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霜玄
也许有的地方,戏曲重新焕发生机,但那个地方不会是绍县。
绍县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小县城,没有发展戏曲的条件,多的是新奇事物从繁华的都市涌入,市中心迁移后,老剧院被遗忘在了县城的边缘,也被人们封存在记忆的角落。
在戏班的解散的那一天沈与媛就该明白,澄湖剧院就要衰亡了。
……
听见沈与媛话里的哭腔,陆窕心焦地想要上前去。
但后衣领被人轻轻拽了一下。
陆窕下意识回头去看,才发现左时寒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
左时寒没有从祝饶怀中离开,就静静让祝饶抱着。
身形在祝饶的对比下甚至有些小巧。
祝饶声音低得只有他们三个人能听到:“别去打扰。”
陆窕默默走了回来。
她顺着左时寒的目光看去,发现左时寒一直看着的人是背对着他们的沈明楼。
陆窕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记忆里沈明楼就像一座伟岸的大山,能扛下一切风雨,但此时她发现,沈明楼其实也很瘦,穿着贴身的睡衣,感觉瘦得只剩下一副骨架。
戏台处忽然传来了小小的动静。
没一会儿,一个小女孩从戏台后出来,她大半个身子仍藏在阴影里,怯怯地露出半张脸看沈明楼。
“媛媛。”沈明楼沉稳的声音响起。
小女孩啪嗒啪嗒地跑出来,扑进沈明楼怀中,被沈明楼一把抱起。
“你小时候睡不着,经常在半夜跑到戏台来。”
沈与媛怔怔抬头。
她这时才知道,沈明楼刚才的话是对她说的。
爸爸一切都听到了。
沈与媛嗫嚅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问你为什么要来这里,你说你也不知道,就是觉得自己不能唱戏很难过,就想要到这里来。”
“你还记得爸爸当时是怎么说的吗?”沈明楼笑了一声。
“你说……”沈与媛竭尽全力才没有哭出来,“你说我不能唱戏,那是因为未来有更加适合我的道路,不要为了这件事情难过,因为……因为……”
沈明楼温声继续道:“因为媛媛肯定能去做自己喜欢的事的。”
沈与媛死死咬着下唇,捂着了自己的眼睛。
“我告诉你就算不能唱戏,你能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说你就可以经营剧院”
“你勾着我的小指承诺,你一定会好好经营剧院,剧院不会倒,会一直存在下去的。”
沈明楼叹了一声:“快要死的时候,我脑子里其他念头都没有,就想着这件事情。”
“我好后悔那个时候没告诉你,剧院以外还有着更广阔的天地,你有着很多的选择。我常常想我是不是真的喜欢唱戏,还是因为父母一直是这么教导我的,所以我才无论如何都得唱下去。”
“我究竟把剧院当责任,还是当束缚呢?”沈明楼喃喃。
“爸爸想不出答案,可是爸爸不想剧院成为了你的束缚。”
沈明楼轻轻抚摸着怀中小与媛柔顺的头发。
“就要死掉的那个瞬间,爸爸特别害怕,我要是走了媛媛该怎么办呢?爸爸知道有多苦多累,不想媛媛被它束缚住一辈子。”
沈明楼好想告诉自己的女儿,去做自己喜欢的事,这不是她必须肩负的责任。
可是他已经死了,他一句话也没能说出就死了。
沈明楼与无常界签订了契约,他留存在世间不去转生,只为了能够陪伴他放心不下的女儿。
可是他是那么的弱小,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看着瘦弱的女儿咬牙顶着生活中的狂风骤雨。
好多次他将伤心难过的沈与媛带进自己的鬼墟里,一遍遍地告诉她不要再坚持了,爸爸想看你开开心心地活着。然而沈与媛只是个普通人,她记不住鬼墟里发生的一切,她只会觉得自己有过一个和父亲相处的美好的梦。
梦醒后脸上的笑容,在压抑的现实面前又能够存在多久呢?
沈明楼希望女儿能过上幸福的生活,既然剧院是女儿的负担,他只想沈与媛放弃它。
这是他存在于世的执念。
“媛媛,记住了,要往前走。”沈明楼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别再,被小小的剧院、年少时的承诺困住自己了。
沈与媛放下挡住眼睛的胳膊,呆呆看着眼前的白雾。
面前的戏台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地大雾,沈明楼抱着小时候的她,往大雾深处走去。
沈与媛想要喊住他,却发现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好像被定在了原地,只能看着沈明楼渐行渐远。
小与媛无聊地抓着沈明楼的头发,在他的耳边说悄悄话。
沈明楼扭过头说了一句什么,他们脸上都出现早已被沈与媛遗忘的笑容。
沈明楼的身影被大雾吞没。
只留下一块小小的、布满裂缝的血色石头静静躺在地上。
一阵风过,它便化为粉末被吹散了。
第22章 别无所求
左时寒目光在化为粉末的血石上停留了一瞬便移开。
“一直往前走,”他开口,“入口就在前面。”
紧接着跳下祝饶的怀抱,拉着他的手往前走去。
大雾很快便将他们的身影一并吞没。
沈与媛不知道自己在雾中走了多久,在雾中她什么都看不见,低头甚至看不见拉着自己的陆窕的手,好像周身的人都消失了,白茫茫一片中只有她一人。
等到眼前骤然暗下来,她才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鬼墟。
就站在进入鬼墟时的那扇门外。
昏暗中陆窕摸索着找到墙上的电灯开光,光照下她终于看清了沈与媛的脸,沈与媛已经泪流满面。
陆窕向前踏了一步,张了张嘴,最后什么都没说。
左时寒和祝饶也没有打扰无声哭泣的沈与媛,左时寒在走廊找了下木生,确定他已经不在剧院附近后,也就没有再管。
等到沈与媛情绪稍微平静下来后,祝饶道:“沈小姐,陆小姐,我需要消除你们在鬼墟里的记忆,会浪费你们一点时间。”
陆窕看了看沈与媛,迟疑着问:“一定要忘掉吗?”
祝饶神情严肃地点头。
陆窕想起在鬼墟里发生的事,她忘掉了倒是没有什么,可沈与媛……
陆窕还想再争取一下。
但是沈与媛擦了擦眼泪后,向左时寒与祝饶深深鞠了一躬:“麻烦你们了。”
陆窕不再说什么,只是握了握表姐的手,像是在给她依靠。
祝饶消除沈与媛和陆窕的记忆时,左时寒进入了沈明楼生时的房间。
房间里的模样和他们在鬼墟里看到的没有什么不同,打扫得很干净,仅仅有条,显然有人一直在打扫。
墙上同样挂着一本撕历,永久地停留在了某一天。
撕历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
那是沈明楼在那一天的规划,除了日常的工作外,他特地用颜色醒目的红笔写下:今天要去接媛媛放学。
床头柜上还压着几张撕下来没有扔掉的日历,不管那一天的工作有多么繁忙,沈明楼的计划里永远有着他的女儿。
左时寒垂眸看了一会儿,找出了床头柜里的红笔。
片刻后,左时寒离开房间,对回来找他的祝饶说道:“走吧。”
……
“表姐,你怎么来剧院了?”陆窕紧跟在沈与媛身边,问道。
沈与媛沉思了一会儿后,摇了摇头:“我也想不起来了,可能是回来看一看有什么遗漏的地方吧。”
“噢,”陆窕点下头,“表姐,剧院关掉后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啊……”沈与媛笑了笑,“我打算报名今年的研究生考试,接着读数学。”
陆窕听到那两个字觉得头顶凉飕飕的,夸张地吐了吐舌头:“理科生真可怕!”
路过一扇门后,她们停了下来。
“咦,是姨父的房间……”
沈与媛打开了没上锁的房门。
父亲死后,她不敢进入这里,唯恐睹物思人,只拜托剧院的员工定期打扫。
也不知道……里面现在怎么样了。
打开灯,目之所及,与以往没有两样。
陆窕站在门口,看着沈与媛走入房中,鬼使神差地来到日历前。
日历停留在父亲走时的那一夜。
沈与媛一眼就看到了一行醒目的红字,正是父亲的笔迹。
媛媛,记住了,要往前走。
沈与媛怔了怔。
“以前有这行字吗……”沈与媛喃喃,抬手摩挲着那行小字。一股暖流在心里流淌,沈与媛隐隐觉得,父亲确实说过那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