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priest
暴虐的风狠狠地将他往山壁上砸去,与此同时,正对着他的山洞中露出了一双猩红的眼,眼珠一尺见方,不怀好意地等着这口大风刮来的零嘴!
幸亏半仙身体强韧远胜凡人,奚平借着那风的推力,在半空中猛地转过身,抬手拔剑。只听“呛”一声,他的剑撞在了硬物上。
那血红眼睛的主人是只巨大的人头四脚蛇,粗重的身体上盖满鳞片,脖子上顶着一颗足有四人饭桌那么大的人脑袋。
奚平的剑正好戳在了那“人”脸上,好像砍了块石头,顺着罡风的力道挥过去的剑刃与那魔物的脸擦出了火花。紧接着,凡铁完败,剑应声折断,奚平被弹到了旁边石壁上!
那魔物活动起来也如四脚蛇一样迅疾无比,一眨眼就从洞中扑了出来,利爪拦腰抓向奚平。奚平一把抽出缠灵丝,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切向山壁上的铭文。那铭文字上通顺的灵气被缠灵丝阻了一瞬,承载铭文的山岩直接崩裂,洪水似的灵气喷出来,挡住了那魔物利爪,也让罡风一缓!
风一滞,奚平这被吹起来的“风筝”立刻顺着山岩滚了下去,石壁中,山洞里探出无数魔物,有人形、有影子、有形容起来得花一篇纸的怪物……
震动中,所有白骨缓缓转向他,开合的牙齿似乎在愤怒地说着什么——无知竖子,怎敢擅动这百代怨魂累出来的基业!
奚平只看了一眼就移开视线,目光如铁石,心说:“关我什么事?你们怨不着。”
他险象环生地避开一串手和爪子,看准了一块铭文稍显稀疏的巨石,滚到那里的时候一把抓住石块止住下落,抬手将一枚共此时印扣在了铭文罅隙中间。
奚平到陌生地方之前,会习惯性地在出发的地方预先盖一枚灵印,用不用得上再说。
封魔印中,他自己灵气虽用不了,灵印却好像还行!
两印瞬间重合,奚平提着半截断剑,单手将自己荡了上去,就在这时,一只枯枝似的爪子攥住了他的脚腕,要将他往下拉!
奚平低头一看,下面有无数张血盆大口等着将他分而食之,不过几息的光景,“起风”的无渡海底已经被血雾填满了。
魔物充满恶意的眼像是从噩梦底层浮上来的,看一眼能灵台动摇。
奚平不躲不闪地直视着那双眼,心里却想:这么多年,三哥的灵骨就和这些东西在一起?
他牙关狠狠地往下一咬,反手用断剑砍向自己的脚踝:“滚你娘的,送你了!”
半仙的手劲干净利落地将踝骨割断,血肉与魔物一并掉了下去,伤处喷出的血被烈风卷了奚平一身,他裹着血雨穿过共此时印,横着滚回了转生木树林。
转生木树林好像被他的血肉惊动了,古木战栗了起来。
几头魔物在灵印消失之前紧追而至,奚平再无力攥住断剑,剑脱手,他整个人已经像从水里捞出来的,眼前一阵一阵发黑:“帮、帮个忙……”
转生木落下树藤,一把捞起这血人,叫扑过来的魔物抓了个空。随即树藤将奚平往身后密林里一扔,将他扔到了另一棵树藤怀里。
魔物们愤怒地咆哮声在整个转生木林中回荡,参天的古树在利爪下轰然倒塌。
奚平只觉得这辈子都没有这么专注过,而人专注到了一定程度,居然真的能淡化疼痛。
他从小就觉得三哥和贵妃怪怪的,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偷偷问过娘一次,他娘的脸色像是要哭出来一样,他就不敢再问了。
此时,他似乎终于看见那些至亲至疏的暗潮下藏着什么,隐约地猜到了一些,这会儿却不敢细想。
奚平记得三哥少年时总是出宫,却也不是贪玩……他做什么都很容易倦,贪不动。只是借着探望外祖母的名义,在奚老夫人后院里一坐一整天,听那些听过了一百遍的折子戏,喝泡得比水还淡的茶,比古稀之年的外祖母还年迈似的。
奚平想:难怪他宁可跟老夫人在花园里除一天草,也不肯回广韵宫。
难怪他才十五岁,不等成年就早早出宫建府,离开的时候只带了条狗。
奚平舔了一下干涩的嘴唇,随手从芥子中掏了件里衣,勒住伤处,又在隐蔽的树丛中又盖了一枚灵印备用。
他今天必须要带着三哥的灵骨离开这,死也得出去有机会再死,否则三哥以后跟奚家没法处了,他还怎么去老太太的花园里喝茶拔草?
要是老太太的花园都不能去了,他还能去哪呢?
奚平把手上的血在身上擦干净,探入芥子中抓住庄王的灵骨:“三哥,你说的那个铭文出口有几个?”
“只有一个,”事已至此,庄王来不及骂他了,除了帮他尽快脱身,别的都是废话,“但位置不固定,它连着返魂涡,和返魂涡的海水流动有关系,你只在里面待一会儿还好,耽搁越久,出口移动越远。”
他话没说完,与奚平那边的联系再次中断。一个一团影子似的魔物神不知鬼不觉地钻过来,身上伸出头发似的魔气裹住了奚平,越挣越紧。奚平一把抽出缠灵丝,蛮力搅了上去,活活把裹在身上的“头发”搅出个洞,落地时再次盖下共此时印。
人穿过灵印,背后的转生木好像跟他心有灵犀,在他消失的瞬间就倾倒下来,将要追上去的魔物压在了下面。
奚平甩脱追杀他的魔物,从先前留下的灵印里钻了出去……却兜头撞上了一个“人”。
那“人”长身玉立,嘴角含笑,坐在一截倒下的转生木树干上,一双温润如玉的眼睛看过来,熟得不能再熟。
三哥?
奚平蓦地刹住,听话的转生木树藤猛地将他卷起来,往后一拉,戒备地退开了一丈多远。
“唔?”那“庄王”微微有些诧异,“你这小鬼好敏锐,也是甲等以上的灵感吗?居然一照面就被你识破了。”
奚平心说他哥真人在这,早大耳刮子扇过来了,还能对他笑?做梦去吧。
与此同时,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发现方才山呼海啸追着他咬的魔物们都在不远处咆哮,似乎不敢贸然追过来,顿时更警惕了三分:“好说。”
那“庄王”面貌缓缓变化,脸颊肌肉微丰,骨骼的痕迹变弱,眉目距离拉开……五官略一调整,他就不像庄王了,带了些女相。奚平一晃神,一时又从那张雌雄莫辩的脸上看出许多熟人的特征。
“我叫做心魔。”那“人”坦率地说道,弯起眼冲奚平一笑——笑眼跟他娘一模一样,“不用怕,你太年轻了,风霜不曾见,五味不曾尝,灵感又敏锐,我倒怕你这样的人呢。”
“是哦,”奚平毫不迟疑,“那不打扰了,有缘再会。”
话音没落,转生木猛地将他抛出了数丈之远,另一根树藤伸过来接住了他,就在他第二次跳树的时候,原本乖顺的转生木不知怎么发了疯,树藤陡然扭住奚平的脖颈,要将他绞在里面,奚平几乎听见自己骨头错位的声音——
下一刻,他耳边响起一声惨叫,一道黑影被心魔从转生木中抓了出来,直接吞了下去。
转生木树藤软塌塌地将少了一只脚的奚平送到地面,不动了。
“那是‘寄生’,”心魔背着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无渡海底,到处都是这种东西,你确定你自己出得去?”
奚平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艰难地摸索到自己脱臼的肩关节上,“喀”一下推了上去。
“我与周楹是旧识,不信你问他,他的铭文都是我教的。”
奚平一愣——这个心魔知道自己能联系三哥。
心魔笑了起来:“九年前,无渡海动荡,还是我帮他带着自己的小朋友从此地逃离的……倒是他辜负了我,太让人伤心。”
奚平不用他提醒,早偷偷摸进芥子问了庄王。
庄王:“心魔满口鬼话,别信。”
心魔却适时地插嘴道:“阿楹,你在说我坏话。”
庄王闻言一皱眉。
心魔笑道:“不要那么紧张,我只是想跟二位谈一笔交易而已……阿楹,你这小兄弟现在啊,灵气用不得,路都走不了,惨得不能再惨,身边还没有个忠心耿耿的纸朋友帮衬,你让他独自从群魔口中逃出生天吗?”
庄王灵骨在芥子里,只有奚平接触他的时候,才以奚平为介听见无渡海的声音,什么也看不见,闻言一惊:“你怎么了?”
奚平:“好着呢,砍几个碎嘴子小白脸不成问题。”
第59章 山陵崩(十一)
心魔“啧”了几声,故意不说了。
庄王:“奚士庸!”
奚平没吱声,从芥子里找到庞戬和支修塞给他的丹药。这两位一个赛一个正统,除了一小瓶灵窍修士们时常带着当激励的筑基丹,他俩给的丹药基本都是凡人也能吃的清心疗伤之类,治不了病也要不了命,因此没有什么禁忌。
奚平随手抓了一把,当糖豆嗑了。
锦霞峰出品不同凡响,丹药入口即化,效果立竿见影。
从喉间滚下去,奚平登时灵台一清,随后,一小片扎根不深的阴影被清心丹从他灵台拔了去。从进了这鬼地方开始就浮躁的心绪迅速沉淀下来,奚平冷静了。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心魔已经在他身上做了手脚。
让肝胆挤得无处发挥作用的灵感缓过劲来,恨不能捏着奚平的脖子死命摇晃几下,警告他眼前这人形怪物危险。
心魔一点也不尴尬,用崔夫人那双常含春水的笑眼看着他:“别误会,我的心魔种可不是一颗开窍级的丹药能拔除的,世上大部分的困顿都是庸人自扰,唉,人们却总要来怪我。”
“可不,”奚平皮笑肉不笑道,“睡不着觉怨枕头,六根不净怨心魔,反正自己没错,他们太不是东西了。”
这个心魔和那帮上来就咬人的不一样,他能说会道,而且一看就不像什么好东西,给奚平的感觉更像个人。奚平恰好是个“人来疯”,没人看着他的时候,他脾气上头了没准自己作出什么死来。但只要有个外人在,他再崩溃、再冲动,也能迅速把摇摇欲坠的理智撑起来。
“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奚平把断脚往回一收,丹药临时缓解了他的痛觉,他将伤脚搭在好腿上,“你刺激他没用,他人不在这,我也不听他的。来,咱俩聊。”
庄王:“……”
这混账,从小修理少了,没打出来,废了。
心魔眯起眼,打量了他片刻,说道:“若我没算错,返魂涡最近本该是平静期,平静期无渡海与外界不相连,你既能进来,说明平静期起了意外,是不是?”
奚平——搅起了返魂涡的罪魁祸首——毫不犹豫地点头装傻:“我们押运灵石北上,出发前自然早算好了返魂涡的平静期,结果刚到这,也不知哪来那么一阵妖风,好好的海突然就起漩了。好死不死碰上劫灵石的邪祟,我就莫名其妙一路被卷下来了。”
同时,他悄悄在庄王灵骨上写了行字:能否联系庞?在南矿。
庄王:“联系我可以想办法,但我无法给外人说出无渡海。”
冷静下来的奚平脑子重新转起来,没觉得意外——他三哥又不是什么隐忍的受气包,这么多年只字未提,那肯定就是不管明示还是暗示,他都说不出来。
而且不管是庄王还是他,跟庞戬都没有熟到心有灵犀的地步,那怎么才能把消息传出去……
奚平写道:试试请他发‘问天’,转告我师父不要收回剑气。
庄王:“……”
好,他现在知道平静期的返魂涡为什么无端起漩了。
白令就见王爷脸上一瞬间浮起难以言喻的神色。
庄王叹了口气,喃喃道:“看来他不是我的天谴,是周氏的天谴……当年周坤留下奚氏,莫不是忘了合八字?”
说着,他取过一张纸来,一蹴而就地写下奚平的话,然而“不要收回剑气”几个字无论如何也落不到纸上。
“不行,”庄王说,“封魔印不是你耍小聪明能骗过去的,再想别的。”
奚平心里暗骂一声,不等他仔细思量,就见心魔叹道:“果然,‘他’就快要回来了。”
奚平:“谁?”
心魔一拂袖,将奚平捞了起来:“阿楹说不出此间秘密,我带你去看。”
奚平猝不及防被他带飞起来,给那长袖卷到了古木树顶,视野骤然开阔,奚平从高处一眼看见了一座灵石堆出来的小山。未经仔细处理的灵石还带着石雪,汹涌的灵气与无渡海群魔呼出的血气混在一起,简直像沉香里混了狐臭,让人不知道该不该喘气。
这时,一只趴在山壁上的魔物正好对上他的目光,扭头冲他嘶吼一声,然而下一刻,奚平却看见那魔物似乎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按住了,紧贴在山壁上,挣扎了几下后……凭空消失了!
奚平睁大了眼睛。
哪去了?
心魔在他耳边低低地说道:“你往山谷里看。”
奚平顺着他的目光朝山谷望去,无数失去了祭品的魔物们焦躁地围着祭坛打转,贪婪地在那些已经死去的灵骨身上闻来舔去,乱成了一团。但不时有魔物与别的魔物掐架掐一半,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消失了,徒留下茫然的对手……以及怀疑自己眼花了的奚平。
“消失的那些,就是被‘他’吞了。”心魔叹了口气,“你看不见‘他’,但‘他’无处不在,整个无渡海都是他予取予求的养料——这就是大宛周氏花了近八百年养回来的……当年被他们祖宗打散的群魔之首。小公子,你准备好听一听,你们菱阳河下面累累尸骨的故事了吗?”
庄王忍不住出声分散奚平注意力:“就那点破事,不用他说你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上一篇:神的爱人
下一篇:帝君失忆后连崽都不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