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耍花枪
守城将士夜以继日站哨巡逻,一座军事重镇被人堂而皇之来去,如入无人之境,岂止是蔑视军威,简直是将叙州城将士的脸面踩在脚下。
孙世仪越听越火大,一掌拍在大腿上:“那人此时在何处?我即刻带人捉拿!”
陆旋面色凝重:“我先前想对您说的,正是这件事。那人颇具武力,现在潜伏城内,不知去向,是个不可忽视的隐患。”
“哼!叙州城天上百丈、地下三尺,没有一处不在我们掌握之中。任他上天入地,休想逃过抓捕。”孙世仪急不可耐,一刻也不想耽搁。当务之急,就是把人揪出来,狠狠教训一顿这不轨之徒。
“那人身上有一显著特征,他的双手双腿,皆是天铁义肢。据邻家小姑娘说,那人有一条手臂是不能动的。”陆旋补充道。
此话一出,孙世仪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了陆旋手臂上,眼神微动——这双手臂是龚先生为他造的,在陆旋到来之前,孙世仪只是听闻天铁可代四肢,从未亲眼见过。
龚先生的仇家更是闻所未闻地换了四肢,眼前的天铁来自玉成县的古老将军,是立下赫赫战功才换来的天恩赏赐,那仇家的天铁义肢,又是从何而来?
恐怕,牵扯到那位龚先生的,不是一般纠葛。
他冷静了些,再回想刚才陆旋那番话,不着痕迹地将龚先生摘了出去,反将他的关注点引向城防,平日还真是小瞧这小子了。
“这件事我知道了,会安排人去搜捕的。”孙世仪应承下来,没有拆穿他。
无论是否刻意引导,孙世仪都不会容忍一粒来历不明的沙子待在眼睛里,陆旋聪明点儿,他反而高兴。
有孙世仪承诺,陆旋安心许多,班贺没有威胁,他在营中才不至于心神不宁。
孙世仪:“虽然事出有因,但你未曾报备擅自在外留宿,是不可争辩的事实。这二十杖是骆将军的意思,你要记恨也别记我头上。”
“骆将军?”陆旋面露诧异。
“昨日他对你有了新安排,结果你却没有按时回来,骆将军交代我,等你回来要好好给你上一课。”孙世仪摇头晃脑,“这就叫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你还不是王子。”
陆旋微愣:“将军对我有什么新安排?”
孙世仪嘿嘿一笑:“骆将军有令,给你扔去巡山。你不是不回营么,叙州城外三百里莫哥山,不用每日困在营房,只要不怕豺狼虎豹、熊罴野猪,你想睡哪儿就睡哪儿,这可是求都求不来的好差事。”
陆旋点点头,平静接受了安排:“是只有我一个,还是一伍?”
孙世仪不太满意他的反应,摊开手:“自然是一伍,既为袍泽,当同进退,分作一伍时你们就算是绑在一起了。以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出了什么差池,你也连带受惩——今天的事么,就算了,你只是夜不归营,不算逃兵。”
情况了解了,该慰问的也慰问过了,总兵的任务通知到位,孙世仪起身不再多留。外面还有几个眼巴巴等着呢,他先走一步。
门一开,三张挤着门缝的脸差点贴上来,孙世仪呵斥一声,门外五人分开两列站得笔直,目送昂首挺胸的孙校尉。
长官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内,五人才抬腿往屋里冲,张口要问,陆旋抬手制止:“我知道你们要问什么,不用问了,我自己说。”
鲁北平摸着床沿坐下,目光紧盯着他。
“我昨夜未归有自己的事要办,和你们没有干系,我已经向孙校尉说明。另外,方才孙校尉说,骆将军安排我们五人去巡山,或许就是这几日,具体时间要等正式通知。”陆旋言简意赅。
袁志摸摸后脑勺:“怎么突然让咱们去巡山?”
站在最边缘的郑必武若有所思,他虽一直在京营,对地方军营不太了解,但派新募来的兵去巡山,听起来不太像常规流程。
鲁北平思索片刻,眼睛一亮:“哥,你说,会不会是因为越泽和蜑邦那档子事?”
陆旋点头赞同:“我也是这么想的。这两族的地界与叙州城相隔不远,莫哥山内有零星村寨,上回两族相争,派兵镇压不过三日便平息,恐怕怨气未消,事情根本没有结束。”
没有战事,待在营房内几乎没有立功机会,难怪骆将军将他叫去问起方大眼,现在是要给他们机会,又或者说,是给他们考验。
“要是我也能去就好了。”鲁北平叹了口气,有些失落。
陆旋想,骆将军或许对北平有别的安排。
郑必武心说,要能想去的人去,不想去的不去就好了。他愿意和鲁北平换,现在立刻马上。
不知道巡这劳什子山要巡多久,他这回算是完全折里头了,连像样的营房都没得住,得大冬天去睡深山老林,真是见了鬼了!
鲁北平确定陆旋无大碍,坐了会儿回去了。陆旋后背还疼着,没心思注意其他人,好一会儿,听见有人靠近,陆旋警惕地看去,却是浑身透着拘谨局促的何承慕。
见陆旋看来,何承慕停在原地,不好意思地笑笑,手里拿着的东西伸出来:“那什么……伍长,这药,是你费了功夫弄来的,还是先给你用吧。”
陆旋看着那包混着各类活气补血药物的药包,哑然失笑:“用不着。都说了没事,只是二十棍而已。”
何承慕收回手,咧开嘴,稍稍放松了些:“伍长,你真是条好汉!”
方大眼也说:“伍长,我生平最佩服能人,我是服你的,”
两人都表了态,袁志不甘示弱,拍着胸脯:“人生在世,讲的就是一个义字,伍长你仁义,我袁志跟定你了。”
没料到他们会有这样的反应,陆旋眨眨眼,忽然明白了骆将军这样安排的含义。
他这天降的伍长,明眼人都知道是被骆将军安排进来的,很难真正融入他们。今天这二十杖,不过是告诉这些人,他和他们并没有太大区别。直到这一刻,他们才确定,彼此是可以真心相待的自己人。
可想而知,巡山不会是简单的巡山,那才是真正考验团队协作的时刻。眼下这几人表了态,陆旋底气多了几分。
还有一个人……陆旋看向郑必武,看戏的郑必武忽然成了焦点,一怔,咽了口唾沫,结巴起来:“我,我也全听伍长的。”
完全没有诚意,郑必武得了两个白眼儿。
好么,现在就他一个外人了!
三日后,陆旋得到了班贺委托孙世仪带来的消息。时不时跳出来强调自己存在的偷亲画面再次出现,陆旋矛盾地感到惭愧,忧虑班贺获悉后反感,又忍不住觉得仅此而已远远不够。
看过信纸上的内容,陆旋所有的纠结情绪消散得一干二净,面沉似水,一声低叹。
纸上写着的,是穆柯去世的消息。
第52章 后事
这几日,叙州城内全城戒严,满大街可见官兵巡街把守,一连好些天都是一副大阵仗。
班贺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不过这样他倒是安全了许多,姜迹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敢出现,他也有了向外求援机会。
原是打算带着阿毛在军器局住一段时日,出了穆柯那件事,他不得不留在那座小院子里,照应穆青枳。
老人家重伤在床,祖孙俩没了收入,以往的日子都是勉强果腹,没有存粮,积蓄更是少得可怜。若是没有班贺接济,这个冬日对于他们而言漫长而难捱。
穆柯终究还是没能挺过这个年关。
班贺与阿毛从军器局返回,刚进入巷口,就见远远的一个小身影蹲在门前,走近了,才看清那是穆青枳。
旧衣衫缀着补丁,几日没有好好打理过的头发乱蓬蓬的,穆青枳冻得发紫的手抱着膝盖,蹲在门边,从侧面仰脸看着来人。乌溜溜的瞳仁没有光泽,唇上的死皮裂开了两道,成了血色浅薄的唇上少有的红色。
“枳儿,你蹲在门外做什么?”班贺温声问道。
穆青枳一声不吭,收回目光盯着地面,身体蜷成一团,纹丝不动。
班贺柔和的神色渐渐凝重,将工具箱交给阿毛:“你先把东西放下,去吧。”他说完,自己走进了那间破屋里。
阿毛看了眼深深低下头的穆青枳,犹豫片刻,跟在师兄身后走了进去。
看见师兄站在床前不动,他疑惑地挪动脚步,眼中的好奇在看到床上的人时变成了呆滞。
穆柯仰躺在床上,仰起的头与半张的嘴像是呼吸不顺,可他的身体再无起伏。未完全闭合的眼睑定格于此,眼珠似乎已变得浑浊。
门外灌入的风渗进衣服里,阿毛浑身凉飕飕的,可怜巴巴地叫了一声师兄。
班贺回过头来,无声叹息:“取些钱,去置办棺材吧。”
老人家晚年贫寒,又是背井离乡,没有亲人朋友在旁,唯一的亲人是年岁尚小的孙女,请不起专门的丧葬队伍,因而丧葬事宜皆由班贺主持操办,一切从简。
这不是他第一次操持葬礼,当年师父逝世也是他从头至尾亲力亲为。只是那时师父身居高位,葬礼操办规格皆非常人能及,与此时天壤之别,匆匆办了一口薄棺,坟地不过是一个土坑。
下葬当日,除吕仲良前来帮手外,还来了一个酒馆老板。班贺仔细回想,才想起他是初次见到穆柯的那家酒馆老板。
他是从棺材铺老板那儿得知的消息,抬棺的人还是他帮着找来的。酒馆老板从荷包里摸出一些钱,放到穆青枳手中:“我们算是老相识了,这两年来你们过得苦,我看在眼里,却也没能做些什么,这些钱,就当我送你爷爷最后一程。”
他留下钱,一口茶水也没喝,转身走出门外。
穆青枳握紧手中铜钱,泪如雨下,咬住的下唇沁出血来,脸色却是苍白。
时辰一到,棺材入了土,来帮忙的人仓促吃了顿便饭,各自散去。吕仲良看着班贺,迟疑了一会儿,在他的劝说下离开了。
一时间天地都静了下来,只有班贺和他的跟屁虫阿毛留在那间破房子里,沉默不语的穆青枳坐在床边。床铺空荡荡的,少了个人,仿佛整个房子一下变得空寂起来,连风游过都有回声。
班贺开口:“枳儿,逝者已逝,生者要做生者的打算了。”
“我就留在这,哪里都不去。”穆青枳声音低低的,这几日哭得沙哑。
“你爷爷临终前将你托付给我,我不能放着不管。”班贺说,“这屋子背阳,潮湿阴冷,我那边给你收拾了一间房,你住过来吧。”
穆青枳抬头看他:“你认识总兵大人,对不对?”
犹豫片刻,班贺缓缓点头。
“那总兵大人,能不能帮我抓住害死我爷爷的凶手?”穆青枳睁大双眼,泪水迅速在眼眶内蓄积,却一眨不眨。
这场悲剧的根源,是他为了一条木腿自作主张跟来这里,行凶的人,更是冲他而来。如果不是他的到来,这对祖孙俩还能安稳度过一段时日,然而最令班贺痛心的是,穆青枳没有表现出任何怪罪他的意思。
穆青枳知道凶手是来找班贺的,比起怪罪他,她更责怪自己。
明明班贺出门前特意叮嘱过,他不在家中,不用上门,可她偏偏不听劝地去了。凶手发现了她的探视才会突然出手,而爷爷是为了保护她才受的重伤。
她将过错揽在了自己身上,除了凶手,没有埋怨任何人。
歉疚充斥着班贺的内心,他没有任何资格拒绝她的请求。
他说:“好,我去帮你求总兵大人。”
总兵日理万机,擅自上门容易扑空,班贺想也不想,首先去找孙世仪。
孙世仪白日在营房练兵,晚上回家休息,见到班贺在门前等候,连忙招呼他进门说话。
近来发生的事情叫人心情难以放松,班贺无心寒暄,开门见山:“孙校尉,我有一事相求。这事有些难以启齿,但情况危急,不得不求助于您。我以往有些旧怨未结……”
孙世仪一听心中了然,打断他:“是不是有个追杀你的仇家?还是个铁臂铁腿的大恶人?”
班贺愣了片刻:“您怎么知道?”
“陆旋回营那天就和我说了,不然你以为,这些天大街上到处搜什么呢?我已经答应了他,这事就包在我身上。”孙世仪朝外面一努嘴,“他一门心思担心你呢。”
班贺心情稍稍放松,却又有些说不清的复杂:“是嘛。”
孙世仪:“可不是。他前些天晚上没回营,说是怕你出事。这小子不提前报备一声,骆将军让我给他点教训,打了二十杖,嘿嘿。放心,下手有分寸呢,不疼的。”
班贺心情更复杂了,他竟不知道这件事……
“他所说属实,的确是我带来的麻烦,骆将军没有为难他吧?”班贺面露忧色,紧张起来。
“骆将军疼他还来不及呢,怎么会为难。”孙世仪笑得越发灿烂,“他明儿个,就要进山喽!”
进山?班贺总觉得,疼人应该不是这么个疼法。
从孙世仪那儿得知穆柯后事已经妥善处理,班贺暂时收留了穆青枳,之后再细作打算,陆旋放下心来。孙世仪顺带公布了正式的巡山安排,主动告知他全城搜索还在进行中,陆旋总算能心无旁骛地去往城外。
带着整理好的行装出发,抵达山上的营帐,已近黄昏。趁着天还未完全黑下来,陆旋安排众人分工进行,他和郑五去拾柴,袁志三人留下整理营帐、准备食材、生火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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