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歌且行
但温禅不知怎的,脑子一木,就将锦帕揣进自己袖子中,心想待会上岸了再让阿福张罗着还给人家。
谁知他这一多管闲事,倒整出了篓子。
船靠岸时,阿福已经吐得五脏六腑翻了个滚,脸色煞白,双目无神,只有进没有出的气了,琴棋将他的一条胳膊搭在自己背上,驮着他下了船,嘴上还不停的笑话,“你小子坐个船真要命,这么吐下去还不把整个东湖都填平?”
若是平时,阿福肯定会口齿伶俐的还回去,但他此时真是没有精力,只微微动了动嘴唇,什么话也没说。
但是走在前面的温禅听见了琴棋的话,忍不住在脑海中想象了一下,顿时觉得恶心无比,嫌弃的咧咧嘴,回头道,“琴棋,此类话下次不要再我面前讲。”
琴棋连忙道,“是属下口无遮拦,让公子脏了耳朵。”
“无妨无妨。”他满不在乎的挥挥手中的扇子,心里盘算着接下来该去哪消遣。
正想着,一阵骚乱传来,有人大喊,“有人落水了!”
东湖本来人口就密集,动乱一传出来便立即有不少人围过来看热闹,温禅一行人离得并不远,听到声音的时候往湖中一看,果然看见一抹亮色衣裙的姑娘不断的在水中扑腾挣扎。
喊声刚落,就有三人往湖中跳,温禅目光往上抬,就见桥上有几个衣着华贵的姑娘面色惊慌的往湖中看,还有个小丫鬟尖声叫着,“小姐!小姐!”
几个姑娘之中,温禅看见了一个熟悉面孔。
见此景,温禅就明白,落水的那个姑娘身份不一般。
“不会水怎么还去救人?”琴棋疑惑的声音响起,把温禅的视线拉回湖中,只见方才跳入湖中的三人,似乎只有一人会凫水,其余两人跟那姑娘以同样的姿态扑腾着。
温禅完全理解不了这样的行为,他用折扇点了点书画的肩膀,“琴棋书画,快去将那两个蠢货救上来。”
得了命令的两护卫立即行动,拖着阿福的琴棋直接将他扔到一边,拔掉自己的一双锦靴,跳进湖里。
两人游水很快,游过去的时候,那个唯一会水的人正拖着落水的姑娘往岸边游,桥上一大群人看见了,也连忙往这边赶。
姑娘浑身湿透了,发髻散乱,狼狈的趴在地上不断的咳水,身子不住的颤抖,虽然五月天气回暖,但湖水到底冰凉,而且又是个姑娘家,此次落水回去之后必然是一场大病。
温禅看着脚边仿佛要把肺咳出来似的姑娘,一时心有不忍,便从善如流的往自己袖子中一掏,拿出一张锦帕蹲身递于她,“姑娘,擦擦水吧。”
但看清手上拿的是鹅黄色的锦帕时,温禅心道一声糟糕,立即就想收回手,只是刚缩一点,锦帕就被姑娘粗鲁的夺过去,胡乱的擦着自己的脸。
温禅连忙站起来,一连后退好几步,下意识朝湖中看去,便见琴棋书画往岸边游来。
第15章 误会
东湖岸边一片闹哄哄,快步赶来的几个富家小姐瞬间将落水的那姑娘围住,连带着家丁婢女一起,把温禅挤得步步退让,站在一棵垂柳之下。
落在最后不紧不慢走过来的,是一个身着水蓝色锦裙的姑娘,她模样生得精致,一双秀气的眉毛泛着懒意舒展,亮盈盈的双眸先是看了一眼热闹的人群,而后再停在温禅脸上。
目光相接的一刹那,温禅的心跳蓦然快起来,他眼神细细的将姑娘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唇都认真看一遍,脑海中浮现尘封再记忆中,那个血色纷飞的傍晚。
乔妍词。
前世京城的大门被外敌撞开,烧杀抢掠中,只有乔妍词在众位闺阁小姐中身披戎甲,手持□□加入了保家卫国的队列。
温禅之所以想娶乔妍词做皇后,是因为乔妍词深爱梁宴北。
她曾揪着温禅的衣领,神情凶戾的对他道,“你以为我弃了霓裳穿上铁甲在战场厮杀是因为我有一颗赤胆忠心吗?不是!我这么做就是想与宴北哥哥并肩站在一起,一起生,一起死!”
尚处花季的乔妍词美艳无双,漂亮的眼睛里似乎只装了梁宴北一人,她娇小的身体里有着一颗勇敢无畏的心,她为了自己的爱能够放弃一切。
温禅有段时间真是恨极了她,军营里的所有人都称赞她与梁宴北是郎才女貌,天生的一对,乔妍词一听到这样的赞词,就立刻跑去跟梁宴北模仿,两人说笑的样子落在温禅眼里,能刺得他眼眶通红。
后来,一场战争中,作为援军的温禅慢了一步,乔妍词不慎负伤,身中七刀,断了两条腿和一只左手,其中有一刀从她娇嫩的脸上划过,毁了她如花似玉的容颜。
好不容易将命救回来的乔妍词忍受不了自己的模样,她面目狰狞的冲温禅嘶吼,恨不得以一口尖利的牙齿咬断他的喉咙,温禅自知有错,面对乔妍词只有沉默,不曾为自己说半句开解的话。
乔妍词疯魔之下砸破了温禅的脑袋,旧臣将领因此事勃然大怒,纷纷要将乔妍词处死,即便是梁宴北也拦不住,最后乔妍词以一片打碎的瓷碗割破了自己的喉咙,在短短几天内,那朵盛开得无比艳丽的花迅速衰败,枯死。
梁宴北将她的墓碑立在她当初所住的宅子里,他说那是乔妍词的家,同乔向诚葬在一起,算是落叶归根。
乔妍词的事在温禅身上,算是一个大心结,她死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温禅都是噩梦不止,深夜难眠。
“这位公子,你老是盯着我做什么?”乔妍词已经走到温禅的面前,她看见这个人目光凝结一动不动,不免觉得有些失礼,于是不满的出口问道。
温禅一下子回神,顿时觉得窘迫,他连忙道,“方才我想事情出了神,并非有意冒犯,姑娘莫怪。”
不知道信没信他的话,乔妍词没接话,径直错过他,往那一群人堆走去。
乔妍词与温禅年岁相当,不过还是个小女孩,就已经有了几分绝色的模样,温禅看着她款款而去的背影,暗暗的叹一口气,心道还好为时尚早。
一群人给落水的姑娘披上厚外衣,嘘寒问暖,乱作一团,琴棋书画也救了剩下两个家丁上岸,纵然习武之人的身子强壮,但是也受不了这冰冷的寒气侵体,温禅见琴棋书画两人面色不佳,赶紧伸脚踢了踢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阿福,准备离开。
可恰在此时,不知是哪家的姑娘眼力劲极好,尖着嗓子问,“阿芸,你着手帕方才不是丢了吗?怎地又找到了?”
温禅听闻,心中一喜,原本顾虑着自己随手将捡的锦帕给出去会被丢锦帕的人怪罪,但现在看来,之前的顾虑都是小事,他误打误撞将锦帕还给失主,正好也免去了麻烦。
正想着,那些人不知议论些什么,突然都转头朝温禅看来,层层人群的包围中,中间那个浑身是水的姑娘也在看他,目光莫测,手指将锦帕攥得紧紧的。
一见众人都在看他,温禅想着是时候解释一下了,他嘴唇刚动正要开口,却被一人抢先,“好一个浪荡公子,竟然干出这样的龌龊事。”
温禅顿时傻眼了,“什么?”
“我问你,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令尊又是何人?”另一个姑娘一张口就是一大串,问题一个个的砸在温禅的头上,将他砸的有些懵。
书画正拧着身上的水,听见这咄咄逼人的语气,不由皱起双眉,“姑娘,你问这些作何?”
“当然要问清楚,你家公子如此轻薄阿芸,我们要上你们府上,给阿芸讨一个公道!”那姑娘气冲冲道。
琴棋书画两人同时望向温禅,似乎用眼神疑问:九殿下,我们刚才去救人的功夫,你做了什么?
温禅也很想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让一群这样用怪异的眼光看着,他迷茫道,“姑娘,莫要血口喷人,我何时轻薄这位叫阿芸的姑娘了?”
“大丈夫敢做不敢当?”那姑娘俯身将黄色的锦帕拿过来,举至空中,理直气壮,“这条锦帕难道不是你偷偷拿去的?难怪阿芸派出去的下人怎么也找不到,原来让你藏进了袖子里,呸!”
温禅被她最后那一声呸吓了一跳,不由后撤半步,看了看帕子,又看了看地上落水的姑娘,反驳道,“这帕子是我捡的!我原本就打算交由官府……”
“还狡辩!你分明就是知道这是阿芸的帕子,不然你怎么会又拿出来给她用?我看你根本就是爱慕阿芸但求之不得,所以才做出如此卑鄙的事!”
这姑娘生得人高马大,声音高昂,两条眉毛略粗,拧起来颇有几分凶神恶煞,她狠狠瞪着温禅时,温禅脑子里只有一个词:母老虎。
“我就是不知道这位姑娘是帕子的主人,所以才将帕子递给她擦水的,你怎么能这么冤枉我!”温禅大声喊冤。
这下他可真是真真切切见识到了女子的口齿伶俐。
“这哪是冤枉?”
“一看就是在胡说!”
“真是无耻下流,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做出这样的事?”
“好可怕……”
那些姑娘皆摆出一副“我不信,我不听,你在胡说”的蛮横模样,温禅一时间急得鼻尖冒汗,忽然想到了在捡那条锦帕之前,阿福曾在船艇中待了一会儿,阿福肯定见到那条帕子了。
他立马去踢阿福,“阿福!快醒醒!”
书画上前两步挡在温禅面前,声音低沉道,“各位姑娘,我家公子才刚来东湖不久,一来就乘船游湖,并无接触过他人,那帕子可能是我家公子在船上捡的,想来是姑娘们误会了。”
这一番话说得很有道理,毕竟这几个姑娘方才也确实游过湖,帕子掉在船上这一说法倒也说得通,就在几个姑娘有些沉默时,那个膀大腰粗的姑娘尖酸刻薄道,“那谁知道呢?你当然是向着你家公子的。”
她一说,姑娘们又动摇了。
温禅听了这话,也不再喊阿福了,就算真的喊起来为他作证,她们也会以同样的理由否定阿福的话,他有些愤愤的瞪一眼那个长相粗犷的女子,心说这姑娘分明就是故意来找茬的!
既然所有的解释她们都不听,温禅也不再想跟这些姑娘胡闹,他索性耍起了无赖,“我已经说了,这帕子是我捡的,信不信由你们,我要走了。”
他以眼神示意琴棋书画架上晕过去的阿福,几人准备脚底抹油,但见一帮家丁冲上来,将几人围住,乔妍词的声音在后方响起,“公子可别急着走,先把姓名留下再说。”
这些家丁身强力壮,虽武功比上琴棋书画要差一截,但是人多,且温禅也不便与百姓动手,于是他转身,从怀中拿出一块玉牌,扬起来对着几个姑娘道,“温禅,家住皇宫,家父是当今圣上。”说完他将玉牌又收回怀中,颇是无奈,“各位姑娘,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众人都没想到这个出宫只带三个下属的人是当今皇子,方才还叫嚷着要讨公道的姑娘都吓得惊住了,那一个骂温禅骂的最厉害的壮女子将唇一抿,悄悄的后退几步。
温禅亮了身份之后,吵闹的岸边霎时间安静下来,他在心里叹一口气,对着琴棋书画道,“走吧。”
这次没人再敢阻拦,纷纷把路让开,温禅带着一身晦气离开了东湖。
坐回马车里时,他还一直懊恼,明明之前已经焚香沐浴了,怎么一出宫还是那么倒霉?难不成是受了什么诅咒不成?
本来是出于好心,却被那些姑娘不分青红皂白的骂一顿,搁谁谁心里都会不舒服。
温禅靠着软裘,余光瞥见还晕着的阿福,心里来气,发泄的踢了他一脚,虽然不重,但还是把人给踢醒了,阿福一睁眼,一咕噜爬起来,四处看了一眼,对温禅问道,“殿下,咱们怎么回马车了?”
他见阿福这样,更气了,“我方才踢你那么多脚你都没醒,难不成是装的?”
阿福也没否认,有些胆怯的挠挠头,低声道,“殿下你也不看看方才那局面,那些个姑娘个个牙尖嘴利,跟要吃人似的,小的哪敢爬起来啊。”
“好啊你!”温禅气的两鼻孔冒烟,“你倒是会躲,你知不知道我方才差点被那些个姑娘给吃了?!”
“她们哪敢吃殿下您呐。”阿福小声嘟囔。
“我要你这个废物有什么用!”温禅一巴掌拍在阿福的帽子上,“滚出去赶车!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阿福麻溜的滚出马车,出去之后又伸了个头进来,对温禅道,“殿下,小的是真的打心眼里佩服你,那方帕子小的打死都不敢捡,想不到殿下你不但捡了,还在大庭广众之下拿出来……”
“滚!”温禅越听越气,随手拿了个软裘砸过去,阿福头一缩,没砸中,他自己又将软裘捡起来,靠在上面闭目休息。
越想越气,干脆不想。
阿福与琴棋书画挤在一起,两人的衣裳尚是湿的,只坐了一会儿,阿福的衣服也被染湿了,他噘着嘴摸摸袖子,“咱们这是去哪?”
“殿下说要先去衣铺买套新衣,再去和悦楼。”琴棋答。
“去和悦楼做什么?不回宫吗?”阿福疑惑,前几次一碰到晦气事,温禅都是立即回宫的,马不停蹄。
“吃焖鸡,上回不是出了岔子,没吃到么。”琴棋叹一口气,真诚的祈祷,“上天保佑这次殿下能安安稳稳的吃到鸡。”
“希望如此。”阿福道。
“希望如此。”书画也重复了一遍。
第16章 噩梦
其实前几次着急赶回宫并不是因为温禅觉得晦气,而是他遇见了梁宴北。
温禅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自制力强的人,上一世他就放任了自己的情感自由生长,但却顾及世人的目光没有放任彻底,所以后来他内心的情感长成参天大树时,根根枝丫化作利刃,在长达二十多年的时间里,慢慢凌迟着他的心脏,无法愈合。
温禅真是吃够了这种放任带来的后果,如若再来一次,他清楚自己定然是承受不住的,重生而来,他早就将自己的性命和路途安排得明明白白。
首先第一条就是减少与梁宴北的交集。
如今五月,温禅笃定梁宴北参军去了,不会在京城街道上闲逛,所以他才不着急回宫。
这一座极致繁华,还没有毁在钟家刀刃下的京城,温禅还想再好好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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