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文盲土拨鼠
“我只是个商人,他拉拢我又有什么好处?”
秘书听到这儿忽然笑了笑,“您可不只是个商人。”
纪弘易眨了下眼,两颗黑色的眼珠随即沉到眼底。外人看来他是一颗神坛上的星星,可是“王”一声令下,纪敬就能将他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家里掳走。无论煋巢的影响力有多大,“王”想要碾压他不过是轻而易举。
纪弘易手里还握着“王”第一次和自己通话时的录音,他曾经以为他们俩是绑在一条线上的蚂蚱,然而事实上他只是一条被“王”牵在手里的狗。
他是颗得体的棋子,“王”愿意保护他是因为他好用。
随着年龄的增长,纪弘易逐渐意识到自己和“王”并不是相互牵制的关系,就连秘书这样一个局外人都觉得“王”太过用心,他当然明白自己有被牺牲的可能。
只可惜这些都不在他的控制范围之内。人站在难看的真相面前时,多少会下意识地偏过头,垂下眼。所以纪弘易宁可装作不相信,也不愿意承认自己被动的地位。
秘书见他半天不吭声,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可能是我想多了吧,保护公民的人身安全是‘王’的责任,住在基地当然是最安全的。我那些没头没脑的话,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说完这些,纪弘易依旧出神地望着屏幕的右下角,秘书不得不提高音调,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纪弘易看向摄像头,习惯性地挤出一个笑容,“没事。”
“我没有什么其他事情要报告的了。”秘书看了眼最近的天气:“这几天天热得很,我让人给您送点衣服过去吧。”
“不用了,够穿了。”纪弘易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衬衫。
秘书眯起双眼,看了一眼他的肩膀,“衣服是不是不合身?您的肩线都往下掉了。”
“军队里我哪能要求那么多?有衣服给我穿就不错了。”纪弘易小声说。
到现在他还不知道自己平时穿的衬衫都是纪敬从自己衣柜里拿出来的,他以为纪敬给他拿来的都是军队里多出来的衣服。
会议视频结束后,纪弘易合上笔记本,准备去饮水机前接一杯水,不料他才刚站起身,右小腿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宿舍楼下随后爆发出一阵欢呼声,难得有人一脚绊倒了上校。士兵们将上校和老兵围在绿茵茵的人造草坪上,迫切地期待着接下来的发展。
纪敬被绊倒后,滚了半圈就迅速站了起来。
纪弘易却捂着小腿倒在了地上,身体与坚硬的地板相撞时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的腿骨裂成了两半。
痛阈值会在人的成长过程中逐渐提高,不过对于纪弘易来说,他一直缺少这种适应性锻炼,所以对于疼痛的反应总是比普通人要大许多。
夏日炎炎,士兵们裸着上半身站在太阳底下,豆大的汗珠从他们的发际线一路滚到下巴尖。平日里大家无事总爱比划两下,军队生活枯燥,这是一个解闷的好法子。非正式的格斗比赛里,点到为止是唯一的隐形规则。
比起用拳头,这名老兵更喜欢用腿,他将纪敬绊倒之后,紧接着又抬腿朝对方的心窝踢去,纪敬迅速向相反方向躲闪。老兵补上第二脚,却又被对方格挡下来。
黑色的蝉扒在窗口的纱窗上,聒噪的嘶吼声传到纪弘易的耳朵里,钻心得难受。他蜷缩在地板上,喘息声急促,浑身止不住地冒汗,心跳早已窜上了一百三。此时他已经无法分辨痛感的来源。他就像是一条即将枯竭的植物的根,常年在龟裂的土壤中生存,突然有一天品尝过甘泉的滋味,便又不管不顾地将根向下使劲扎去,只求再次获得命运女神的眷顾,也不管这样盲目地索取是否会加速自己的灭亡。
不知不觉间,纪弘易已经扶着墙壁从地上站了起来。汗水打湿了后背的衣服,他抬起双臂,困惑地打量着两只抖动的手腕。他的身体像是不属于自己一样,对疼痛做出了剧烈又矛盾的反应。
他循着吵闹声走到窗口,看到纪敬被士兵们围在不远处的树荫底下。
他鬼使神差地推开房门走了出去,他不敢走得太快,怕膝盖发软,于是只能扶着楼梯的扶手一级一级地向下走。
离纪敬愈近,疼痛感愈发鲜明。走到一楼时,纪弘易不敢出去,只是将大半个身体隐藏在走廊的窗口后。
模糊的视线中,纪敬的身影却格外清晰,他赤裸着上半身站在宿舍楼门前的草坪上,老兵的拳头如雨点一般落下,纪敬的防守却滴水不漏。士兵们习惯了拳头落在身上的痛感,对于纪弘易来说却不是这样,他将身体小心地靠向墙壁,作为支撑,然后将一只眼睛贴着窗沿露出,偷偷地观察着纪敬。
毒药顺着他的血管汹涌地流动,在他的四肢百骸游走。
和纪敬一起躲在十二层健身房里练习拳击的老旧回忆在这一刻重新染上了生动的颜色,世界以他为中心褪去了黑白两色。
千钧一发之时,老兵再次高高抬起右腿,这回纪敬双臂交叉抵挡住对方的攻击,同时伸出一只脚踹在对方的小腿上。
老兵当即摔了个狗吃屎,爬起身时脸上沾满了泥。
“嚯!——”
围观的士兵哄笑着将他从地上拉起来。
纪敬拿起地上的水瓶,烈日的炙烤下,瓶中的水都被烤得微微发热。
士兵们围在两人身边,闹哄哄的。纪弘易一时看不见人,忍不住从窗口后探出半个身子。
“你们继续玩吧,我办事去了。”纪敬绕开人群,余光突然捕捉到了窗口后的人影。
一名士兵看到纪弘易偷偷摸摸地站在走廊里,走到他身后喝道:“喂!你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呢?”
纪弘易吓了一大跳,浑身的汗毛都一根根地竖了起来,他赶忙转过身说:“……没什么。”
“上校,您的衣服——”有人将草地上的衣服捡起来,还给纪敬。
“谢谢。”
纪敬接过衣服,将它搭在一只肩膀上,等到他再朝宿舍楼看过去的时候,纪弘易已经从窗口前消失了。
伤口结痂脱落大约花了一周时间,这时距离纪弘易离开基地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自从知道自己马上就可以出去以后,他似乎没有像以往一样警惕了。士兵们发现他出现在宿舍楼外的几率变高了,他们经常会在运动场旁边见到纪弘易的身影,有时候他抱着一个笔记本在工作,有时候他只是盘腿坐在树下,凝视着一眼望不到头的平原。
战斗机轰鸣着从头顶划过,他却无动于衷,从不会抬头去看天上的飞机。
就连纪敬都发现了这种不寻常,他和其他人聚在宿舍楼门前的空地上抽烟,抬眼间就看到纪弘易坐在树下。几名士兵正在运动场上踢球,纪弘易看似在观看比赛,纪敬仔细瞧了一眼,才发现他的目光穿过人群和运动场,投向空无一人的平原。
纪敬弹了弹烟灰,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进城的那天,当时纪弘易坐在透明的落地窗前,抬起头遥望着蓝色的天狼星。
住在军队里时,纪敬也有观察过星星,只可惜他早已忘记辨认天狼星的方法。基地里的人造光少得可怜,到了盛夏时分,璀璨的银河贯穿整个夜空,漂亮得好似软件精心调制过的星空布景。纪敬偶然抬头望向头顶的幕布,他虽然不记得天狼星的位置,却记得那个造出宇宙飞船的愿望。
每每想至此,他都是嗤笑一声,掐灭烟头。
身边的士兵们还在侃天侃地,纪敬收拢思绪,应上两声,视线却不自觉地朝树下飘去,他不知道纪弘易在想些什么。
就算是戴上温和又漂亮的面具,却也无法改变纪弘易身上的主色调,他是一只本该被小心保护的金鱼,却总是落入的湍急的洋流之中。金鱼不能在海洋中生存,纪弘易却出人意料地找到生存的方式,他顺着漩涡的方向游动,闭口不言,保持缄默。
这总会让纪敬觉得,无论自己站得离他有多近,纪弘易都不会将心底最深处的秘密分享给他。
纪弘易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为什么他宁可做出仿生人,都不来找自己?
这几个问题始终萦绕于心,纪敬无法忽视,以至于他夜半闭上双眼时,数次在梦境中见到了模样比他年轻的仿生人。
他明明捅穿了它的心脏,仿生人却从地上站起来,低下头望向胸口上的刀柄。
纪弘易站在它身旁,双手握紧刀柄拔出匕首,沾有血的刀尖随即调转方向,指向刀的主人。
而胸膛被扎出一道口子的仿生人则站在纪弘易身后,伸出一只手抚平胸口前的衣服褶皱,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那是胜券在握的笑意。
?文盲土拨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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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这个月月底城内的大学就要开学了,纪敬组建了一支特殊小队,他们将会陪同纪弘易一起前往学校会场。为了更好地了解周边环境,纪敬在月初提前去学校检查附近的交通状况和潜在危险源。
回基地之前,他在学校旁边的药房里买了一只祛疤膏。
穿着便服的士兵们等在药房门口,他们看到上校在货架前走来走去,漂亮的女仿生人站在他身旁,为他解释每种药的用途。
纪敬听得认真,每拿起一支软膏都要翻到包装盒上的说明书看两眼。
士兵们面面相觑,上校一向对仿生人冷言冷语,今天竟然在结账后对它说了“谢谢”。
一行人坐上电车,准备回程。士兵们看到纪敬将药膏小心地放进上衣口袋,忍不住打趣说:“上校,药房的仿生女人是不是很漂亮?”
纪敬向后靠在椅背上,他还在想药膏的使用方法,问题都没仔细听就随口应道:“嗯。”
“要不我们把它绑回去得了?”几个人调笑道。有人提议说:“哎,正好我刚刚照了张相,上校,不如你把照片给纪弘易,让他给您做一只一模一样的得了?”
纪敬终于意识到他们在说什么,他冷声说:“我对机器人不感兴趣。”
“喔,这样啊——”
士兵们开始起哄,口是心非的上校竟然不承认,他们互相使着眼色,打算回去之后就把照片偷偷交给纪弘易。军队都帮煋巢这么大的忙了,做一个仿生人又不过分。
回到基地时夜幕已经降临,一行人赶在食堂关闭之前吃了晚饭。饭后士兵们约着打会扑克,纪敬却说自己有事要忙,提前离开了食堂。
连接宿舍和食堂的小道被清冷的月光照亮,纪敬一个人走在回去的路上,狭长的影子跟在他脚后,一半被隐藏在路灯照不到的人造草坪里。
多数士兵已经回屋休息了,走廊里只有指向紧急通道的照明灯还亮着。路过一楼的公告板时,纪敬脚步一顿,看向做满记号的训练日程。
公告板上方的一排小灯泡已经熄灭了,他打开开关,视线在日程表的边边角角游移,最后伸手从右上角取下了一颗固定用的图钉。
他抬腿朝楼上走去,脚步声轻微,最后在纪弘易的房间前站定。
橙色的光线从门缝下透出,在黑暗的走廊里显得格格不入。纪敬敲了敲门,一言不发地盯着门中央的猫眼,视线仿佛能够穿透镜片,看到屋内的景象。
脚步声临近,门缝下随即多出一道阴影,将光线分割成两半。
阴影在门前静静地停留了好一会儿,房门才被人从里面拉开。
纪弘易只将门打开一半,显然他对纪敬的出现有些出乎意料。
纪敬不管不顾,首先将一只脚挤进门缝间,“我今天出去了一趟,正好给你捎了个东西。”
纪弘易没说话,而是望着他看了一会儿,似乎在等纪敬将东西拿出来。然而纪敬站在门口岿然不动,看来他刚才那句话的潜台词是:你先让我进屋,我就告诉你我买了什么。
两人站在门口僵持了一会儿,最后纪弘易还是侧过身,将门打开,让对方进来。他在旁边的沙发椅上坐下,没想到纪敬刚进来就反手将门关上,纪弘易见状又从沙发椅上站了起来。
纪敬自顾自地走到纪弘易身边坐下,接着从口袋里拿出一包棉签,和今早刚买的药膏。
“今早我去学校周边检查了一下环境。”他边说边拧开药膏的盖子,又拆开棉签的包装袋,从里面拿出一根棉签,“城内已经和我想象中不一样了。”
这句话突然触动了纪弘易的某根心弦,在他耳边拨出两三声回音。他转身在沙发椅上坐下,看了一眼纪敬,视线又迅速落到棉签的包装袋上。
纪敬在棉签上挤上药膏,说:“把袖子卷起来让我看看。”
纪弘易一愣,意识到对方想要为自己涂药。他犹豫片刻,还是低下头解开袖扣,用右手将袖口挽上去。
纪敬握住他抬起的左手腕,将棉签上的药膏仔细地涂抹在伤疤处。
两人相顾无言,气氛古怪又焦灼,好似一个紧绷的气球,随时有可能悄然炸裂。微凉的药膏涂抹在皮肤上,让纪弘易心里猫抓似的痒,他终于按捺不住,开口问道:“你去军校之后就没有回过城内吗?”
纪敬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又垂眼往棉签的另一头挤上药膏,“基本没有。”
纪弘易心里一空,仿佛一脚踩空了楼梯。他不该对这个答案感到意外。地震之后,他曾经告诉记者自己没有弟弟。他故意将纪敬推远,现在却还是无法应对泛滥的后悔的情绪。
人类终究不是机器,不是靠计算和代码就可以预测的生物。无论做出重要选择的时刻有多么铁石心肠,时间的海浪终究将他们冲刷得只剩下脆弱的骨肉。
纪敬为他涂抹完药膏,将棉签用纸巾包好后扔进了垃圾桶,他见纪弘易自顾自地想着什么,于是问他:“你想好怎么逃跑了?”
“什么?”纪弘易回过神来。
“你不是月底要去学校发表欢迎致辞吗?”纪敬淡淡地问:“你想好怎么逃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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