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渔观火
第76章 阴险
“如意怎么不吃,是胃口不好吗?”
早膳的饭桌上,老王妃见崔遗琅就一碗碧梗粥心不在焉地用着,还以为是饭菜不合他的口味,关切道:“是伤口还没养好吗?要不找大夫再来瞧瞧。”
崔遗琅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勉强笑道:“没什么大碍,已经大好了,只是季节交换得太快,又不适应京城的天气,所以近来胃口不太好,您不必担心。”
老王妃目光担忧地看向他消瘦的小身板,语气些许嗔怪道:“在江都王府的时候,我瞧你身上还有点肉,出去打仗一趟,怎么愈发地瘦了,肯定是大郎没好好照顾你。”
她伸手摸摸崔遗琅的腕骨,只觉细瘦伶仃,触手可及的冰凉;又见他生得虽然俊秀,然眉眼惺忪倦怠,最近因为失眠,眼下栖息着一抹的黛青山色,凄苦悲戚之气爬上眉梢,不怎么有生气,脸色苍白得有点泛青。
想起某些不可言说的秘事,老王妃心疼他,却也只能叹气道:“大郎不带你出去镇压叛军,是因为担心你旧伤复发,所以让你在京城养养身子,年纪轻轻的别落下病根。你且放宽心,他们不会有事的。”
崔遗琅忍不住苦笑,自从姜绍和周梵音成亲后,熙宁帝便下旨让江都王暂时留在京城,拜为郎中令,负责皇帝禁卫和保卫京畿的平安;同时又拜薛焯为大司马大将军,两人同摄朝政,分庭抗礼。
如此一来,姜绍也成为唯一一个留在京城的诸侯王。
前些天,各地的叛军又有复苏的苗头,北伐一战持续好几个月,各地群雄各怀心思,对镇压叛军一事多有疏忽,如此一来便给了叛军喘息的机会,等到合适的时机后便又开始做乱。
这次作乱的主要区域是淮阴郡,因为距离江宁郡很近,姜绍不可能坐视不管,主动请缨前去绞杀叛军,熙宁帝没有拒绝他的理由,即刻拟旨让江都王代表朝廷前去镇压叛军。
但让人意外的是,姜绍居然把全军战斗力最高的崔遗琅留在京城。
崔遗琅也没想到姜绍会躲他躲到这种程度,把姜烈和师父都带去战场上,偏把他一个人留下来,表面上是说让他多修养一段时间,况且老王妃和王妃如今都住在京城,府里不能没有男人,让他保护两个女人的安全,顺便探查京城里的薛焯有无异动,并及时写信汇报。
这些理由怎么看都显得牵强,当时在书房,听到说要把崔遗琅留下来,姜烈按耐不住差点和姜绍吵起来,崔遗琅也不知所措地看向姜绍,得到的却是对方回避闪烁的目光。
王爷不想自己出现在他面前。
崔遗琅顷刻间便明白那个眼神中的含义,他顿时如轰雷掣顶一般,呆站在原地,几乎不敢相信姜绍会对他这样避之不及,凉森森的寒意直往他心窝里钻。
王爷已经开始疏远他,会不会有哪天彻底厌倦他,赶他离开呢?
崔遗琅听到自己心底有个声音不甘地呐喊:可是我们之间不是订立过誓言吗?这一路上永远不会放弃对方。
老王妃见他神情暗淡,眼神愁苦,心里叹了口气,哪里不明白如意心里的那点念头。
年轻人的事都应该由他们自己定主意,自己做的决定,那就应该承担相应的后果,她不会介入他们的因果,大郎今已及冠,这桩婚事她并没插手,姜绍外祖父那边说是想把个表小姐嫁过来做侧妃,她也一概交由姜绍自己决断。
眼下姜绍和崔遗琅之间开始闹小矛盾,老王妃也不知道该如何调解,这三个孩子都是她看着长大的,手心手背都是肉,怎么做感觉都不太合适。
于是,老王妃便继续温声安抚道:“你别多想,大郎是看你当初攻打南阳郡时受了很严重的伤,害怕你旧伤没养好,落下病根,所以才把你留下来养伤。再说那支反贼不过是强弩之末,哪里轮得到你出手。”
她给崔遗琅碗里夹菜:“多吃点,你看你瘦的,比在江宁郡时瘦了很多,行军打仗很辛苦吧,你这几天就来陪我这个老婆子说说话,我让大夫开个食谱,一定把你的肉都养回来。”
老王妃年纪大了,再怎么保养,笑起来时眼角的纹路清晰可见,但整个人依旧大气端庄,待人接物的态度非常和善。
崔遗琅感到她发自内心的善意,心里涌上一阵暖意:“谢谢娘娘。”
此时饭桌上只有三个人,老王妃,崔遗琅和姜绍新娶进来的王妃周梵音。
他们两个说话时,周梵音就坐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用早膳,不插入他们的谈话,也不做孝顺儿媳亲自为老王妃部膳,只一脸麻木地用膳,表情也看不出膳食到底合不合她胃口。
老王妃对此也很是无奈,或者说她感觉自己被欺骗了,北伐军前往京城勤王的时候,她和周梵音都住在江都王府,那段时间里周梵音表现得确实很好,每天早上都来她院子里陪她说话,谈吐仪表也样样不凡,即使性子冷淡些,老王妃也觉得她这种端正贤淑的女子最适合王妃的位置。
坐在王妃这个位置,最要紧的不是情爱二字,而是做好丈夫的贤内助,让他没有后顾之优地去实现自己的野望,周梵音这种冷淡的性格正合适。
结果两人成亲后,周梵音估计是懒得再演下去,直接恢复本性,整日都把自己关在院子里焚香弹琴,吃斋念佛,所有俗务她一律不管,人情来往也不去打理,一副要成仙的架势,最后还是要老王妃亲手来打理儿子后院的杂事。
老王妃不由地在心里感慨,大郎这哪里是娶了个媳妇,分明是把终南山的寺庙搬回家了。
这时,周梵音突然道:“崔小将军,我今日想回平阳侯府去探望父亲,早膳后,能麻烦你能送我一趟吗?”
她嫁过来后,因为姜绍成亲后不久就赶忙去外地绞杀叛军,也没时间陪她回府省亲,老王妃为此心里也不是滋味,先江都王再怎么荒唐,面子上的尊重和体面都是一样不少的,这儿媳妇的待遇属实算不上多好,也就家里如今还没个侍妾,目前还算清静。
可这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事,老王妃不好插手去管,周梵音做甩手掌柜,姜绍不发话责怪,她也不会故意苛待儿媳妇。
崔遗琅点头:“可以的,不麻烦。”
王爷临走前让他好生照看府里的两个女人,如今京城并不太平,他也担心有心怀不轨的人走向歧路,想通过绑架这两个女人来威胁姜绍。
老王妃多问了句:“要在平阳府住几天吗?大郎估摸要个十天半个月才能回家,你在娘家住上些日子也是无妨的。”
周梵音回道:“不用了,我只是回家看看父亲就行,多谢母亲。”
她眉眼寡淡:反正和那些人也不熟,呆在一起就觉得烦得很。
想到此行的目的,她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坐在对面的崔遗琅,眼中闪过一丝晦色。
早膳结束后,崔遗琅和周梵音一起离开王妃的院子,老王妃看着他们俩的背影,在心里深深地叹气:这叫个什么事,也罢,都是大郎惹出来的冤孽,以后让他自个儿头痛去。
今天是个是个阴霾天,天幕上雾蒙蒙的一片灰翳,在地平线上挣扎的晨光怎么都撕不破那层灰幕,感觉又是要下雨的样子。
马夫驱使马车缓缓向前行使,因为天色暗沉,他不由地打了个哈欠,双眼惺忪,昏昏欲睡,崔遗琅坐在马夫身边,双手抱剑,目光锐利,时刻警惕周围会有可疑人员接近马车。
长公主临死前放火自焚,大火烧了三天三夜,皇宫里的很多宫殿都要重建,为此又劳命伤财地启用大量的民夫服徭役,百姓叫苦不迭,明明奸臣皆已伏诛,但似乎一切并没有朝好的方向扭转。
崔遗琅心里依旧很不不踏实,熙宁帝手中并无实权,他以长姐身死悲痛过度为由,一直住在行宫不回皇宫,朝廷大事都交由平阳侯一人处理,而依照他对那个男人的定性,薛焯有那样的才能,却不见得有匡扶社稷的志气。
如今正是要安抚民心的时刻,薛焯却以熙宁帝的名义修建玩乐的酒池肉林,里面有大量的昆仑奴,来自各地的乐工美女,甚至还养了一群豹子供他玩乐,奢靡到了极点。
做为把持朝局,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一代权臣,他这样的荒淫无度,让崔遗琅心惊胆战,总觉得这是大齐回光返照的最后狂欢,势必会走向最极端的结局。
想到这里,崔遗琅有点担心王妃的处境,如果他日薛焯彻底和姜绍撕破脸,周家又站在平阳侯的阵营的话,王妃又该如何自处呢?
他正愁眉不展时,马车已经到了目的地,眼前是座朱廊黑瓦的古典建筑,两边各自坐着一尊狻猊石像。
周梵音走下马车,崔遗琅跟在她身后,脸色突然有点古怪:嗯?王妃娘娘好像比他要高一点点?!
残忍的真相猝不及防地揭露在他面前,崔遗琅恹恹地垂下头,清澈的眼睛里一股丧气,闷闷不乐。
周梵音脚步一顿,语调清泠:“你怎么了?”
崔遗琅脱口而出:“我发现我好像比娘娘您矮一点。”
话刚出口,他咬住自己的舌头,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不该在王妃面前如此冒犯,白皙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红晕。
周梵音一愣,本来还以为他是在为姜绍黯然神伤,谁曾想却听到这个答案,又看到面前的少年一身红衣,正值青春年华,眉眼姣好,脸上还有红晕,水莹莹的眼眸像是浸泡在池水里的宝石,怎么一个水灵灵的美少年。
她忍不住想:感觉这是见过的穿红色最好看的男孩。
但也是个小矮子。
她脸上微不可查地露出一抹笑意,因她从前总是冷冰冰的一张脸,这样笑起来时便犹如忍冬的积雪消融,看得崔遗琅一愣,从未见过她这样鲜活的一面。
这时周梵音也从崔遗琅的神色中察觉到异样,她立马收敛笑意,冷声道:“那是你太矮了,小孩子就多要吃饭,你早膳吃那么点,怎么可能长得高。还有,别叫我娘娘,听起来好别扭。”
说罢,她转身快步朝正厅走去,崔遗琅连忙跟上去:“那我该怎么称呼您?”
“随便你,反正不准叫娘娘,我又不是你娘。”
“……”
有点蛮不讲理。
进入正厅,座位上有个行动儒雅的中年男子,两鬓已经有风霜,身材也有点发福,但依稀还能看出年轻时的俊美,眉眼和周梵音有三分相似。
周梵音对他欠身行礼,语气平淡道:“父亲,我这次回来是来拿落在老家的焦尾琴的,表兄说他替我带到了京城,在哪里?”
“哦,你说你的琴啊,你表哥前几天送过来了,放在你闺房呢。”
得到回答后,她转身就要走,似乎并不想和她的父亲叙旧,崔遗琅心想:看样子王妃和她父亲的关系并不好。
周敏连忙叫住她:“等等,你弟弟的差事你跟王爷和你表哥谈过没有?”
长公主大清洗朝堂前,周敏和家人虽然及时逃出京城,但官位也丢了,如今他官复原职,他唯一的儿子却依旧没个一官半职,他知道他儿子的真才实学,便想走个门路,让儿子挂个虚职。
周梵音冷冷道:“那你是让我跟谁去求弟弟的差事,王爷如今在外地镇压叛军,表哥的话我跟他不熟,你不如亲自跟他们讲。”
周敏皱眉:“那是你弟弟,不是旁人,都是一家人,你何必这么咄咄逼人,你姨娘留在老家是因为她身体不好,禁不起长途跋涉,你母亲没有阻拦她。”
周梵音当上王妃全赖薛焯的大力举荐和支持,周敏觉得她母亲的身份实在是上不得台面,即使江都王和老王妃都不是太在乎门第的人,他还是在周梵音出嫁前把她姨娘抬为二夫人。
周梵音冷笑:“留在老家也好,省得她唯唯诺诺地出现在我面前,我看得心烦。”
话一出口,周敏气急败坏地用手指指向这个心冷口寒的女儿,忽而剧烈咳嗽几声,肩膀无力地下垂,没再继续逼她,无言地叹气。
在薛焯屠尽门阀世家前,周家勉强只能算是三流家族,周敏当年长得芝兰玉树,又是探花郎,这才勾得周夫人愿意主动下嫁,周夫人出身高贵,为人也跋扈恣睢,周梵音和她生母这些年过得不怎么好,因此心生怨恨也是正常。
崔遗琅只是站在她身边,就能明显地感受到周家这令人窒息的气氛,也能怪王妃养成这样冰冷的性情,实在是这样的家人实在没什么人情味,刚回家也不问她在王府过得怎么样,开口便是弟弟的差事,未免让人心寒。
只是不知,她为何对她生母也是这样刻薄的态度。
眼下,周家父女二人相对无言,周梵音主动告辞:“父亲没什么要说的话,我就回去拿我的琴了。”
说罢,她便转身离开正厅,崔遗琅跟在她身后,周敏也没再出声叫住她。
来到周梵音的院子后,崔遗琅原本打算在院子门口等她,谁知周梵音却主动道:“麻烦送我一程了,我有点累了,想在自己出嫁前的闺房里歇一歇,晚膳前再回王府,你也进来喝杯热茶?”
崔遗琅看了看天色,现在还早,离太阳下山还有好几个时辰呢,王妃不和亲人团聚,也不回王府,估计是想一个人呆一会儿吧。
他看向面前的女人,心里一动:感觉王妃心里也有自己的苦,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易。
他在心里轻轻地叹气,点头同意了周梵音的邀请:“好。”
这时,周梵音默不作声地看了他一眼,眼眸幽深得像一汪深不可测的湖,她没说什么,只是垂下眼帘,素淡的唇抿了抿。
两人入室上坑,周梵音的贴身侍女走进茶房为她们烹茶。
周梵音把她心心念念的那把焦尾琴放在腿上,崔遗琅看她眼神痴迷,出声问道:“娘……咳,王妃很喜欢弹琴吗?”
对面的周梵音头也不抬,只轻轻地嗯了一声,她用手抚摸这把陪伴她多年的琴,无数个日日夜夜,每当她愤概得要发疯时,只有弹琴才能疏解她内心的悲愤和不甘。
没有什么比她的自由更重要。
这时,侍女从茶室走出来,奉上一茶盘,上坐一把紫砂壶,还有一小碟子的精致小茶点。
侍女笑道:“这是产自江南的凤团雀舌芽茶,您尝尝吧。”
崔遗琅接过热茶,轻声道谢,他突然发现这个贴身侍女长得和王妃有点像,不是外貌的相似,而是身段和气质,只是更加柔和些,没那么锋利,光看背影,他几乎要把两人认错了。
可能长久呆在一起的人都会有点相似吧,崔遗琅也没多想。
两人一起喝茶,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一刻钟后,崔遗琅突然感受到身体内部涌上来一股莫名的燥热,大脑也有点昏沉,他摇摇头:我这是怎么了?
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坐在对面的周梵音慢慢变成个虚幻的人影,看不清那张冰雪一样的脸。
当崔遗琅终于两眼一合,倒在炕上时,周梵音冷声道:“人我带来了,记得结束后把房间打扫干净。”
话音刚落,他的内室走出两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薛家那两兄弟,周梵音小心翼翼地抱起自己心爱的焦尾琴,头也不回地离开房间。
薛平津欣喜地走上前,抱住晕倒在炕上的少年,捧起他的脸,爱怜地在粉润的唇上狠狠地印下一个吻:“抓到你了,这下你总逃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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