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好大一卷卫生纸
剑圣给自己倒了碗酒,“有句话叫‘胸中小不平,可以酒消之,世间大不平,非剑不能消。’,你跟着我,学点本事,以后路见不平,才好上去找死啊。”
燕行看看对方腰间精巧的短剑,咧嘴笑起来,“剑是百兵君子,可惜这世上伪君子总比真君子多。我不想练剑,也不想做君子,我想学刀,做豪侠。”
“谁说用剑就得是君子?刀也好剑也好,器物而已。老夫的徒弟,想学什么就学什么。”
燕行心想,我看出来你本事大,不是凡人,可我还没答应,怎么就成你徒弟了?
还有,你最多跟我差不多大,怎么就成‘老夫’了?
他也给自己倒了一碗,“说了这么久,还不知道阁下怎么称呼啊?”
若不是对方与他有性情相投之处,聊天愉快,他才懒得问。
“卫惊风。”
燕行差点跪下来,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少年公子‘啪’的一声将短剑拍在桌上,“也有人叫我剑圣。”
*****
燕行一直觉得自己命很好。
少年时崇拜剑圣便当真拜了师父,虽然师父与传说中截然不同。入道后又做了许多旁人眼中是找死的事情,都没死成。甚至在林远归的朔月剑下,也能拼回一条命来。
但直到许多年后,他依然有困惑:师父分明不是个读书人,为什么遇见他那天,又是引经据典又是吟诗作对?
他哪里知道,那天正值掌院先生算出双星现世的具体方位,剑圣从学府回来,同掌院先生吵了一架,又听了一肚子诗文,满腔郁气无处排解。
借酒消愁时,正好看见了他。
也看见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热血,愚蠢,一腔孤勇。
燕行说我动不动手是我的事,她有没有本事或靠山关我什么事?
卫惊风想我做什么选择是我的事,天道如何安排关我什么事?
就该是这样。
世上的因缘果报说不清楚,燕行以为是剑圣救他性命,殊不知自己也曾帮过剑圣。
多年过去又是秋雨连绵,他们仍在春袖楼喝酒看姑娘。市井小混混成了落拓不羁的豪侠,白衣公子依旧是少年模样。
殷璧越沉沉醉倒之后,卫惊风同燕行说了许多话。
说起陨星渊,说起剑冢,说起命数星轨。
起先拍着桌子骂他,“真不省心,就你这样的,九条命也不够死。”
最后却说,“不过你可千万别改啊……”
殷璧越酒醒时,卫惊风起身离开,毫不留恋。
燕行那场酒大醉了半月。
所幸卫惊风九死一生回来了,一席话全成了日常教导,不是什么遗言。
燕行才能毫无阴影的旧事重提,
“哎,我师父说像我这样的,九条命也不够死。”
宋棠怔了一下,“剑圣说的对。”
燕行转头看他,眼里满是笑意,“说的对?其实后面还有一句,‘老夫走了之后,找个人来治你。’这句对不对?”
“这……也对。”说到这里,宋棠匆匆告别,“今日的公文还未看完,失陪了燕道友。”
他从树上跳下来,向青麓正殿走去。身后传来那人低低的笑声。
夜色朦胧,树影婆娑。
即使哪个弟子撞见严肃的掌门与一个醉鬼坐在树上谈天,也会觉得是自己眼花看错。
夜上青麓山这种事情,真是一回生二回熟。
没人捋的清前因后果,燕行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
剑圣门下的三弟子,是个公认的浪子。
少年成名时,抽刀断水桀骜潇洒,横刀立马纵情饮酒,一双春水桃花眼,勾了多少天真烂漫的少女芳心。
但见过他的都知道,他既不多情,也不滥情。甚至某些时候,还有些不解风情的迟钝。
真是令人遗憾。
于是当人们听说燕行轻薄了宋少门主,被人打断了腿。第一反应不是真的吗我不信,而是……终于等来这一天!
看热闹不嫌事大,奔走相告,比自己闭关突破都高兴。
后来燕行醉酒,大胆放话说‘人更甜’。更让这件事情火上浇油,路人皆知。
青麓剑派崇尚苦修,严于律己更重清誉。
宋棠就这样与他一追一逃,跑遍了大半个南陆。
那时燕行觉得自己特别冤,全都是喝酒误事,谣言误人。他根本不是登徒子啊。
等到误会解开,两边坐下好好说话,魔军进犯时并肩作战,大战之后促膝长谈,他终于清醒的认识到,他确实是个流氓。
只要看见宋棠,就想犯浑。
无可辩驳的事实摆在眼前,再烈的酒也不背这个锅。
为此他有段时间不去见宋棠。烦躁时就找大师兄打一场,找四师弟打一场。下山周游,找新鲜有趣的事做。
一段时间后醒悟过来,发现根本不行,早晚得成道途心障,于是实在想见了就去见,顺应心意为上。
又没动手动脚,想想而已,不算特别浑。燕行这般想道。
段崇轩看出一点端倪,没少笑他怂。
日子就这样过下去。年岁匆匆。
直到燕行游荡中陆,在濂涧山下遇见了陈逸。这不是他们第一次相见,却与以往的萍水相逢,点头示意不同。
陈逸说修行已至瓶颈,既然同修刀道,愿与君相约一战。
燕行欣然应允。
第119章 燕行番外(二)
消息传的很快。
当世最巅峰的两位用刀者,断水与霜岚一朝相逢,实在是修行界的盛会。
燕行境界更高,成名更早,而陈逸进步神速,潜力不可估量。两人最近一次出手,都可以追溯到几十年前,如今谁也不敢断言他们的战力高下。
不管练不练刀,灵修还是武修,都在期待这注定载入史册的一战。
如此一来,再加上二者身份特殊,定地点就是麻烦。无论定在濂涧所在的中陆,还是沧涯所在的西陆,都显得有失公允。东陆势力割据,北陆皇帝又与沧涯山有旧谊。
最后只得定在南陆。
秩序井然,能接纳闻讯赶来的大批修行者,阵法完善准备充足,想来想去还是叶城最好。重明山下最好。
曲宗主选好地方,去信给沧涯山,转身时忍不住叹息,“能有突破转机,我应该为你高兴才对。”
陈逸从背后抱住她,“担心什么,切磋而已,又不是要去分高下决生死。”
“叶城,重明山,想不到有一天还能再见。”
殷璧越感叹道。
洛明川笑了笑,“不知道秋湖边的院子还在不在。”
燕行被这两人酸的说不出话,“要去打架的是我,不是让你们旧地重游,再历定情路。”
段崇轩在御花园里逗鸟,“叶城啊,想去么?……对,就是你去过的那个。想去就求求我啊。”
鸾二缩小了身形,窝在他手心里打滚。
一众宫人站的远远的,低眉垂眼,大气不敢出。
“师兄,你会去看么?门中许多人都想去。”
私下里,程天羽从来不称宋棠掌门真人。
宋棠端坐案前,笔下不停,“近来事多,大抵是不去的。”
程天羽难掩失望,“……那我与钟师兄带人去看,回来讲给你听!”
宋棠应了一声。待人走了,他凝神再看,笔迹凌乱,词不达意。只得怅然。
约战前一日,钟山亲自上正殿问他,可要前去观战。
宋棠仍说不去。
但当天晚上,他终究是下了山。还去了青麓山方圆百里最有名的酒楼。
燕行从没有大修行者的架子。
他喝酒痛痛快快,聊天荤素不忌。萍水相逢的酒肉朋友遍布天下。若他不想喝闷酒,哪里都有人陪他。
就像此时,整个二楼上,都是围着他谈笑的人。世家公子,江湖散人,各有来路,热闹非凡。
正说到‘浮生欢’的十二种喝法,忽有人仓皇起身,行了一礼,“宋掌门。”
众生齐齐看去,一时失声。
宋棠执掌青麓多年,从前做大弟子时的温和早已淡去,只剩凛然正气,威势天成。
他一身泼墨山水袍,玉冠束发,整个人显出一丝不苟的严谨端正,与浮华的酒楼格格不入。
在座的看了看燕行的脸色,多少知道他曾被宋门主追杀过,虽然后来不了了之,总归两人是有旧怨的。
于是见礼后默默散开。
转眼间喧嚣尽去,整个二楼只剩下两个人,燕行与宋棠相对无言。
宋棠没想到他一来,人就走完了,不禁有些尴尬。
对方与朋友喝酒,自己来的这般突兀,确实扫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