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耍花枪
偏偏,华太后在几日前去了西郊园林静养,潘太后也陪同一块儿去了。
皇帝赵青炜面容平静地坐在御案前,接受了班贺的大礼,抬手指着桌面密盒,问道:“班尚书,你认得这个盒子吗?如实回答朕。”
班贺垂眸回道:“这密盒,是出自臣之手。”
赵青炜:“朕命令你,打开它。”
班贺:“陛下,恕臣不能从命,臣无法打开它。”
“你是无法打开,还是不想打开,还是不敢打开?”赵青炜问道。
“既无法,也不想,更不敢。”班贺面上坦然,将头垂得更低,“这密盒的钥匙只有一枚玉佩,而那枚玉佩,已经随先帝升暇下落不明。”
赵青炜注视眼前密盒,说道:“班尚书能凭工匠之身坐到如今这个位置,想要打开一个盒子,还需要钥匙吗?朕命令你将它打开,你是决定抗旨不遵了?”
班贺沉默片刻,反问道:“陛下为何非要将这密盒打开不可?”
赵青炜也反问:“那这密盒中存放着什么不可让我知晓的秘密?”
“无论盒中放的是什么,在先帝离开,陛下登基后,都不再重要了。”班贺抬眸望着年轻的皇帝,“陛下,现如今的一切,会因为这盒中的秘密而动摇吗?”
赵青炜凝视站在跟前的班贺,面上没有一丝轻松的痕迹。
在他眼中,这只从先帝寝宫中找出来的密盒,如同一颗火雷,只要开启就会轰然引爆。
事情的起因,是两日前。
国舅华明德屡次想要进宫面见华太后,都被拒绝,现在华太后更是眼不见心不烦,躲去了西郊园林。他只能退而求其次,要求面见皇后。
怀着对太后、对皇帝的不满,华明德有一肚子抱怨。华太后不闻不问,他只能将希望寄托于身为皇后的女儿,期望女儿能为他说几句好话。
但见到皇后宫中冷清的模样,华明德震惊到忘了要说的话,久久不能回神。
华云荣贵为皇后,但她的宫殿中几乎不见任何华贵装饰,衣着简朴,身上没有什么金银首饰,身边的宫女也一律薄施脂粉,不戴首饰。
华明德忍不住埋怨:“你是皇后,怎么能如此不顾脸面,这副模样如何能讨皇帝欢心?”
华云荣道:“太后平日便是如此朴素,我不过是效仿太后,也能为宫中缩减用度。讨陛下欢心的事我已经都做过了,过犹不及,我只望不惹陛下厌烦就是。”
华明德怒道:“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争气的女儿!你就眼睁睁看着萧贵妃独占圣宠,如今后宫只有萧贵妃一人诞下皇嗣,等她真生下皇子,哪里还会有你的容身之处?”
默然片刻,华云荣道:“陛下是天子,想在哪儿,谁也左右不了,我亦只能听天由命。”
华明德想到华太后罢手对前朝不闻不问,女儿竟也是这副无欲无求的模样,怒其不争,一时怒气上头,口无遮拦起来。
“他算什么天子!若不是我阻拦,那时候公布了真正的遗诏,哪里轮得到他当皇帝?”
华云荣闻言猝然变色,大喝阻止:“父亲!”
华明德意识到说错了话,退后一步,说了声告退,仓惶离开了皇宫。
面色苍白的华云荣目光不住扫视身旁宫女内侍,强行压住内心惊涛骇浪,用前所未有的严厉语气禁止任何人将今日所说的话外传。
尽管她摆出了色厉内荏的姿态,心中却已然预感到,父亲闯下了弥天大祸,亲手将自己送上了绝路。
第322章 告官
那句话必然会传到赵青炜的耳朵里。
若是两年前,他或许会因这句不知真假的话彻底绝望,但如今的他已不是当初那被他人随意动摇的弱者。
无论有没有所谓的“真遗诏”,他都是执政数年的皇帝。他不是被架在高处的傀儡,历经磨难与挣扎,在不甘中抗争稳坐龙椅,就没有人能轻易将他驱赶下去。
他与华太后,是真正的利益共同体,只有共进退这一条路可走。
因此得知华明德说出那句话的第一时间,赵青炜所想的是,所有知情者,都不该存活在这个世界上。
“真遗诏”最有可能藏在被华太后封存起来的先帝寝宫,幸好太后去了西郊园林,否则还真不好动手。经过一番寻找,在封存的先帝寝宫中找到这只打不开的密盒,赵青炜便将班贺召入了宫中。
而现在,班贺却拒绝开启这只密盒。
赵青炜目光一错不错,盯着内里藏着精妙机关的盒子,谁也不知道“真遗诏”是否在其中。
殿内一片沉寂,左右内侍都退到门外,只有君臣二人独处。
赵青炜抬手抚在冰冷的密盒:“朕只是想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班贺不动如山:“陛下,臣实在不明白,陛下既然有得到这只密盒的能力,为何还要在乎盒子中装的是什么?陛下,凡事一定要探个明白吗?”
赵青炜收回手,班贺或许真的不知道盒中装的是什么,但一定有过猜测。
他知道,这密盒开启会引发怎样的后果。也知道,密盒落在赵青炜手里,就不会再成为他的威胁。
的确,盒中装着什么都不会影响结果。
最可怕的得位不正的谣言他已经挺了过来,所谓的“真遗诏”出现得太晚,那么它就只能是假的。
赵青炜释怀一般笑了:“你说得没错。这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盒子罢了,里面装着什么,都不重要。”
班贺躬身一礼:“陛下圣明。”
皇帝召见过后,班贺听闻户部侍郎华明德曾试图求见太后,却被华太后拒之门外。
三日后,收到皇帝赏赐的美酒。华明德终于结束了惶惶不可终日,畏罪自尽了。
毕竟是当今太后的亲弟弟,皇后的父亲,皇帝还是想留几分面子,让他死得体面些。
现在死了,还能给他一个风光大葬。要是畏死不肯自行了断,将来就指不定是什么罪名落到头上了。
班贺独自坐在窗前,回想起很多人,很多事。
他拿出铜盆,烧了些纸钱,告慰先人之灵。
当年被逼死的俞燔与俞贵妃,若泉下有知,亦能含笑九泉。
哪怕是当年那个孩子,也成了当今杀人不见血的帝王。世事无常,朝中波云诡谲,若非还有所图没有实现,他并不想留在官场中。
陆旋在西北征战,也并不只是因对自己的一句承诺,也有他的抱负。
等事情有了了结,班贺想,他们又会何去何从?
写给陆旋的信发出,班贺探寻许久的阿桃行踪有了消息,但并非是从陆旋留给他的人口中得知的,而是从范震昱口中。
范震昱脸色铁青地找上门来时,班贺还道他又在外同人吵了架,却不想他一开口:“班大人,不好了!”
班贺正经了神色:“发生什么事了?”
范震昱难以启齿,踌躇片刻,还是说了出来:“刑部大牢关押了一名女子,名叫杨桃。”
班贺面上血色尽失,疑问道:“你说那名女子叫什么?”
范震昱语气沉重:“那名女子自称姓杨,名桃,玉成县人士。如果我没记错,当年杨典史从衙门请辞,带一对母女回渝州,那女孩就叫杨桃。我想起你曾在她家中借住过,立刻来告诉你这件事。”
果然,看班贺这样激动,显然是记得她的。
班贺情不自禁抓住范震昱手臂,追问:“她现在怎么样了,她怎么会被抓起来?”
范震昱道:“我也是翻看这两日的卷宗才发现,杨桃要状告的是当朝户部侍郎。”
班贺一刻不耽搁,跟随范震昱去往刑部监牢。
在狱卒的带领下,班贺来到一间阴暗的囚室前。囚室内关着一名女子,抱膝蜷缩一团坐在墙角。
班贺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女子,极力克制声音颤抖:“阿桃……”
囚室内的阿桃循声侧过一点,随即身体彻底转了过去,面向墙壁:“班先生,我不想你见到我现在的样子。”
她声音哽咽沙哑,班贺痛惜不已,向身旁人下令:“把她放出来。”
身旁狱卒掏出钥匙,正要上前开锁,却听囚室内的阿桃声音陡然尖锐起来:“我不出去!他们把我关了起来,想叫我息事宁人,休想。除非朝廷查明真相,否则,我绝不会离开!”
班贺立刻看向范震昱,这到底怎么回事?范震昱同样刚知晓这件事不久,并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是听下边人说了。
阿桃寻到刑部击鼓鸣冤,但显然刑部吏员并未将一个小女子放在眼中,态度十分敷衍。
阿桃跪在堂下:“民女状告当朝户部侍郎施可立,乃是他人冒名顶替。他原名何文昌,玉成县人士。”
那官吏道:“你有何证据?”
阿桃:“民女没有证据,但民女所说句句属实。只要派人去查施大人老家过往邻居,老师同门,总会有认得人的。”
堂上官员懒得理会她的话,径直道:“胡闹,施大人是朝廷三品大员,因你一句话,就要千里迢迢,查遍施大人亲族旧友?人人如此,岂不是乱了套。没有证据,就是诬告。来人啊,此女胆敢诬陷当朝官员,把她关押起来,严加审问。”
好在范震昱有事无事就喜欢往刑部跑,随时关注是否有新案件,没有让他们实施刑讯逼供。
毕竟在大理寺供职,监查案件审判是否公正是范震昱的职责所在。他在官场多年,为人刚直敢言,谁都敢得罪,声名在外,刑部官员也不敢轻易招惹他,生怕他翻出什么陈年旧案来,够人喝一壶了。
得知阿桃是要告官,班贺痛心不已:“你为什么不先来找我?至少有我帮你,也不至于受牢狱之苦!”
阿桃低声道:“班先生,我不能拖累你。我知道自己在做傻事,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许多证据早已销毁,死无对证,无从查起。还有这满朝官员,不是这个门生故吏,就是那个族亲姻亲,定会互相维护,此案注定不会有好结果。”
她泪眼望向班贺,阴暗囚室内唯有一双眼眸中闪烁着坚定的光:“我不过是在为自己,为我娘讨一个公道。哪怕丢了性命,这也是我该做的事。”
听出她语气中的坚决,竟是要以命对抗,班贺心中极为不安,努力安抚,事情到了这一步,无法劝阻她,所能做的就只有不让事情走向最糟糕的局面。
“阿桃,你听我说,我一定会帮你的。”班贺放缓了声音,“你怎么能确认,施可立是被人冒名顶替的?”
阿桃似乎也平静了些,说道:“数月前,我跟随卫夫人去了叙州,姨婆也经人指点,寻了过来。”
姨婆水土不服,没多久就病倒,阿桃床前侍疾,总是忍不住哭泣,往后,自己再也没有亲人在世了。
姨婆弥留之际,不忍她孤身一人,告诉她,其实她还有一个亲人在世。
那人就是户部侍郎施可立。
李婶进入施府做下人,初见便觉得施府男主人面熟,想起他就是当年那与外甥女孙良玉情投意合,之后珠胎暗结的书生何文昌。
原本她还只是疑惑,世上长得相似的人也不少,后来听齐夫人说,施大人吃了柿子就会起红疹,她越发确信那人就是何文昌。
因此,那时得知施可立在外购置私宅养了个女人,而那女人正是阿桃,她才会如此激动,听见阿桃说自己与施大人并无密切关系才放下心来。
若是阴差阳错之下发生了什么,这岂不是造成一场乱了纲常伦理的惨案?是她弄丢了阿桃才导致这样的后果,就是遭天谴,挨天打五雷劈也不为过,死也死不安生。
会将这件事告诉阿桃,也是因为李婶在施家这两年,亲眼见证施可立疼爱妻女,对女儿更是言听计从,绝不是装出来的。
他待家人这样好,若是知晓阿桃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一定也会对她好的。就算不能父女相认,也让阿桃知晓,自己并非没有父亲。
李婶原是好心,不想阿桃一辈子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却不想,阿桃并不这样想。
安葬好姨婆,阿桃不告而别,独自来到都城,借故接近施可立。
此前种种奇怪举动,也在知晓他可能是自己父亲后有了答案。阿桃想,难怪施可立总看着她,什么都不做,也要来看她,同她说话,借故亲近。
因为他在心虚,这想法在她接近齐夫人进入施府得到了验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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