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好大一卷卫生纸
若是燕行此时开口问一句‘你来做什么?’,他会立刻转身就走。
可是燕行什么也没问。只笑道,“来坐啊。”
宋棠舒了口气。
“明日与人约战,现在不去打坐入定,好好调息,反倒来这里……”
他坐下第一句话,说到一半就后悔了。
又不是对方的师门长辈,凭什么说这种管束人的话?
他还记得燕行最烦被不相干的人管教,抽刀断水的起因,也是有人端着长辈架子教训他。
“逾越了,燕道友勿怪。”
燕行本来很高兴,听见这句却忍不住皱眉,“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你一直喊我燕道友呢?”
觉得燕师兄叫不出口,大可直呼姓名。非要称道友,听着多难受。
但对方好不容易主动找他,纠结这种细枝末节没意思,他释然一笑,“算了,不说这个,你最近在忙什么?”
这句话听起来像随便问问,可燕行确实想知道。
宋棠一贯严谨,答什么都认真,
“近来南陆十余世家要与青麓协谈,商定未来五十年的供奉资源,请青麓在他们府宅产业留下传讯阵法以做庇护。我在审核协议文书,有问题的回信商榷,没问题的便盖印,交给门中长老去布置阵法。还有一事,传闻南陆最西边有异宝出世,许多散修聚在青麓山下请愿,想让青麓牵头探宝,一是为保自身安全,二是解决分配不均……”
他说了很多,说到最后自己都觉得这些琐碎无趣,难为燕行还一副听得认真的模样。
宋棠终于忍不住问道,“我说这些你都明白?”
“不明白啊。”
“那你笑什么?”
到底有什么可笑的?
燕行定定看着他,一双春水桃花眼里尽是风流,“你跟我说话,我高兴啊。”
宋棠心神一晃,避开他的目光,起身便走,“你喝多了。”
燕行慢悠悠站起来,长臂一伸,一把将人拉回来。
宋棠猝不及防撞在他怀中,下意识就要拔剑。对方的境界威压却陡然爆发,将他推后两步,死死禁锢在墙角。
威压如狂风过境,木窗无风自动,哐嘡一声关上。桌上酒盏跌落,碎了一地白瓷。
浅尝辄止的一个吻,还带着凌冽的酒香,令从不饮酒的宋门主面红耳赤。对方仍不肯放手,灼热的呼吸全喷洒在他耳鬓,酥酥麻麻的。
“我就是喝多了,你打我吧。这次你想打断哪条腿?”
宋棠气的发抖。一身真元尽出,手中剑已出鞘半分,又骤然停下,因为那人说,“天亮之后我有决斗,一言九鼎不能逾期,今晚你把我打残了,明天我只能去找死了。”
说完当真散去威压,毫无戒备的空门大开,只顾俯身去吻他。
宋门主不过迟疑一瞬,就被人压在墙上欺负狠了。
末了还对方舔舔嘴唇,餍足的喟叹道,“……确实甜。”
“放肆!”
“你别这么看我,我怕自己忍不住。”
宋门主平日不怒自威,常人不敢近身,可惜现在眼角湿润,面色潮红,原本一丝不苟的道袍与发髻都乱了,落在登徒子眼中真是别有风情。
宋棠忍无可忍,一剑鞘打过去,却还记得把握分寸。燕行挨完闷哼一声,顺势退开,笑着听他教训。
“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武者决战在即,最忌心浮气躁,更忌动欲!多年前我曾见过陈逸出刀,天赋潜力万中无一,由不得你轻敌狂妄。纵然境界差距不可逾越,也从没有哪场比斗绝无变故……”
“说完了?”
“嗯……”
“消气了?”
宋棠又瞪他一眼。
月色透过窗棂落在他们身上,有打更声从街上传来。
燕行看了眼天色,“我再不赶去叶城,就真要迟了。”
“你早就该去。”
燕行想说你等我回来,最终只是替对方整好衣冠。
他推开二楼的窗户,一跃而下,看似潇洒至极,不过是不敢回头。
片刻后竟听见酒楼上遥遥传来一句,“打不赢就别回来了。”
燕行朗声笑起来。
这样一说,哪有打不赢的道理?
*****
宋棠坐了下来。
空荡荡的酒楼杯盘狼藉,对方留下的半碗酒映着月色,也照出他的面容。
他端起来一饮而尽,辛辣入喉,立刻被呛的连连咳嗽。
宋棠自嘲的笑了笑。
他时常想,燕行到底看中他哪一点?
若是一时兴起,怎么漫长年岁匆匆流逝,对方的新鲜感怎么还没消下去?
要说天资品貌,他算不得天下无双。要说身份地位,青麓剑派掌门人确实位高权重。
可是燕行不会在乎这些。
他根本不知道对方到底在乎什么。
“听说沧涯山天心崖的日出极为壮观?”
“确实壮观……不过看的多了,都是一成不变的老样子。说起日出,东陆最东的边境,无名孤峰上朝阳升起时,好像伸手就能碰到太阳。”
“这样说来,日出是东陆最好?”
燕行靠在树上歪头看他,“最壮观,却不是最好……有次我孤舟渡海遇上兽潮,一路从浮空海拼杀上岸,正好赶在日月交替,才算最好。”
每逢谈起诸如此类的话题,宋棠总会觉得,与波澜壮阔的奇景,生死契阔的奇遇相比,他实在是寡淡又无趣的人。
燕行不一样。
就像苍鹰,能飞过崇山峻岭万仞绝壁,沧涯留不住他,青麓也留不住他。
天光微亮时,宋门主走出了酒楼。晨风拂面,令人神清气爽。
他长舒了一口气,将感怀怅然统统抛下,举步向前。
若他知道对方会因为他一句话,比斗结束便一刻不停的赶来,这时绝不会走。
如此也不至于朗朗乾坤下被堵在青麓殿门口,白给人看了热闹。
“不是说好了等我回来么?”
宋棠蹙眉,“我何时说过这种话?”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晚上说的话,白天就不认了?”燕行有些委屈,“哪有这样的道理?”
今天的南陆有又新传言,传言里宋门主成了负心人。
个人志番外
第120章 番外一 曲堆烟篇
曲堆烟出生时,其父曲江已是天下六亚圣之一,其母杨柳是濂涧的宗主,大乘巅峰的强者。濂涧宗声威如日中天,半个中陆百余宗族世家竞相依附。濂涧多灵修,曲堆烟自满周岁起便常被她娘抱着走动,看人掐诀施法,有时看到类似飞瀑凝结、悬泉成冰的神奇场面,能拍手笑好久。
待她成长为娉婷少女,又展露出惊人的天赋与极美的容貌,市井间便常有捕风捉影的传言,谈论她的生活是何等惬意美好,都说是“闲读道书慵未起,水晶帘下慢梳头”。还说她那位修行枯木回春诀的师兄,在她十三岁生辰时,令深冬时分的山间百花一夜盛放,只为逗她开心。
比起从小养在深宫,姓名都鲜有人知的北陆太子,她更像一位万众瞩目的无冕公主。
命运像是把世间最好的一切堆砌在她眼前,任她挑选。以至于后来的曲堆烟生出怀疑,是否前十八年的幸福圆满,只是一场虚妄的美梦。
梦醒之后,天昏地暗。爹娘死于叛徒之手,叛徒是她的师兄和同门。尽管杀死一位亚圣与一位大乘巅峰的修者是很难的事,却并非无法做到,若是由至亲至信之人,苦心孤诣地谋算多年,圣人也难防人心。魔道琼宫的剧毒,抱朴宗的法器,再加上舍下血本做出走火入魔、急需有人疏导灵气的模样。
这些褚浣都做到了。
曲堆烟后来明白了一个道理,有人视权力与声名高于一切,只要背叛的筹码重逾恩义,没有什么是做不出的。然而那时她近乎绝望,终于知道自己从前多么幼稚,门派事物一概不问,自顾自地修行着,以至于陈逸不在时,濂涧几乎要落入贼人手中。
自可是陈逸回来了。从沧涯山下到濂涧,万里的追杀伏击,都没能杀得了他,到底还是让他浑身是血地提着刀走进殿来,说了一句:“我信。”
一句话,重逾千斤。
那年深秋,鲜血将濂涧的泉水染红,令飘飞的红叶都看不出颜色。他们的法决与刀剑,都落在了昔日的同门身上。后来褚浣逃出濂润山,路往抱朴宗去,紧接着东陆魔军渡海,大战的序幕拉开。
硕果仅存的几位长老,都来劝曲堆烟弃山。宗门上下人心惶惶,在召集所有弟子宣布去留的前一夜,曲堆烟站在祠堂看着牌位,许久之后说道:“我是不会走的,哪怕无人埋骨,也要战死在这里。
直到将她送到院门前,陈逸都没有说话,清亮的月色落在他眼里,平和得一如往昔。遭逢大变,她撑着一口气平乱,一夜之间无师自通了许多雷霆手段,显出血脉里与生俱来的刚强来,可在这一刻她还是慌了。
她甚至自暴自弃一般险恶地揣测他:“师弟,你想要濂涧宗么?
只要你不投魔道,我将濂涧给你。
陈逸只是摇了摇头:“你好好休息,万事有我。说到做到。那场大战中,禇浣带着魔军突破了濂涧在北面布置的第一道防线。而陈逸提着刀,于万军之中杀出一条血路,亲手诛杀了叛徒。
后来他们一起经历了许多事,直到战乱结束,大势安稳下来后,才操心起自己的事。曲堆烟有时觉得陈逸也是喜欢自己的,又有时以为他待自己这般好,只是出于道义而已。
何嫣芸和阮小莲都在信里劝她不要冲动,可她不愿意这般不清不楚下去,索性要问个明白。就算是自作多情,痛痛快快一刀也比辗转反侧好。大晚上她吃了一只糯米鸡壮胆,热血上头,就跑去敲陈逸的院门。
打好的腹稿统统没用,开口就是一句:“你可有心悦之人?你看我怎么样?”
陈逸怔在原地,直直看进她眼底。
曲堆烟急了:“你说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