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迟归鹤
“孤自然没忘,只是不信萧恪事后说辞罢了。如今看来,确有几分蹊跷,你二人回去后再细细查探一番。”
“臣等自当尽力。”
“嗯,你们且再坐一会,晚些时候孤让洪顺送你们出宫。”
萧定昊刚出了密室,东宫太监总管洪顺就迎了过来,“殿下。”
“嗯?出了何事?”
“宫外线报说…燕郡王府的侍卫倾巢而出,都往北城门去了。”
“兴师动众出城怕是寻什么人,可探听清楚了?”
“是。”洪顺自袖中取出一块玉佩,那玉佩雕琢得十分精致,翻到背面隐约刻有一个‘白’字,只是不仔细看并不清楚,至于这玉佩是谁的,萧定昊猜都不用猜。
“这是朔州咱们的人快马送来的,是死当,下面人回话说出手的是个中年男子,一向做不干净的买卖。”
“萧恪把白琮弄丢了?呵!这倒是有意思。”萧定昊转了转拇指上的血玉扳指,略一思索吩咐道,“让朔州的人两日内把人找到安置在京郊别院,孤后日代天子出城要见到人。”
“是,奴婢立刻让人去传令。”
“贺牧将军不日就将抵京,孤倒要看看他萧恪怎么跟人交代。”
“殿下英明。”
第一百零七章
康王其人放浪形骸,要论谁更有辱萧氏门楣,萧恪还得甘拜下风。
虽说有先宁王前车之鉴,诸王皆不敢在齐帝面前表现出德才兼备的模样,却也没有几个如康王那样抛却礼义廉耻。
强娶高门寡妇为原配发妻便是闻所未闻,相较之下康王府后院男女不禁似乎都显得不是那么骇人听闻了,也幸亏康王胡闹厮混了这么多年一儿半女都没有留下,不然萧氏那些老王爷一个个非撞死在太庙灵位前不可。
萧恪对这位九皇叔其实并没有过多记忆,如果不是他重活一世,改写了前世诸事走向,还没机会顺藤摸瓜摸出康王的存在。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在得知许多事背后有康王推波助澜之后才觉得心中没底。诸如萧定昊、萧定淳之流,他上辈子打过太久交道,自然总有应对之法,可康王对他来说几乎是全然陌生的,萧恪一时之间难以拿捏这个分寸。
到了康王府,是管家领着进去的,康王白日醉酒已算是稀松平常的小事,连皇帝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这个弟弟,旁人就更不会多说什么了,本也没指望这个混账王爷哪日浪子回头发愤图强。
“嗝…允宁来啦!本王新得了几坛佳酿,咱们叔侄俩今日…痛饮!”
美人在侧,康王衣带松散枕在美人圆润娇嫩肩头,打了个酒嗝朝萧恪举杯,只是说着话又干了一杯。口齿都有些不利索,显然萧恪来前便喝了不少。
即便如此,萧恪还是把礼节做全了,“九皇叔。”
“允宁这般正经作甚…嗝、嗝!哈啊…来来来,坐那儿!”康王嘿嘿笑着,晃着手中酒杯指了指下首一方小凳,他迷迷糊糊看着场中人,忽然开口大声唤道,“歌舞怎么停了?!人呢?!”
王府管事无奈上前禀报:“王爷,您方才把那几个舞女赏人了……”
康王这才恍然大悟点了点头。
“对对对,她们跳得难看本王打发了。嗯…你去!”说着将坐在一旁侍酒的姬妾推了一把,那女子愣了下却还是放下酒壶走至空地舞起,显然康王这样喜怒无常也不是第一次了,不管是买来的使女还是康王的姬妾对此都已习惯。
虽无丝竹管弦相伴,但那女子舞姿甚是曼妙,桃色罗裙衬得她肤色白皙娇嫩。康王抚掌大赞道:“允宁瞧瞧可好?”
“确实。”萧恪抬头正对上那女子的双眼,含羞带怯一双杏目,眼波流转甚是惹人怜爱,同前世康王送给自己的扬州瘦马一般,“皇叔这里的美人倒是个个多才多艺、我见犹怜。”
“哈哈哈……允宁还是见识的女人少,这丫头瞧着娇弱可怜,五年前便已是名动蕲州的花魁娘子了。本王怜惜娇花,这才撷了带回府里养着。还有这个……”康王撑起身捏着身侧女子的脸颊掰过来给萧恪瞧,“也是个花魁,本王赎她时竟还有酸秀才写诗哀叹,倒是个有才情的,就是床上无趣,要不送给允宁你算了。”
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出身烟花柳巷的女子也不知遭了多少罪才爬上去让自己日子好过些,可落到了康王这类人手里也不过是随口可赠的物件,生死荣辱容不得自己做主。前世康王也是如此,将一个美人赠予自己,而那个生下他唯一子嗣的女人成了前世彻底分裂他与贺绥的引线。
萧恪冷眼瞧着,闻言笑了下道:“皇叔说笑了,侄儿是断袖,纵使倾城之颜也无用。”
康王却道:“允宁也太不给本王面儿了。”
这话说得含糊,萧恪一时拿不准康王真正用意,只说道:“侄儿是怕人领回去明后日奏折里又不知有多少弹劾我的,再者贺牧将军不日就将入京,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若是让那位护短的将军知道这事……皇叔还是饶了侄儿罢!”
“我萧家儿郎怎可如此惧内!允宁该罚!”
酒杯送到面前自没有不喝的道理,萧恪也不推脱干脆饮下,纵使他此刻拿不准那酒里有没有掺什么东西。
“这酒罚了,舞也看了,侄儿想问您一事,烦请皇叔解惑。”
康王来了兴致,放开了身边的美人,半转过身看向萧恪道:“噢?允宁先说来听听。”
“侄儿前两日被三皇子召见,在王府听到了一件有趣事,与皇叔有关。”萧恪说话的时候双眼一直盯着康王,不肯错过他脸上半点表情变化,“三皇子说皇叔去年曾纳过一个商户之女为妾,那女子的兄长曾多次跟皇叔出入三皇子府上,更替殿下谋划将来,侄儿对此人倒是十分好奇。”
康王倒真的细细回想了下,末了云淡风轻道:“依稀有这么个人,不过那女子年前就上吊死了。”
“皇叔,侄儿想问的是那女子的兄长,他姓龚名野,是做皮毛生意的商贾,约莫也就二十出头,这下……皇叔可记得?”
康王没说话,转回去让身边的美人帮他斟酒。
“皇叔若是不记得侄儿就再多提醒一句,这龚野出身北燕,其真实身份是北燕大汗的第二子,岱钦·术布姑真。”
“北燕?竟有此事?那倒是本王孤陋寡闻了,不过允宁说了这么多,到底想问本王些什么?”康王面上没有半分被拆穿的慌张,他依旧枕着美人玉臂品着美酒,对萧恪的层层逼近视若无睹,云淡风轻得将问题又抛了回去。
“原来皇叔不知道啊,那就好,不然陛下若是知道了,难免又是一桩惨案。”萧恪原也没指望直接套出什么话来,毕竟若背后真是康王,他两辈子都能让自己毫无察觉,就不可能被三两句诈出话来,“既然皇叔不知道,那今日是侄儿唐突了,这便不打扰皇叔雅兴了。”
“允宁刚磕了头,是该多歇几日,不送。”康王挥挥手,并没有挽留之意。
萧恪起身,王府管事过来相送。
行至小院门口萧恪却停下了脚步,半转过头留下一句,“侄儿佩服九皇叔听了那许多仍然冷静自持,既如此…聪明如皇叔该知道侄儿为何非要今日来。”
康王抬头,视线与这个侄儿撞到一处,眼中哪还有半分醉酒后的混沌。
随着诸皇子逐渐年长,皇位之争几乎摆在了台面上,深受皇帝重新的萧恪如今便是诸皇子争相拉拢的人,太子与萧恪的亲疏说不清道不明,而这个节骨眼上,萧恪来见康王,无疑是将那些人的视线转到康王身上。
古往今来,那把天底下权利最大的交椅惹来了多少兄弟阋墙、父子相残的血案,皇位之争只有你死我活,但凡牵扯其中就别想轻轻松松全身而退。
“呵!”康王想起临走前萧恪的眼神无端冷笑了一声,“小混崽子!”
下一刻直接将面前的桌案整个掀翻,吓得陪侍的两个美人垂手跪地,身子抖如筛糠,不敢言语。
“都滚出去。”
院子里的美人听王爷这么说哪里敢留,慌忙提着裙摆离开了。
康王张开双臂整个人脱力仰靠在小榻上长舒了一口气,他盯着蔚蓝的天空隔了一会儿却笑了起来。笑够了举起一只手伸向天空,仿佛是想抓住什么,喃喃自语道:“七哥,你这小儿子可真不像你。果然是宫里养大的,连奸猾卑鄙都是十足十像萧佑衡了,我要是杀了他……七哥可会怪我?”
“王爷。”
听到人声,康王略转过头看了眼来人,“是你啊。如何?”
来人垂首恭敬禀报:“北燕那边回信,暗杀伏忠亲王之人并非出自他之手,近来为了换帅之事北燕内正闹得厉害。属下顺着书斋和燕郡王府去查,认定伏忠亲王之死与中洲有关,已私下将那书斋东家拿下,静听王爷发落。”
康王表情淡漠,听完淡淡道:“这小子干系甚广想必知道不少,尽管拿出你们的本事来,让他把该交待的都交待干净,留一口气就行。”
“是,属下明白。”
“七哥……你放心,琢儿的死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你的宝贝孙女我也会替你护好。”眼神瞥到亲信属下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康王开口问道,“还有何事?”
“燕郡王这一趟来让咱们被盯上了,东宫动作最快,别的府也有信传回来,只是还没有大动作。”
“呵!萧恪这崽子心黑手狠,一点都不像七哥。”
“抚宁侯出征,如今燕郡王府守卫松懈,是否需要属下……”
“不。琢儿只留下一个女儿就去了,萧恪是七哥和嫂嫂仅剩的儿子,无论如何也得给七哥留个香火。你让人物色一个有脑子的美人来,不要雏儿,教一教就送去我这侄儿府里,趁着贺家小子不在京城,赶紧让他留个种。”
“属下稍后就去安排人物色,王爷请先回房歇着吧!”
康王却摇了摇头,那亲信还欲再劝,他就干脆闭上了眼。
“那…属下先告退。”
“嗯。”康王双手交叉置于腹上,一遍遍呢喃着,“七哥…七哥…七哥……”
第一百零八章
齐军上次战败,主将战死,不过一两月的光景竟已弃城退守至邯州边境,原本晋阳城以南百余里国土都拱手让给了燕国。
贺绥站在城墙之上眺望城内外的光景,去年他还曾悄悄随萧恪到北境看望长姐安危,那时北境四州虽算不上富足却因大军抵挡北燕进犯而平安了数年。岂料不过数月光景,萧琢战死,齐军大败退守,城内更是一片死寂。尽管先锋援军已到邯城,可每日仍有无数百姓弃城向南逃难去。
若是家境殷实的自是无碍,可那些没有殷实家底的普通百姓逃了却无法安身立命,耗尽仅有的盘缠之后便会沦落为流民难民,活下来或许都是难事。
“靖之。”
贺绥闻声转过身,看到来人恭敬行了一礼,“祁将军。”
“大敌当前,虚礼便免了吧。”祁风只身而来,大抵因为此地并非京畿大营,左右都是驻守的兵士,他并没有拦着贺绥行礼。也或许是真的亲临战场,心境有所不同,男人皱着眉与贺绥并肩而立,眼神往向远处,“我听人说你今日心神不宁,自请来这里值守,便过来瞧瞧。有心事?”
贺绥无法说他数月前曾见过此地平安祥和的场景,只说道:“自大军邯城镇守已有近十日,可此地百姓却每日越逃越多,如今城中已如死城一般,末将心中惆怅难消。”
“我知你的心思。我亦是头次亲历,从前书中说得如何惨烈皆不如亲眼所见。尸山血海,山河破碎,身为大齐儿郎,此情此景自是倍感痛楚。况且令姐…贺牧将军受了重伤回京休养,做弟弟的,自然多担忧一分。不过不乏宫中圣手,想必贺将军不会有大碍,靖之无须过多担忧。”
劝人亦是劝己,祁风宽慰贺绥,自己眉头却皱得死紧。
他官位虽比贺绥高些,可那都是依仗他爹是祁太尉罢了。祁风自己也是第一次亲临战场。战火掠过之地,饿殍尸骸遍地,就连风里似乎都能嗅到血腥味,而战场肃杀之气让他寒到了骨子里,身上厚重的盔甲也无法抵挡。但和贺绥的悲天悯人不同,祁风的愁中混杂了一丝冲动。他和父亲、乃至整个祁氏不一样,比起在波诡云谲的京城权欲洪流里挣扎,他更愿堂堂正正做人,为捍卫家国百姓舍生取义。
“说起来,今日议事毕,白将军和黄老将军提起了伏忠亲王的事。”
贺绥只是黄老将军的裨将,是没有资格进主帐议事的,就连祁风也仅是有资格入帐罢了。二人无话并肩而立,祁风想起今日听到的话,这才说给贺绥听。
“白将军说,伏忠亲王和贺将军前后遇袭后,是王爷带人拼死断后,杀至剩他最后一人才力竭倒下,这才等到白将军领军支援,整顿大军挡住了北燕来犯。只是可惜王爷那时已……”祁风提起萧琢,言辞之间颇为敬佩与遗憾。他同贺绥提及,无可避免想起另外一人,“先宁王一生忠勇,如今的宁王身子孱弱,出入朝堂都是难事,燕郡王专擅权术,只可惜伏忠亲王这一去,竟是绝了这一脉。”
祁风所言,亦是绝大多数朝中臣子所想。
贺绥听罢却不恼,他目光平视前方,语气十分笃定说道:“祁将军这话说得不对。并非只有征战沙场才算对得起祖宗家国,燕州刺史通敌之事天下尽知,伏忠亲王之死虽是壮烈,但追究事因亦有通敌之人的蛛丝马迹。如今外有北燕犯我疆土,内有居心叵测的通敌贼子,若不同心协力内外处之,又何来太平盛世?祁将军出身钟鸣鼎食之家,自是见多了那些见风使舵、唯利是图之人,可并非所有朝中之人行事皆为私利。”
“靖之,你……”贺绥方才言语令祁风顿觉陌生,他俩先前不是没就燕郡王的事争辩过,但那时的贺绥远不像今日说得多看得远。
“吓到祁将军了?”
祁风赶忙摇了摇解释道:“只是有些意外罢了。先前提起燕郡王,靖之还只是同我说你了解郡王为人如何之类的,今日之言倒是醍醐灌顶,让我刮目相看。”
“只是遇到事看得多了,才发觉自己从前天真。先前不懂不解的那些,现下跳出来再看,才恍然发觉诸多疏漏,日日自省也能体悟些许。”从最早廖世叔找上他开始,贺绥从前坚守的观念与想法开始动摇,再到后来燕州决定霍奇的生死,直至萧琢死讯突然传来,他一路陪着萧恪走过来,看得太多,如今所思所想已是同从前大不相同了。
贺绥扭头看向祁风,坦言道:“允宁行事或许偏激,但恰似乱世用重典。如今朝中党争不停,皇子们谋算将来,出了事就只想着如何撇清关系,祁将军指望这样的人能够护佑我大齐朝堂安稳?远的不说,前刑部侍郎范圭一案举国尽知,他一人牵出了多少权贵朝臣?七州官员皆与其有往来瓜葛,他贪墨赈灾粮款在家中以金块筑墙,却不知沾了多少无辜百姓的血泪。正因如此,才需要一人主持大局力挽狂澜,这其中固然要付出些代价,但这个代价却不是主持大局之人的过错。”
“……”祁风沉默不语,贺绥说得委婉,但提到了诸皇子便是同他的家族息息相关。
祁家是皇后和太子的支柱,他父亲一心总揽朝政,图的不外乎就是扶太子继承大统,届时祁氏必是京中无可撼动的权贵门庭。而为了达成这个目的,祁太尉四处拉拢,将不少门客亲戚安排入朝中,在祁风眼中,已是有些入魔了。
正因他厌恶父亲的做派,对于贺绥刚刚的肺腑之言说不出一句反驳之语。祁风很清楚,贺绥说得都是对的,最后只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唉……”
贺绥眼见他如此,转开了头沉声道:“末将方才言过,皆是心中所念所想罢了,还请祁将军不必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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