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耍花枪
阿毛馋得直咽唾沫:“好想见识见识,什么时候能发射一次让我看看?”
班贺抬手按在他肩上,往身边揽了揽:“别胡说,守城军器岂是随意能启动的?不要有用上这些武器的时候才好。”
“哈哈哈,龚先生不必如此谨慎,这小子我很喜欢,说什么我都高兴。城楼上的不轻易启用,不过咱们这儿有的是弓弩。造出的弩车都要先试发检验,到时候给你看个够。”骆忠和豪爽道。
“嘿嘿嘿。”阿毛终于是不好意思起来,仰头看了眼师兄,抱住他的胳膊。
“备者,国之重也;食者,国之宝也;兵者,国之爪也;城者,所以自守也;此三者,国之具也。”班贺望了眼向两侧延伸的城墙,“今日我才知道,书上所言,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他双眼微亮:“我想去军器制造之处看看。”
“当然可以。”骆忠和一扬手,走在前方下了城楼。
陆旋跟在班贺身后,对他的身体有些担忧,压低声音:“你背上的伤还未完全愈合,不宜多走动,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班贺兴致全然被挑起,摆手小声回道:“不过是一点皮肉伤,不碍事。”
见他气色确实不错,陆旋咽下劝解的话,不愿再多说什么坏了兴致。总之,他在一旁守着,有何不妥可以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身边跟着骆忠和,街上行人目光各异,班贺终于意识到此事哪里不对劲,忙对骆忠和道:“骆将军,我们自行去就好了,您日理万机,不好耽误您的功夫。”
“既然我要留下龚先生,自然要表现几分诚意,怎么能叫耽误功夫?”骆忠和带领班贺来到工坊,这才止步。
以免工匠们不自在,他就不陪同进去了。
班贺瞟了眼陆旋,即便没有明说,陆旋哪里不懂他的意思,主动留在门外,与骆将军一起等候。
那对师兄弟进了门,耳边不断传来这座工坊运作的声音,像是把那两人吞没了,正在咀嚼。
少了那两人,陆旋精神紧绷起来,竭力将注意力分散开,定定盯着那扇门,乍然听见骆忠和开了口。
“陆旋,为你父母报仇一事,还需再从长计议。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陆旋回头看他,微垂首道:“小侄明白。”
骆忠和收敛了笑容,沉声道:“吏科给事中是上达天听的言官,竟也被以构陷的名义贬谪,还被杀人灭口,这绝不是一个吏部侍郎所能做到的。你要报仇,不是杀一个杀手那么简单。”
是的。陆旋默然想到,背后的主使者,一个也不能放过。
“抛却我与你父亲过命的交情不谈,我也是个惜才之人,不忍心看着你去送死。我想,陆兄陆嫂拼死护你逃出生天,不是让你再去送死的。”骆忠和轻叹一声,“朝中势力复杂,非我一时能探清,但你放心,那些人都逃不掉。”
他满面杀戮之色,那双虎眼中迸出冷光,语气森然。
自班贺亲自去向骆忠和求得一职,从那日起,他便每日去往工坊正式成了一名军匠。
此地工匠不仅造弩技艺高超,各个都对弓弩相关知识信手拈来,还解了困扰班贺多年的一大困惑。
“先帝在时,每年朝廷都会命各州制作弓箭入京储存,但西南各州上交的弓箭运达京城没多久就会分解损坏,根本无法使用,只能退回。即便派专人前来看守,验核合格的再运走,亦是如此。久而久之,朝廷别无他法,减免了南方各州的任务。”
班贺说。
陆旋不解皱眉:“为何会如此?”
“我在京中一直不得其解,这几日,才从本地工匠口中得知原由。”班贺好笑又无奈,“弓制成后,保存最怕霉气潮湿。将士家有烘箱的,成日用炭火烘烤,小卒无烘厨,就放在灶台上,四季皆是如此。稍怠不勤,弓立刻便会分崩损坏。朝廷不知这些弓箭离火即坏,亦无人上书告知。”
陆旋皱起的眉毛扭了扭:“所以,他们明知弓离火会损坏,却不上报,是为了逃避这份重任?”
“正是。”班贺笑着摇头,“远在朝堂之上,以为天下尽归王土,其实天高皇帝远,只要一处不通,便与遮住眼睛、捂住耳朵、折了手脚无异。”
陆旋垂下眼睑:“那些高官王侯,也不过如此。”
班贺点头:“我算是来对了。不亲眼看看,如何会知道其中的奥秘。”
他说着,意识到什么,打量陆旋片刻:“怎么你今日有空过来?骆将军不是要教你骑射?”
陆旋努力克制,却没有那喜怒不形于色的深厚功夫,眉宇间透着几分别扭与愧意,强装镇定:“我来看看你身上的伤是否痊愈了。”
他不愿说,班贺也不强求:“早好了。你别总往我这儿跑,多从骆将军那儿学些东西才是正经事,他可是难得一见的良将。”
陆旋含糊不清地应了两声,四下看了看:“阿毛呢?”
“他?”班贺露出古怪的,似笑非笑的表情,让陆旋摸不着头脑。
“骆将军重视他,给他安排了一份特殊差事。”班贺声音里充满掩不住的笑意。
正说着,院门被人猛地推开,阿毛飞奔进来,关上了门,喘得像是刚绕城跑了两大圈。
“旋,旋哥,你,你来啦。”阿毛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双手撑着膝盖,双眼发直。
陆旋走上前,从他头顶掂起一片洁白的羽毛,仔细看了看,有点不自信:“你掏鸟窝去了?”
阿毛仍是两眼直勾勾的,机械转头:“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毛,我倒是敢?那群大鹅撵我撵到飞起,我掏它们的窝,不要命啦?”
陆旋看向班贺:“你说的好差事就是放鹅?”
班贺嘴角翘起,点点头,终于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很快他恢复一本正经:“那些鹅是养来取毛做箭羽的,难道不是重要差事?”
离弦的箭射出是否又直又快,除了造箭时箭身笔直,另一个关键就在箭羽。
在箭杆末端近衔口的地方,有三条三寸长的翎羽,那便是箭羽。箭羽所用的羽毛大有讲究,好的鸟羽不仅能使箭飞行快而端正,增加准头,还能抗住风吹。
可以用作箭羽的鸟羽中,以雕的翅毛为最好,角鹰的翎羽居其次,鹞鹰的翎羽更次。兵仗局多次试验证明,雕翎箭飞得比鹰、鹞翎箭快十多步。
北方蛮族的箭羽多数都用雕翎,角鹰或鹞鹰翎箭如果精工制作,效用也跟雕翎箭差不多。
受地域限制,大型肉食鸟类种类不如北方,西南与南方造箭自然不用奢望有雕翎能用,就是鹰翎也很难得到,箭又是消耗品,急用时就只好用雁翎、甚至用鹅翎来充数。
阿毛满脸生无可恋,他宁愿去砍造箭的竹子,也不要放那群大鹅了,这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凶悍且不怕人的鸟?
他敢说,这世上最硬的嘴,就数那群咬人的大鹅!
陆旋也有些好笑,阿毛瞪大双眼,不敢相信他竟然笑话自己,当即伸长脖子往班贺那边凑:“师兄,你知道旋哥为什么不在将军府待着吗?”
果然,班贺有了点兴趣:“你知道?”
阿毛坚定点头:“因为旋哥他……唔!”
陆旋一把捂住他的嘴,神色复杂,回避般不愿正视班贺。
“言归。”班贺吐出那两个字,仅仅是那两个字,语气却与之前截然不同。
陆旋放开阿毛,直视班贺双眼:“我不小心,误伤了北平。”
鲁冠威的儿子?那虎头虎脑的少年很喜欢陆旋的样子,似乎是在父亲的影响下,视陆旋为榜样。
班贺微愣,宽慰道:“只是误伤而已,等道过歉,取得他原谅,不必自责。”
“是因为,他突然快速靠近,我下意识出了手。”陆旋面露苦笑,“我好像,不能接受他人靠近。”
班贺怔怔看着那双情绪复杂的眼眸,听见他继续说:“我试过了,连叔父也不行。”
第37章 孤女
阿毛睁着懵懂的双眼,觑着师兄与旋哥此时的表情,抬手搔了搔后脑勺,咧着嘴懊悔不该瞎说话。
班贺放下手头的刨子与刨到一半的木头,站起身,弯腰抖落衣摆上轻薄的木花,簌簌在脚边铺了一层:“阿毛,把这儿收拾一下。言归,你随我进来。”
陆旋不知他何意,脚步迟疑,阿毛已经拿着笤帚过来了,雷厉风行扫着地上的木花,一时间尘土飞扬。陆旋避让几步,脚下木花接连发出细微的喀嚓声,压根儿避不开,索性跟班贺进了屋。
刚租来时上雨旁风的屋子早已修缮完好,冬月将近,日益寒冷,这屋子的主人却不畏寒,支起的轩窗通风透亮,将整洁的屋内照得敞亮清楚。
坐在桌边的人面容沉静,白皙的肤色映着光分外惹眼,仿若自身便是一处光源。
在班贺眼神示意下落座,陆旋难以抑制心底的不自在,一个心中有着不可告人想法的人,如何能够坦然接受这样无遮无蔽的直视?
但班贺示意他靠近些,他的身体却像是在对方掌控之中,随着指令应声而动。
“他是怎样靠近的,这样?”班贺将手搭在陆旋手臂上,然后移到他的肩,“还是这样?”
“……都不是。”陆旋看着那张认真的面孔,此时的场景,让他想说的话没有半分说服力,不知该如何开口。
“是没有准备的突然靠近会让你警惕,还是,旁人的碰触都不行?”班贺问。
陆旋忽然觉得肩上那只手重逾千斤,他得架着这只手说出与之截然相反的话,连自己都觉得荒唐,声音低了下去:“旁人的碰触都不行。”
班贺收回手,若有所思地点头。细想这些日子,一直以来陆旋的确没有与他人有过太多交流,更遑论肢体接触,只有自己与阿毛相对亲近些。
“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或许是你有些日子没有与人接触,熟悉一段时间能恢复。我和阿毛都能碰你,那就不是大问题。”班贺语气柔缓,“不用因此心生顾虑。”
温和的声音顺着耳道滑了进去,渐渐的,陆旋长长呼出一口气。
“那时我身负重伤,唯一想到能投靠的就是叔父。哪怕山长水远,我心中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到玉成县,找到叔父。”他微微垂下头,盯着身前寸许之地,“可现在我寻到他了,却连靠近都如此勉强,也许我根本不该来。”
找到叔父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无法融入,在毫无所觉时,竟与他们相隔了一道无形的沟壑——陆旋蓦地睁大双眼,头顶传来温热的体温,力道轻柔地顺着束起的发丝抚摸。
年轻的面容因安抚逐渐平静,班贺将手放下,问道:“你的意思是,你已经不再敬重鲁镖头了?”
陆旋急急抬头:“当然不是!我自然是敬重叔父的,同我的父亲一样。”
班贺又问:“那鲁镖头对你这个侄儿并不上心,视你为无物?”
“怎么会,叔父待我与北平别无二致……”陆旋声音仓促断在喉咙里,注视班贺平静淡然的双眸,突然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班贺肃然道:“你敬重鲁镖头,鲁镖头疼爱你,不就够了吗?与人的距离在于心,而非身体,正如朋友交情深浅在于心意,而非在一起的时间长短。难道,就因为暂时不适应他人碰触这样的小事,就要否决与仅剩的亲人间的情谊?”
“不,不是这样。”
班贺莞尔:“你还有什么问题?”
令人困扰几日的事,在他轻描淡写的语气中,已经不成问题。陆旋愣愣看着他的笑颜,吐出三个字:“没有了。”
班贺点头:“那就好。既来之则安之,凡事放宽心,不要与自己过不去。打伤了人家小伙子,就好好去赔礼道歉,不说让你床前伺候,怎么也得让人家看到你认错的态度。惹了事就躲到我这儿来,哪有大丈夫敢作敢当的样子?”
陆旋辩解道:“我已经道过歉了,北平……没有怪我。”
原谅与否是他们兄弟间的事情,班贺只是见不得他一副罪孽深重的样子。
明明杀匪干脆利落不眨眼,在这种事上反倒束手束脚起来。这么个重情重义的性子,却不知道是不是好事。
还是太年轻了,跟随陆将军走镖学了一身功夫,却没能学会人情世故,班贺轻笑着摇摇头。那位骆将军并非出身名门,能站上高位统帅千军,光是为人处世就值得陆旋好好学学,这便是长辈的意义所在。
房门被敲响,阿毛探了个头进来:“师兄,那边又有动静了。”
他抬手往一个方向一指,陆旋想起了他们选择租住此处的一个重要原因,那对卖唱的祖孙俩就住在附近。
班贺立刻起身,穿过前庭站到院门边,隐蔽地往门外看去。陆旋跟在他身后,好奇他想要看什么。
自班贺住到此处,那对祖孙俩并非每日都会出去卖唱,更多时候,他们会从镇上找些活回来在家中做。
伞铺、扇子铺遇到忙不过来的时候,他们就会拿一部分伞面伞骨、扇面扇骨回家加工,只需自备浆糊,以此获得部分报酬。有时也会从纸扎铺里拿一些材料回来,总之,都是些不用四处走动的活计。
此时独腿老头穆柯刚从外面回来,手里只拿了拐杖,身后还跟着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这是班贺第一次见他带外人来此。
上一篇:仓鼠和金雕怎么谈恋爱
下一篇:破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