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堵
尹富文哼一声:“他那个豆腐,是叫“南记”作坊的南麻子另起炉灶磨浆点卤单做的,连用的豆子都不一样,更别说弄些个干贝草菇熬汁汆汤了。别地儿上哪儿吃去?”
“那爷怎的不也这么弄来吃?”
尹老板苦笑:“我几时有他那个闲工夫巧心思?最近倒是不闲了,可架不住人家有个兰心蕙质勤快体贴的好妹妹啊。再说了,我就是再有钱,也不敢像他那种花法哪!还要不要养家糊口了?!……”
正月里王葆夫妇来拜年,带了一匹布作贺礼。原先把李氏兄弟作为女婿候选人都有些犹豫,嫌他们外来人没根基。如今可想都不敢想了,只求能偶尔到状元门庭走动走动,抬一抬身价。他们带来的这匹布,是锦院出品的“素云罗”,以长锋细纱棉加上等蚕丝精纺而成。除了送到宫里,就只有少量卖给贵族富豪。这“素云罗”既轻且软,冬暖夏凉,不易起褶,又舒服又好看,宫中专用于给皇上娘娘们做里衣中衣。往外卖是三两银子一尺,裁件衣裳至少花掉普通人家一年开销。
子归偶然在王家见到一点边料,托王葆买了一丈,得到子释衷心赞赏。反正又不是穿不起,难得大哥喜欢,从此兄妹三个贴身衣裳都是这“素云罗”了。故此王氏夫妇带的贺年礼,就是一匹“素云罗”,价值纹银一百五十两。小户人家如此重礼,和尹老板上门献殷勤性质大不相同。子周看着大哥,子释使个眼色,子归捧了银子上前,像从前一般行礼致谢。
“……我们兄妹此地举目无亲,蒙大叔大娘怜惜看顾,这份恩情尚无从回报,怎能收二位的厚礼?况且本是托大叔帮忙购置,衣裳年年要做,常常麻烦大叔,哪能贴了力气又贴钱呢?……”
子释暗中微笑颔首:家里有个漂亮能干聪慧贴心的妹妹,真是福气啊!又看看子周:嗯,有个基本听话有出息能挣钱的弟弟,也挺福气。里子面子都全了,总算这大哥可以当得省力又省心了。当然,自己有意识的培养功不可没……一个声音小小的冒出来:都是你培养的么?这俩还文武双全呢……
等他从神游中爬回来,听见妹妹在和王大娘拉家常。
“……大娘是说,如今连本籍百姓都有不少人家情愿卖儿卖女么?”
“可不是。原先卖身的多是寓籍,如今因为人头税涨得厉害,徭役也加重了,不少本地穷人家一样情愿把孩子送到大户人家为奴为婢——省了口粮不说,还能减一份丁赋徭役。况且真正豪门奴婢,吃穿用度,可比一般小康人家还好。听说外郡县一些当爹妈的,求着牙婆人贩子把自家孩儿带到西京来,就图找个富贵人家进门。所以哪,我的大小姐,这买人卖人,倒成了行善积德了……”
蜀州徭役本就不轻。朝廷迁入之后,一直没断了征发民夫,修筑维护军事防御工程。之所以再次加重,乃是因为皇帝陛下认为西京宫室狭小,不堪忍受,新建了好几处宫苑之故。刚开始赵琚想着只是临时行在,凑合对付一阵子。现在看来,恐怕得常驻此地。偏安偏安,已经偏了,好歹安得舒坦一点儿。除了大规模扩建皇宫,又在宫外修了几座大型游乐场所。其中最主要的,就是曾经招待新科进士的“鸾章苑”。据说万岁爷打算把这座皇家园林一直盖到风景秀丽的南山脚下,目前已经完成了一期工程……
出了正月,各集市刚开张,子归跟着尹兴买回两个厨娘,两个丫鬟,两个小厮。兄妹三人都不用贴身伺候,丫鬟小厮也就是负责洒扫除尘,端茶送水,偶尔来客人招呼一下。厨娘也只有帮忙的份儿,多数时候,三小姐会亲自下厨。大少爷偶尔也跑到厨房来,自己动手。
这一家主子漂亮得出奇,也和气得很,工钱开得大方,从不给下人额外找事,大家都干得很高兴。主人随和,底下人难免懈怠。然而没过几天,仆人们就发现三兄妹一个也没法糊弄。人家半句重话都不说,三言两语把你套住,拿眼神看你一会儿,就叫你觉着自己是上了照妖镜的妖怪,没处躲没处逃,心里头又惭愧又害怕。
又过了两天,众仆从瞧见二少爷和三小姐提刀在院子里对打,接着拿出弓射箭,都在心里念声“阿弥陀佛”。幸亏没做什么出格的事——闹了半天,说是状元家,原来是武状元。
秘书省衙门位于皇宫右边“崇德坊”头条甲一号院。原先在銎阳,各中央直属机关就在皇城内办公。由永嘉殿至阳嘉殿,左右两侧的房屋即各部门衙署。西京行在面积小得多,朝廷便在皇宫边上建了两片整齐的建筑群。右侧名为“崇德坊”,所有中央机关都设在这里。左侧名为“崇政坊”,所有京兆机关都设在这里。
益郡由州府升格为京师,本地官员自然随之鸡犬升天;而銎阳原班京兆人马及各地及时赶来追随皇帝的官员又不可能降黜使用。如此一来,僧多粥少,互相撕扯,常常闹得不可开交。好在凤凰缩成麻雀,五脏照样俱全。磨合了近两年,蜀州终于形成一个超级臃肿彼此相安的庞大官僚体系。
从恩荣坊到崇德坊,子周每天从容步行小半个时辰去衙门上班。逢朝会的日子,才需要早早动身,赶到宫外等候。锦夏朝的早朝完全视皇帝勤政程度而定。在勤勉的皇帝手里,差不多天天早朝。后来天下太平,政简事少,改为五日一朝。赵琚亲政之后,遵旧制不过一年,就改为十日一朝。多数朝会之日情形是这样的:百官等上一两个时辰,最后内侍出来,宣布圣上龙体欠安,请国舅真定侯领百官议事,议定上奏云云。
所以一般三品以下没有资格主动要求觐见的朝臣,一年半载看不着皇帝,是常有的事。子周走马上任不过数月,蒙皇上单独召见了两次,如此殊荣,就是在秘书省也不多见。一时满朝上下,都知道十六岁的新科状元得天子器重,后生可畏,前途无量。
话说天子两次召见状元郎,为的什么呢?
第一次,出正月不久。某个旬休的日子,宫中内侍着急忙慌上门来请,马车直接把子周送到“鸾章苑”里桂树林边“木樨亭”。
原来负责宫苑花木的执掌内侍将几株四季桂整得提前开放,皇帝陛下正在喜孜孜的赏花。听底下人介绍这个品种原产越州,一时起了兴致,就想找个当地人问问此物习性典故。内侍总管安宸道:“御史台席大人好像就是越州人氏,今日旬休,他必定在衙署当值。不过……”
赵琚不耐烦的摆摆手:“别跟我提席大拗!连左相右相都不管的事,他也要管……动不动就拿“刑不上大夫”说话,朕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席大拗”是皇帝陛下给右谏议大夫席远怀起的浑号。此人执掌御史台,向来廉洁自律,放胆直言。赵琚心里讨厌他,却也知道这种人轻易杀不得。而在国舅宁书源看来,席远怀虽然碍眼,不过是个书呆子。好比崭新雪亮一把刀,瞅着吓人,其实压根儿没开刃,也就懒得动他。
这边皇帝和身边人聊了几句,忽然想起上次奏对称旨的少年状元,仿佛正是籍贯越州。立马传旨,着状元郎即刻觐见。
子周赶到现场,没想到万岁爷劈头问的竟是桂花,先自一愣。好在这东西从小见惯,定定心神,给皇上仔细说了说何谓“桂花蒸”,何谓“桂花酿”,何谓“桂花切”,讲得赵琚食指大动,马上叫来御膳房执掌内侍旁听。
子周想:陛下为何不问我几时入蜀?不问问蜀州之外?不问问越州之民?不问问彤城之战?心中却再明白不过:不能说,不能说。若真的忍不住说出口,也许转眼摘帽成囚,也许当场人头落地。
临出门前大哥的叮咛犹在耳边:“宦海宦海,为官的就是一叶扁舟,海上飘摇。伴君如伴虎,再昏庸再无能的皇帝,都一样是吃人的老虎。子周,你记牢了,什么时候,都先保住性命再说……”
又想起正月里跟着一帮新科进士到真定侯府给国舅拜年——这已是科场多年惯例。虽然自己并不愿去,但终究还是去了。君子和而不同,周而不比,群而不党,没必要为一点狷介意气去得罪把持朝政的实权人物。
去了之后,传说中气焰熏天的国舅爷倒是威严里带着亲切。得知他从彤城来,立刻问何时离家。把彤城之战、逃难经过前前后后问了个遍,比封兰关的守军审得还仔细。听说他见过楚州义军领袖,又叫他详细复述了当时情形。子周不留神说漏嘴,以为对方会追问自己为何没有参加义军,却发现似乎谁也没觉得这是个需要追究的问题。随即想通:在这些人眼里,皇上和朝廷才是应当追随的对象,如北辰在天,众星拱聚,理所当然。
说到凄惨悲壮处,在场诸人无不握拳扼腕。
最后国舅爷对年轻的状元郎很是嘉勉了一番,称其“有才华,有胆色,有忠心,无愧于皇上圣目识才”。一众新科进士听得热血沸腾,嫉妒艳羡,纷纷在国舅面前表才华,表胆色,表忠心,宾主尽欢而散。
早知道本朝外戚势大干政,子周心目中,国舅宁书源那是绝对的大奸臣。这番近距离接触,却说不上来该怎么形容。回家跟大哥讲起,子释叹道:“世事复杂,人心难测。朝里的事更是波涛诡谲。忠的不一定是善的,善的不一定是对的;奸的不一定是恶的,恶的不一定是错的……别把自己弄得太紧张,警觉点儿,不轻举妄动就是了。”
进士中也真有那不肯趋炎附势的硬气人物,没去给国舅拜年。三月吏部派遣令下来,这些人统统发配到蜀西蜀南偏远之地做父母官去了。子周想,总算露出奸佞小人本来面目了。子释却道:“党同伐异,谁在台上都一样。”
“桂花事件”过去,第二次蒙皇上召见却是因为“莲花”。
五月宫中莲花盛开,赵琚领着一帮子妙龄宫女荡舟其间,又叫乐人隔水演奏歌唱。玩了一阵,几首采莲艳曲都听腻了,寻思换些新词才好。陪在一旁的安总管忙替皇上召来两位文采上佳的学士,赶制新词。
试唱一回,仍不满意。赵琚叹道:“唉,朕倒觉着,反是那民间俚语俗调,别样清新,更能入耳。”
一个机灵的内侍建议:“人道“越女采莲”,想必越歌也一样动听。”
皇帝于是急召司文郎李子周,敕命上呈越州采莲曲若干。
当日子周捧着一大堆赏赐回家,刚坐下,就给大哥和妹妹讲这趟遭遇。
“我正跟着蔡老誊写文书呢,突传圣旨到,吓一大跳。见了皇上,非要我写几首“采莲曲”不可,还说,还说,一定要民间俚语……”
子释“哈”一声:“皇帝陛下眼光独到啊。”
“我哪会写这个,逼得没法,终于想起那年咱们全家游湖,听采莲女唱过。其中一首,当时问大哥,被爹爹好一顿训斥,也因此勉强还记得几句……”
“哈哈……”子释笑得打跌。子归也想起那首歌。当时不懂,如今成年了,自然明白。不禁红了脸:“子周,你,你不会,就,就写了它吧?”
“……皇上说:“果然清新入耳,可有其余?”我说:“微臣深憾无缘聆听此类歌谣。唯独此歌,乃幼时随家人游湖得闻,尚依稀在耳……””
兄妹三个笑作一团。
子释想:“这孩子幽默了很多啊,不错不错。”又想:“君臣二人对民间文学的保存和流传也算有件功劳。”
这首清新入耳的采莲曲,全文如下:
“采莲阿姐斗梳妆,好似红莲搭个白莲争。红莲自道颜色好,白莲自道粉花香。粉花香,粉花香,贪花人一见便来抢。红个也忒贵,白个也弗强。当面下手弗得,同你私下商量,好比荷叶遮身无人见,下头成藕带丝长。”
子释笑得差不多,对弟弟道:“嗯,御前应对有急智,有分寸,很好。不过,子周,赶上这么个皇帝,“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这种事只怕时不常会碰到,你心里还得有点准备……”
——“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大哥这两句话实在太狠了,把状元郎李子周同学打击得了无生趣。作为臣子,有再多忠君报国之心,皇帝不给用武之地,永远白费力气。难道也像多数其他同僚那样,投入国舅阵营,甘愿为其前驱?或者加入以右相为首的朝臣集团,日日口诛笔伐,浮于清议?
入朝半年多,种种遭遇让他透彻理解了什么叫“情势所迫”。从前听大哥讲起前辈如何有心无力,心底里总有点儿不以为然,觉得事在人为。此刻左思右想,却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该何去何从,以致后来好长时间都打不起精神。
第〇四三章 风月无边
永乾四年(天佑七年)正月十五。
顺京城北“天勺”北岸“秋波弄”。
天色刚暗下来,各家院子已是宝烛烧空,华灯高悬;整条街香雾袅袅,笙歌处处。
华荣立国三载,着意营建京都繁华。虽然出了京畿,依旧萧条冷落,好歹城里边已恢复五六分往日规模。要说最热闹最红火最有活力,却是烟花胜地“秋波弄”。管他离乱太平,什么时候,也不能少了这项娱乐。何况西戎大爷们虽然生得粗犷一点,口袋里却沉甸甸真正实在。秦楼楚馆的规矩,迎来送往,生张熟魏,接谁不是接?肯掏银子的才是贵客哪!
不过,这会儿,秋波弄最大最豪华的妓院“香雪楼”里,两伙贵客打起来了。
先是三两人单挑,从雅阁斗到大厅,变成二三十人群殴。还好没动兵刃,光是拳打脚踢,一样热火朝天。围观众人并不见慌乱,乖觉的挤到楼梯口,腾出地方让各位英雄施展身手。一个小厮伸出胳膊去挪当地立着的描金彩绘大梅瓶,被后头伴当暗中拖住。两人刚让开身,醋钵大的拳头砸过来,“当啷”巨响,瓷瓶倒地摔得粉碎。
那边账房先生看准砸瓶子之人的服色,提笔记下:三尺官窑雪花瓷描金七彩梅瓶一只,白银五十两,大皇子府上。
二楼两个人冷眼瞅着底下的战况。站着的是符定,坐着的是符留。场中诸人正斗至酣处,似乎谁也没留意到二位皇子的出现。
符留阴笑两声:“皇兄,现在你知道为什么不论输赢,每回都是符况赔钱了吧?”符况是大皇子的亲卫队长。符留因为身有残疾,对礼仪规矩格外敏感。父皇一登基,他的皇子派头摆得比谁都到位。也替符定大张声势,将“大哥”改作了“皇兄”。
经老三点破,符定早已看出,表面上双方斗得旗鼓相当,可是每到危及易碎物品的有效距离之内,老二府上那些家伙就会收力闪身。自己这边的人或伸手或抬腿,必定伴随“哗啦”“咣当”物破之声。当真狡猾可恨……
已经憋了一肚子火,又听到老三出言刺激,符定哪里还忍得住?怒吼一声,踢断栏杆跳下去,不分敌我,提起拳头见人便揍。原本跟在他身边观战的其他亲卫随着加入战阵,力量对比一下变得悬殊。皇子殿下亲自上场,谁还敢再打下去?倪俭一眼瞥见符定,立马收招,束手就擒。属下们看队长不打了,也都住了手。
大皇子府的卫兵一拥而上制住他们。这些天大家积怨颇深,少不了趁此机会找回点心理平衡,倪俭一干人咬牙瞪眼受着。
符况看看主子脸色,心中忐忑:殿下生气了。
本来今晚仗着有人撑腰,存心不让对方知道大殿下和三殿下也在楼里,指使一干人找上去挑衅。果不其然,撑腰的人出现了。可是殿下怎么好像对自己很不满意的样子呢?打架这种事,殿下才不会生气,到底因为什么呢……不管因为什么,回去一顿鞭子肯定免不了了……
这一忐忑,难得的开始用脑子想事情:眼前这些人,抓是抓住了,接下来怎么办?不过为争个粉头互不相让大打出手,顶多揍一顿出气。虽然自家主子是老大,底下人却是一样身份,没法动真格把对方怎样。
哆哆嗦嗦上前请示:“殿下……”
“哼!”符定懒得搭理他,抬头望着楼上的符留。
三皇子皮笑肉不笑:“明知道我们哥儿俩在里边跟弄晴姑娘、若雨姑娘说体己话,你们这些不知死活的奴才还敢在外头捣乱,活该抽筋扒皮。”冲符定道,“皇兄,你府里的人回头劳你教训。至于他们,好歹得给二皇兄留点面子——不如,派个人请二皇兄来一趟,领回去教训吧。”
符定拎起一个二皇子府的亲卫,踹一脚:“去!把你家主子叫来!”
长生听完卫兵战战兢兢的汇报,问:“这么说,不是你们没打过人家,是不巧撞上对方主子在场,所以全被扣下了?”
“是,殿下。”又抬起头辩解,“我们哪知道大殿下和三殿下就在里头——该死的……”想起军令,住口,怯怯道:“殿下,我们可一文钱的东西也没坏……”
长生笑了:“走吧,先把人保出来再说。”
还是年前某天,大皇子和二皇子府上亲卫都在这“香雪楼”里喝花酒。
按说照从前的老规矩,客人上门,递牌子,攀相好,打茶围,那都得一步一步来,才轮得到有资格叫姑娘们挨个相陪,在楼里设席面喝花酒。不过如今这些麻烦全免了。西戎大爷们只认准了你出货我掏钱,伺候满意要多少给多少。大家也就主随客便,直来直去,把那些个虚头巴脑都省了。
那天大皇子府上的先来,包下东边“拂云轩”。二皇子府上的后来,进了西边“绛玉阁”。喝不多久,也不知东边哪位大人,扯着嗓子嚷了一句:“泥腿子贱骨头!上这儿来充大爷!”
话音刚落,西边帘子一动,一大盘杂果百味羹不偏不倚正落在说话人头上,顿时浇了个汤汁淋漓。倪俭擦擦手,大笑:“哈!现成的红烧狮子头!”转脸低声问手下:“那厮刚才说什么?”
被问的卫兵一愣:“队长,你没听懂啊?”
倪俭嘿嘿道:“我听懂了“贱骨头”。只要有这词儿,砸过去准没错。”
一干手下尽皆点头:“那倒是……”
原来倪捕头做了二殿下的亲兵队长,手下一色西戎好汉。虽然民族不同,语言通得有限,却无不是豪爽男儿,基本属于同一个品种,自然臭味相投。为了和下属打成一片,倪队长积极主动学起了西戎话,惜乎时日尚短,仅把粗口学了几成。不过学以致用,倒也进步神速。
他这里正得意呢,红烧狮子头找麻烦来了。还有什么可说的,一个照面,直接上升为肢体冲突,开打呗。
战斗结束,二皇子这边单兵作战能力稍强,大皇子那边人数偏多,基本打成平手,各自收队。
倪俭回府向长生汇报。眉飞色舞说到最后,忽然变作一脸尴尬:“殿下……这个,嗯……这个,请殿下过目……”伸手在口袋里摸半天,掏出皱皱巴巴一张纸,双手捧着,毕恭毕敬递过去。
长生接过来一看:“……梨木雕花六柱圆桌一张,高脚缠枝湘妃圈椅六把,羊皮缂丝月牙墩三只,水釉胭脂春瓶一对,梅子青秋叶赏盘一只……合计白银四百二十八两正。”落款署着“香雪楼敬呈”及年月日,竟是满满一大页损坏物品赔偿清单。
长生道:“我叫你找机会跟人切磋切磋,可没叫你们砸东西啊。”
殿下表情瞧不出喜怒,倪队长更心虚了,知错认罚:“殿下,这笔钱请殿下先垫着。回头,回头——”咬牙,“从我月俸里扣罢。”
“这次就算了。”长生一笑,“要叫人上钩,总得下点饵。我也不能一毛不拔……”
倪俭拍着胸脯保证:“殿下放心,下次一定注意,一定注意。”
长生又瞅一眼那张清单,忽问:“这单子是两家都有呢,还是只有你这么仗义?”
“都有,两家都有。”倪队长略带得意,“符况手里可不止一页——我看起码是咱们的两倍……”
“你们就这么老实,由着人家漫天开价,就地勒索?这香雪楼胆子不小哇!”
“咳,我们本是打完就要走人的。哪知道,咳!香雪楼那个头牌,叫做什么弄晴的粉头,突然冲到门口拦住,一通骂一通哭,嘴里嚷着要去告御状,转身又解了腰带悬梁。老鸨拖也没拖住,符况只好上去救人。”
倪俭说到这,解释一句:“听说大殿下只要进了香雪楼,十次倒有八次要会会这个弄晴,符况哪儿敢让她死了。刚上去把人拉住,这娘儿们——”嘿一声,“这娘儿们,滚到符况怀里一叠声的抹眼泪……那些个丫头龟奴也跟着哀嚎,老鸨凑上来磕头,求我们给一条活路……老子平生打架无数,就数今天窝囊透顶……”
长生哭笑不得,帐单甩到他脸上:“一堆英雄好汉,栽在粉头妓女手里,让人耍得团团转,简直丢脸丢到姥姥家。我赔本出钱供你们消遣,可没钱供你被人讹了去。再有下次,自己押那儿,不用回来了!行了,今儿先找庄令辰支银子去吧。”
倪俭灰溜溜的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