光交融,室内湿浸浸的。
两人的衣襟已经散开,沈凤翥被梁俨抱起,双腿紧紧缠住他的腰,胸膛上的痛意清晰。
沈凤翥想,阿俨肯定将那里吮出了红痕。
“我会想你。”沈凤翥轻声呢喃。
“我也会想你。”沈凤翥得到了温柔的回应。
第173章 不共 昔日共饮金樽,今朝刀下亡魂……
夏季天亮得早, 不到辰时太阳就高高挂在了空中。
今天缝五,是阳济县的集日,城门本该涌满进城贩卖菜蔬野物的乡民, 如今却大门紧闭,不见人烟。
这是阳济县封城的第十九天。
县衙内, 官吏和乡绅一早便坐在了堂上。
阳济县首富耷拉着眉眼,道:“明府大人,义仓里的粮米已经耗尽,我家的米仓也…快空了。”
荀彰闻言蹙眉, 问道:“全城的粮食加起来还够兵士吃几日?”
仓吏叹了口气, 悲道:“不足三日了,大人。”封城近一月,外面的粮食一颗都进不来, 如今连城里的大户都没余粮了,更不要说普通百姓。
“报——”突然,一小兵疾驰而来, 手里还拿着一支箭和一封信,“叛军又射了劝降书到城墙上。”
荀彰的浓眉拧成了一团乱麻,接过信看起来。
这是第三封劝降书, 上面的字迹他再熟悉不过, 是沈凤翥的手笔。
县尉见荀彰沉默, 深吸一口气给自己鼓了鼓劲, “明府, 那位长平侯说了不杀降,也保证不会让兵士进城烧杀劫掠,要不…咱们降了吧。”
自从长平侯到了阳济城外,叛军就停止了攻击, 那位侯爷又送信又喊话,几次保证投降之后不会滥杀无辜。
从那语气中他们也听出了些门道,他们的荀县令似乎和这位侯爷是故交,所以侯爷才三番五次劝降。
坐在一旁的县丞见县尉开了口,又接收到首富老爷的眼神,站起身道:“大人,如今粮草不足,城中百姓为了给守军省口粮,只喝水吃草充饥了,再耗下去,只怕会易子相食,酿成大祸。”
荀彰横眉冷对,“降?你也是饱读书史之人,可曾见过有军队攻进城池不烧杀抢掠的?荣王能隐忍多年而不发,可见其虚伪,跟着他谋反的人亦然。虚伪之徒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们的话岂能信?”
众人听完静若寒蝉,只有那县尉滔滔不绝,说什么无论是谁做皇帝,这大燕江山还是姓梁,何必苦苦在此煎熬,白白送了性命。
这番言论犹如一根长棍,将众人本就不平静的心搅得昏天黑地,波涛汹涌。
荀彰见县尉妖言惑众,当即就让衙役将他捆了。
“你身为陛下臣子,食君之禄却想叛君,说出此等大逆不道之言扰乱军心,与逆贼之流无异?来人,将他拖出去砍了!”
县尉的血祭了旗,荀彰带着官民拜天,祈求上天让陛下的援军快些南下,将叛军扫尽。
因金京以东被镇北军所占,燕帝的军队无法走平原水路入湘襄之地,同时玉京往南有高岭隔绝,燕军只能先下西南入蜀,顺着江道进入湘襄地界。
当年朝中勋贵因为荀彰过于严直,挡了他们的财路,于是上疏弹劾荀彰。
燕帝为了平息勋贵怒火,选择牺牲没有背景的荀彰,但燕帝知道他刚正不阿,是清流忠臣,对他存了一丝怜惜之心。
虽然将荀彰贬到了湘襄做县令,但燕帝把他插到了富庶安稳的上县。
因为当年的惜才之心,荀彰成了阳济县县令,而今为燕帝挡住了镇北军的铁蹄,守住了湘襄门户。
阳济县是前朝大周的龙兴之地,前朝开国皇帝在此花了很多钱财人力。那筑城的砖用米汤和成,修出来的城墙又高又坚固,易守难攻,
加之荀彰为官清廉,治理从严,行政从简,在阳济县几年颇受百姓拥戴,镇北军攻来时,荀彰当机立断,关门守城,上下官民同心协力抵御敌袭,这才没有被镇北军吃下。
荀彰登上城楼巡视,城外乌压压一片,沈凤翥带了许多援兵,军帐上还有五六只黑鹰盘旋。
刚才的劝降书是沈凤翥发来的最后通牒,若明日再不降,他便不会留情。
镇北军似乎有会控鹰的能人异士,连着几日那些黑鹰衔着告民书飞到城内,书上写着让百姓放弃抵抗,紧闭门户不要出门,以免被误伤。
“大人,我们的箭矢耗尽了。”县丞长叹一声,“若叛军再发起强攻,凶多吉少。”
荀彰捏紧拳,看向对面的营帐,“一支箭矢都没了?”
“没了,连城里富户投壶的竹箭都拿来用了。”县丞已经做好了为国捐躯的准备,“荀兄,等明日叛军攻来…我先去城门迎敌,你守住……”
“这是什么丧气话?”荀彰看向县丞,“还未到最后一刻,你我都不许死。”
县丞嘴角噙着一丝苦笑:“粮草尽,刀弓绝,荀兄,我们已是强弩之末。”
荀彰眼神一凛,道:“谁说尽绝了,今晚我便给你弄三千箭来。”
“你这是……”
荀彰道:“古有草船借箭,那我们便来个草人借箭。”
夜晚,张巡派人将白日里扎好的几百个稻草人慢慢从城楼降下,佯装偷袭。
镇北军夜晚有哨兵巡夜,他们见城楼下有异动,慌忙射箭自保,然后向帅营禀报阳济县守军偷袭之事。
沈凤翥听罢忙道:“中计了,快让他们停下!”
众将闻言一愣,但还是先听了沈侯的话。
等众将到了营外,见那些偷袭者没了踪影才知道上当了,又见那城楼上隐隐约约有人在往上提东西,这才反应过来对方在使诈。
等众人回到营帐中,看向沈侯,一时噤若寒蝉。
“凤卿,敌人太过狡诈,俺们也没想到……”钟旺弱弱道。
他心里有些发虚,他率兵南下进攻湘襄,没想到出师不利,一来便在阳济县卡住了。
他们久攻不下,于是向主军求援,增派人手。
沈凤翥笑笑,道:“无妨,他们便是骗得了些羽箭也派不上什么用场,他们孤立无援熬了这么些时日,想来城中已经没了兵器箭矢,所以才出此下策。”
“凤卿,那荀彰与云卿……”
孟傲知道荀彰与沈鹤舞的交情,当年他也曾与荀彰打过一二照面,何况他听说这荀彰曾为殿下和沈家奔走洗冤,凤卿手腕狠辣果决,想来也是因着这一层缘故才没有一来就攻城。
沈凤翥知道孟傲想说什么,看了他一眼,正色道:“亭霜兄,我都明白。该做的我都做了,事不过三,明日便攻城罢。”
孟傲与钟旺对视一眼,知道沈凤翥下定决心了,等了这些时日,明日总算能把这阳济县拿下了。
次日天亮,镇北军就发起了猛攻,荀彰昨夜骗得的几百箭根本就是杯水车薪,不到半日,城门便破了。
城中百姓见叛军进来,人人自危,但出乎意料,叛军进城并没有烧杀抢掠,而是直奔县衙。
等沈凤翥赶到县衙时,荀彰已自杀殉城,连同他的妻妾都死了。
看那伤痕和荀彰手上的血剑,应该是他自己动手将妻妾杀了。
看着荀彰一家,沈凤翥突然想到了荀彰的女儿。
“源娘,源娘——”沈凤翥焦急地呼喊。
喊了一阵没有回应,沈凤翥便让兵士往县衙外面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呜呜呜呜,沈叔叔——”微弱童声从梁柱上传来。
众人抬头望去,被吓了一跳,只见一个小女娃坐在县衙梁上。
好容易将荀源弄了下来,这小女娃只扒着沈凤翥的大腿,问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爹爹会拿刀抹母亲和姨娘的脖子,还抹了自己的脖子。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母亲让她爬到梁上,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许出声。
大人们闻言心惊发寒,不禁咽了口唾沫。
沈凤翥眼眶酸涩,将荀源抱起,不断抚摸她沾了灰的软发,“源娘乖,你只需要记住你爹是大忠臣就好,现在你爹爹和娘亲走了,跟叔叔回家,以后叔叔照顾你。”
荀源趴在沈凤翥肩上“嗯”了一声。
她只见过沈叔叔一面,但沈叔叔每次给爹寄信都会问她安好,给她捎礼物,沈叔叔是好人,她很喜欢沈叔叔。
夺下阳济县,湘襄之地便唾手可得,沈凤翥留下骑兵,带着一支护卫和荀源北上,与梁俨汇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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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北主军在万阳修整一日后便继续西行,梁俨留下了一支心腹镇守万阳,绝不用降将降官协助心腹管理秩序,以防他们再次倒戈或作乱。
前几日他收到鹰信,在两方正式宣战后,晋州萧敷便不老实,率兵民反抗,好在留下了强兵镇守,镇守将军斩萧敷于马下,这才平息晋州反抗,否则燕军率兵从晋州袭来,他们此时便是腹背受敌,进退维谷。
从万阳到金京的沿途村落全都空了,只有一些孤老留守其中。
打起仗来,能跑的都跑了,他们跑不动,存粮也被官府以摊派军粮抢了去,离了家连树皮都得抢,与其死在路上,还不如留在家里。
看着铁甲盈光、气势汹汹的叛军,他们觉得今日便是死期了,没想到那叛军头子没有让人进屋搜刮钱粮,也没有打杀人,甚至还留了些粮米给他们。
他们看着远去的铁甲,再看看地上鼓囊的米袋,一时面面相觑。
这还是官府口中凶神恶煞的叛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