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玖宝
凄风冷雨,雷电交加,遮掩了无数人们的哭声,也掩埋了遍地的尸骨残骸。
若是屠杀,还可以寻到凶手报仇。若是天灾,那只能默默承受着,看着身边之人接连惨死,听着老鼠饿狼啃食腐肉的咀嚼声。
南华走在泥泞的土地上,倾盆大雨淋身,他却并未设结界遮雨。他一步一步奔着那婴儿的啼哭声走去,尽管在这电闪雷鸣的环境下,那孩子的哭声依旧清楚的传入南华耳中。他不禁加快了脚步,寻到哭声的源头,闯入了一间坍塌大半的土房里。
在房中的火炕上,躺着一个尚在襁褓的男婴。
男婴啼哭不已,或是饿的,或是吓的,又或是在寒冷的暴风雨天气冻得瑟瑟发抖。南华站在炕前,明澈的双眼中透出难掩的惊色,他伸手去将孩子抱在怀里,一手搂着襁褓,一手贴在婴儿背上以真元给他取暖。
“不哭不哭,乖。”一个修行百年,清心寡欲的大男人笨拙的哄着婴儿。
婴儿撕心裂肺的哭声越来越虚弱,南华知道这孩子是饿极了,可他还未满周岁,需得喝母乳。这城镇又闹饥荒又闹瘟疫,就算有动物的奶水也不敢给孩子喝。
南华心急如焚,思来想去,忽然想起自己多年前曾见过一家遭受干旱的穷苦妇人,因没有吃食和奶水,婴儿饥饿濒死,妇人只好割了手腕,拿自己的血给婴儿喝。
“我这血也不知道有没有营养,好歹是童子血,你就凑合凑合喝点吧?”南华咬破自己的手指肚,轻轻附在婴儿的小嘴唇上,“等离开这破地方,我再给你找好东西吃。”
婴儿停止了哭声,又饥又渴的他伸出小舌头舔了舔南华的指腹,有些痒,南华看着婴儿,不由抱得更紧了。
“乖,咱不哭,打雷下雨而已嘛,没什么好怕的,我给你唱首童谣吧?”南华看着婴儿吸食的来劲儿,先清清嗓子,随后唱道,“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老虎没打着,打着小松鼠……”
婴儿睁大圆溜溜的眼睛,澄澈明亮,他没有再哭了。
与其听五音不全的南华哼丧心病狂的童谣,还不如听风雨雷鸣舒服!
南华笑了,轻轻悠了悠婴儿,把婴儿逗得咯咯直笑。
“真乖,走吧,咱回家。”南华宠溺的抚摸婴儿白嫩的脸蛋儿,“忘情,咱们回家了。”
——“南华?”
有人在叫他。
南华微微一怔,下意识看向怀里眨着天真无邪大眼睛的婴儿:“是你吗?”
——“南华!”
南华心中颤了颤,不知为何,他有些惴惴不安。
——“你给我醒过来!”
胸口处突然的震痛让南华脚步一顿,气血翻涌,自心脏蔓延到五脏六腑。好像一道惊雷重重砸在南华头顶,他整个人一愣——不对!
“凉快,应召。”
南华这话一落,一把蒲扇瞬间出现在他的手里。他忍住魂灵刺痛,身体近乎虚脱的感觉,提起真元用力一挥。蒲扇所释放出的万丈金光仅在刹那间便吞噬了整片天地!但见天地崩塌,暴雨雷电尽数剿灭,世间一片昏暗无光。
南华浑身一激灵,猛然惊醒。
春光明媚,燕语莺声,宛如人间仙境的世外桃源。风吹林叶声瑟瑟,千里森海郁郁葱葱,如此美景,却是神鬼莫敌的摄魂林。
南华疲惫的叹了口气:“月河,抱歉啊。”
“你没事吧?”月河长老忧心忡忡的看着他,“你脸色不好。”
“没事没事。”南华笑着挥挥手,“做了个噩梦,怪瘆得慌的,多谢你叫我,不然我还真醒不过来。”
月河长老温和的摇摇头:“没办法,万物有灵,谁又能逃得过摄魂林的幻境。只要心中有欲念,有所求,便会被幻境迷惑,万劫不复。”
南华怪惭愧的,正想自我批评一番,突然想到什么,不禁正色起来:“你既然能来救我,就表示你也进入摄魂林了,那你……”
月河长老明彻的眼中拂过云淡风轻的一抹笑:“只要无欲无求,幻境也就奈何不了了。”
“是,是么?”南华眼帘低垂,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眼底一闪即逝的失落神色,“你虽然中了幻境,但你……无欲无求,所以也能轻易破解,倒是叫我惭愧的很。”
月河长老隐约觉得南华心里有事,身为长老自然要关心一下本派掌门,便起身问道:“你是梦见吃喝玩乐了,还是不能吃也不能玩了?”
“差不多吧。”南华深吸口气,并没有多说,跟着月河长老起身。不经意的低头,正好看见月河长老洁白的后襟上沾了点灰。他下意识伸出手去轻掸,却好像吓到了毫无防备的月河。
月河这一动,南华反倒紧张了一下,忙解释道:“那个,有点脏。”
月河淡雅一笑:“无妨。”
“别介,月河长老一向爱干净,这点小污渍必须弄干净了。”南华煞有介事的说着,不再小心翼翼,而是大大方方的把月河长老衣服上的灰土掸落。
“好了吗?”月河问。
“还没,这还有点灰。”
“行了?”
“嗯……行了。”
月河长老见南华脸色红润,想必幻境对他没造成多大伤害,便谈论正事道:“黄芩和凤言我已经找到了,距离洞庭天池关闭还有一个时辰,咱们去找暮雨他们。对了,南过呢?”
“他只在出口边上溜达,这会儿应该早出去了。暮雨比咱们有心眼儿,还用得着你我特意去寻吗?我敢打赌,他们肯定在外头等着呢。”
南华的自信向来很迷,月河也不知道该不该信他。
俩人找到凤言和黄芩,一同原路返回,离开了秘境。
飞身回到半山腰上,正发现等在那里的南过。南华反应迟钝的魂灵仿佛才感应到什么,原本优哉游哉的脸色顿时严肃起来,拉过南过从头到脚看了一遍:“阳符怎么碎了?你被人打了?”
“没有没有。”南过一个头两个大,完全不知道阳符是啥玩意儿。
黄芩和凤言左顾右看,俩人一对眼神——没有!?
黄芩急忙去问最早出来的南过:“小南过,江公子呢?”
南过被师父打岔,这会儿才恍然大悟想起来:“哎呀!我出来的时候没看见大师兄和二师兄。”
“糟了!”月河长老暗道不妙,“他们莫非还在秘境里?”
“啊?那怎么办?”黄芩一下子急了,“他们要是被困在里面出不来会怎么样?”
“不行,我得进去找他们。”月河长老凝气就要飞下去,却被身后的南华一把拉住。
“你别急,暮雨是个很谨慎小心的孩子,他肯定一早就出来了。”
“那为何不等在这里?”月河长老道。
“是啊掌门。”凤言说,“江公子和白珒没有理由先走吧?”
南华托着下巴沉思片刻,道:“或许是出了什么突发意外,他们得先行离开。”
“你这种猜测太危险了,距离秘境关闭还有半个时辰,若他们真的在里面遇到什么危险而难以脱身,你怎么办?”月河长老可信不过南华那套,挣开南华的手就要往洞窟里跳。
“哎呀你别急啊,我的徒弟我了解!月河,月河。”南华紧忙去追,“你站住,月河,你别去,去了也于事无补,我自己的徒弟我自己不着急吗?我有把握,月河,莫忘情!你站住听我说!”
月河长老脚步微凝,回头看向气势汹汹的南华。他很少这样连名带姓的叫他,月河有些反应不过来。
南华便趁着这机会劝说道:“洞庭天池那么大,你进去了找上三天三夜也不一定成事。我了解暮雨那孩子,他肯定老早就带着白珒先出来了。这俩都是我的弟子,我有信心,真的!”
月河长老半信半疑,直到现在他也觉得南华这个师父当的一点都不靠谱。像是这种意外状况,他这个当长老的都坐立难安心急如焚了,而他那个当师父的反倒满口我有信心?
你的信心能称上二两吗?
虽然月河长老不敢苟同,但秘境关闭的时间将近,南华的劝说是有道理的。
“咱先回云梦都去,没准暮雨他们俩就在客栈等着呢。”南华望着月河,晨起的第一缕朝阳落在他身上,将那如芝兰玉树般的身姿镀了层迷离的光晕。随着他的身形一动,头上的那支燕回木槿簪被晨阳笼罩,射出七彩琉璃的光。
“月河,走吧。”
*
且说四个时辰前,江暮雨和白珒离开秘境后,好巧不巧的又遇上了落云鉴那哥三儿。
浑天绫不在,只有钱坤圈和风火轮。三岁的炎火麒麟再见识过江暮雨的高贵冷艳心狠手毒之后,再也不敢明目张胆的犯花痴了,小小的身子缩在兄长的怀里直哼唧。
钱坤圈看见江暮雨后,瞬间回想到在秘境中江暮雨劫持风火轮一事,本想出言讽刺几句,话到嘴边又有些词穷,干脆留的一声冷哼,以此宣泄自己的不满和鄙视。
江暮雨从他身边擦肩而过,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钱坤圈暗恼,本想就此打住,再不要跟扶瑶的人有什么牵扯了。结果怀里的小妹妹不安分,跟条泥鳅似的拱来拱去,嘴里含糊不清的往出蹦着字:“别走,他,回来……”
钱坤圈顿时被气到了,一巴掌揉风火轮头上:“你有没有点出息,有没有点自尊啊?人家都把你挟持了,你还惦记呢?”
“他厉害。”风火轮小嘴一撅,露出一双小肉手给钱坤圈看,“别人都不知道我的真身,只有他知道。”
“那又如何?”
风火轮咯咯一笑,兴奋的举手欢呼:“我要他当我师父!”
钱坤圈差点一口唾沫把自己呛死!
“师父”江暮雨和“师叔”白珒走得远了,炎火麒麟着急了,费了半天劲硬是从兄长怀里挣脱下地,摇摇晃晃的迈着八字步,还没等走多远,一把就被钱坤圈提溜回去了。
“你疯了吗?”钱坤圈大力咆哮。
风火轮急得直蹬腿:“谁能认出我的真身我就拜谁为师,这是我的规矩,你走开啦!”
“咱们可是万仙神域的人!万仙神域!你怎么可以堕落到去跟下界的人为伍?八十一门宗不够你选的吗?你就算不想在落云鉴,去焚幽谷也行啊!”
“不要!我就要去扶瑶仙宗!”
钱坤圈一口老血卡在喉咙里:“……”
“不行,绝对不行!你赶紧把这荒谬的想法从脑子里挖出去!不许再胡闹!”
“呜呜呜……二哥欺负我,呜呜哇哇哇哇哇……”
白珒饶有兴趣的看那对“兄妹”相爱相杀,扭过脸用肩膀撞了撞江暮雨:“师兄,你猜他们在说什么?”
江暮雨可没那闲心:“小孩儿哭鼻子,有什么好看?”
“那师兄觉得他为啥要哭?”
江暮雨知道白珒是闲得无聊,没话找话,便从善如流的说:“不顺心,所以哭。”
“对。”白珒笑呵呵的说,“就我猜测,那小崽子是想拜你为师,他哥不让。”
江暮雨清朗的眸中闪过一道诧色,很快便消失不见:“休要胡言。”
明明是真话!
熟知历史的白珒先给江暮雨做出提前预告,可惜人家不信。
白珒无奈摇摇头,想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就针对风火轮的话题跟江暮雨聊上一聊。结果邻里的山腰突然掠过一道黑影,白珒本来没多在意,可随后又是两道蓝光紧追上去,白珒不得不再看一眼,结果这一看,他当场惊跳起来:“李准!?”
江暮雨目光一凝,也跟着起身道:“你没看错?”
“肯定没错!”白珒斩钉截铁,“原来李准真的来洞庭天池了,他是进去里头寻宝的还是修炼的?我看他身后跟着俩尾巴,他在被人追杀吗?师兄,咱们要不要……”
白珒回头叫人,江暮雨早已经化作一道厉光追上去了。白珒不做他想,紧忙御风撵上。
飞过吊桥,洞庭天池被远远甩在身后。转瞬间也不晓得飞出多少里地,前方黑云压城,恐有暴风雪。温度骤降,远比洞庭天池要寒冷的多。
白珒飞行一路便觉寒风侵肌,他的修为远不及江暮雨,被甩了好大一截才追上,结果李准是没见着,倒是看见那俩追杀人家不成反被宰了的逍遥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