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韫
六道寺是他半生心血所在,不空和尚翻开时,双手僵硬,笑容隐去。
而等他看清内容时,不空和尚的脑子和双手一起僵硬了。
他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倒下前发出最后一声濒临崩溃的绝望怒吼:“皆空!!江云崖!!!”
有好心仙修看到,路过扶了他一把,“唉,早叫大师你不要看六道寺秘史,怎么,人年纪大了,确实遭不住刺激吧?”
不空和尚高僧风范全无,不住地翻着白眼。
他同伴路过,顺口道:“诶呀,老和尚你也敢扶,不怕对方讹你,赔个倾家荡产?”
“说得对。”
年轻人顿时肃然,唏嘘道:“现在的佛门人心真是太险恶了,不禁肖想垂涎人家贪狼使美色,还想来碰瓷讹钱。”
因为莫须有,薛定谔的碰瓷讹钱,他对贪狼使忽然生出一种同病相怜,同仇敌忾之意。
一样都是受佛门中人所苦之人啊。
唉,道尊真渣。
希望贪狼使能和他的小美人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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贪狼使受没受皆空方丈所苦不知道。
反正皆空方丈如今,是实打实地受着七域主所苦。
不知这见鬼的七域主,是见鬼地如何从荒山野岭里寻到六道寺所在,破开阵法,直接敲门而入。
迎接他的是在紫薇秘境中见过一面的小沙弥。
七域主闲不住嘴,问候一句:“你一腔忠勇,前来紫薇秘境救你家方丈,怎么还是在这边洒扫?”
连个职都不给升的吗?
佛门真是太清苦了。
七域主打个寒颤,忽然觉得,哪怕仙道很有趣,但也是分好地方和坏地方的。
好地方,无疑是倒悬剑山。
而坏地方这个名头,七域主觉得六道寺可以戴得很稳。
小沙弥苦着脸,原来一张憨态可掬的圆脸都消瘦几分:“没有呢。方丈说我行事莽撞,擅自出寺,罚我洒扫百年的这六道寺。”
七域主不由深切谴责道:“你们方丈真是太过苛刻,便是连我们魔道,也没有这样为难人的事情。”
皆空方丈感知到七域主的前来,总不能让他再挖墙脚下去。
于是他下一刻出现在大门外,低眉敛目念一句佛号。
纵然听不清皆空方丈空中所念,也不禁觉得整个人杂念一扫而空,荣辱皆忘。
皆空方丈道:“魔道的七域主远道而来,必是有要事相商,请随老衲来吧。”
七域主矜持地点了点头。
这时候,他身上堪称夸张的斑斓华服,金银珠宝,不再浮夸到可笑。
它们的光辉沉淀得厚重下来,然而耀目依旧,便成了能刺到人灵魂骨子里的东西。
七域主步下生风,跟着皆空方丈来了厢房静室。
皆空方丈道:“老衲便不多言赘述,斗胆敢问七域主所开为何?”
其实七域主还真没有正经事。
是舒遥心情不好,就想让别人心情跟着不好,派七域主前来的。
七域主不愧和舒遥同修天刑,是魔道上下属。
他去不了倒悬剑山,听不着仙道八卦,心情也很不好。
乐得给皆空方丈找麻烦来。
但在人皆空方丈面前,话是不能这样说的。
佛也会有金刚怒目的一刻,这样说,无疑是会被皆空方丈打出去的。
好在七域主在前来之前,做好完全准备。
他凛凛一笑,从袖中甩出一本本子在案上,响声清脆:“我是来问方丈,讨要一个说法的。”
皆空方丈:“???”
他看到七域主那一刻起,心中隐隐有不详预兆。
而在看清书册面目时,皆空方丈内心不详攀登到顶峰。
与玄山秘史一模一样的封面包装,一模一样的笔墨痕迹。
唯独不同的是,秘史前醒目的“六道寺”两字。
七域主开始痛心疾首地指责起来:“我家尊上看到这一本六道寺秘史,心绪极差,特意派我来问询一二。”
“方丈,不是我说,虽说我家尊上和道尊的情缘已成昨日烟云。然而论相貌,论实力,他和道尊方才是真正相配的一双璧人。”
皆空方丈:“???”
原来现在道侣相不相配,是看脸就可以决定的吗?
原来魔道已经肤浅至此吗?
他理了理因猝不及防造成的杂乱心情,缓缓开口道:“实不相瞒,贫僧曾见过魔尊一面,劝他斩断过七情六欲。”
而今看来,自己的看法不算错。
即便是约束己身的天刑,也总有受七情六欲所役,无法约束的那一天。
七域主不可思议:“你暗恋我家尊上也就算了,你还劝他斩断七情六欲?得不到的就要毁灭吗?”
啧,黑,真是心黑。
黑得他一个魔道中人,自愧不如。
皆空方丈:“???”
人一旦倒霉起来,是没有止境的。
一桩接一桩,接踵不断。
譬如说皆空方丈现在。
他在被七域主以六道寺秘史精神污染之后,居然见到自己数百年未见的师父满脸怒容走进门来。
时间久到站起的皆空方丈,也要迟疑一瞬,惊喜道:“师父,是您?您从深渊里脱身出来了?”
久别重逢的惊喜使皆空方丈忽略他师父气到黑沉的表情。
全然不似方丈印象里,那个笑呵呵像弥勒佛,小孩儿见了会伸手问他讨颗糖吃的不空和尚。
“是啊,回来了。”不空和尚阴沉沉道,“你是不是很失望?我回来就有人管着你了。”
皆空方丈心惊肉跳,惶恐地恨不得给他师父表演一个当场下跪:“怎可能?师父与我情同父子,百年悉心教导,师父回来我说是欣喜若狂也不为过的。”
“哼”地一声冷笑。
不空和尚重重一敲禅杖,用力之大,将地面也敲出几许裂痕。
那声音敲在皆空方丈心上,差点没让他心跳到嗓子眼,拔腿就跑。
不空方丈不耐烦和他磨洋工一句句你来我往下去。
他干脆利落地从袖里乾坤,甩出了一本本子。
“啪嗒”一声落到桌面上,和七域主带来的六道寺秘史一模一样,别无二致。
皆空方丈头脑一阵阵的晕眩,根本说不出话。
连七域主也窒息一瞬,觉得这场面未免太过刺激。
不空和尚禅杖重重锤地,冷笑道:“你好得很啊!我自小教你红颜白骨,一概视之,你倒是去贪慕,去垂涎人家魔尊美色???”
他看了一眼七域主,声如洪钟;“还丢脸丢到魔道跟前去,被魔尊亲自派人找来了?我不如干脆死在深渊里算了,还省心!”
皆空方丈无法回答。
因为他已经彻底地晕厥过去。
也算是暂时性摆脱,这一摊污浊的人世。
七域主也无法回答。
为免被不空和尚和皆空方丈的双重禅杖敲上脑壳,保命起见,他只好把舒遥嘱托抛之脑后,拔腿先溜。
可惜摆脱人世,是不可能彻底摆脱的。
短暂的晕厥过去,有长久的折磨等着皆空方丈。
皆空方丈悠悠醒转后,发现自己师父恨铁不成钢地掂量着禅杖,似在琢磨该怎么用禅杖,去怎么敲他脑壳比较霜,比较解气。
吓得皆空方丈顾不得百年离情别绪,赶紧说正事。
“此次深渊中,魔尊动未动身不知,破军使前往,是百分百的。我思忖着深渊魔族解决破军使兴许不够看——”
“解决破军使不够看?”
不空和尚愕然道:“怎会不够看?深渊魔族解决三百年前的魔尊尚且足够,莫非这破军使,要比魔尊来得还要厉害?”
皆空方丈似有为难之处。
他说道:“弟子不知破军使比之三百年前的魔族如何,但弟子知晓,若是魔族对破军使出手,仙道中人定然不会束手旁观。”
皆空方丈缓缓勾起一个笑来。
那笑容悲悯似神佛。
但是神佛居于天上,三十三重天,那么高,那么远,不知众生苦处,即便是怜悯,也是带着高高在上的残忍冷漠的。
皆空方丈亦如此。
“弟子之前去紫薇秘境时,将六宗几位年轻一辈首席的气息尽数收敛来,以师父对深渊的熟悉,配以我六道寺传送秘法,足以将他们遣送过去,使仙道诸位大乘分心保护,有机可乘。”
不空和尚震惊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