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霜玄
祝饶拉住左时寒递来的手,一口回绝了:“他和我待在一起。”
何伟业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不好多说些什么。
同样跟了上来的程尧光一直留意着何伟业对左时寒的反应,他忽然发现何伟业时不时瞥向左时寒,看得最多的不是他的脸,而是他怀中那个身着青衣,头扎发髻,一副古代人打扮的小人偶。
小女孩抱玩偶很常见,但放在一个瞧上去十六七岁的男生身上就很奇怪了。程尧光素来不会置喙他人异于常人的爱好,在得知左时寒姓左后,更是意识到他怀中的恐怕不是普通的人偶,而是偶师操偶术的客体。
何伟业只怕也想到了这一点。
他们对彼此的底细都有了些猜想,但暂时还没有人掀到台面上来说。
煤矿的入口离这里不远,不多时就看见了地表斜井的口子,周边还有不少用于采矿的器材。这些东西左时寒见所未见,祝饶以往也只在影视剧里了解过,倒是比他想象的要专业。
“这些许多都是用来保障工人安全的,几十年前还要再简陋一点,不过现在监管得严,不能像以前那样马虎了事了,事故率也低了很多。”何伟业指着这些器材说道,“和同行比我矿上已经很少出事了,干了三十多年也就这么几起,偏偏邪门事情全被我遇着了,真是没有道理!”
何伟业语气愤愤,不了解的人乍听只会觉得他当真无辜,只是倒霉得很。
一位鬼仙两位封师都没有理睬何老板的诉苦。
矿井内并非黑魆魆的一片,固定在石壁上的矿灯仍在兢兢业业运作着,洞口透出微光来。何伟业戴上了安全帽在前头带路,左时寒等人则是直接就下去了。
矿内并非单纯一条直上直下的道路,里面有着不少与主干道相连,同地面平行的水平巷道。道路颇有些复杂,不了解的人进去连头顶的路标都看不懂,只觉得自己进入了一个迷宫里,时不时还要通过铁制的楼梯上上下下。
煤矿在地下五六百米,温度已然不低,工人在里头穿的又都是防护服,脑袋上还要顶只安全帽,往往干一会儿就要热得浑身大汗。何伟业这些天本来就没休息好,没一会儿就开始喘起粗气。
两位封师有修为傍身,倒是不觉得难受,左时寒就更不必说了,他连活人都不是。
走进一条巷道,又爬下一截梯子,何伟业指着用粉笔画出了一个人形的地方说道:“小郑——就是那个死掉的工人——当时就是在这里把自己呛死的,警察画的线我们都没擦呢!”
左时寒最后下来,被祝饶抱住腰接住。
这地方程尧光已经来来回回好多次了,没查出有什么端倪,何伟业搓着手期待地看着祝饶:“祝大师您看看,这儿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老实说,祝饶一时半会儿还真没看出有什么问题。
虽说这里是死亡现场,但这里的阴气还没有何老板身上重。何伟业和这些事情也不是第一回打交道了,祝饶也不避着他,直接列出符咒小小做了个法。
平地风起,然而不见鬼魂现身,也没有其他异常。
就在这时,左时寒藏在衣袖下的手轻轻戳了戳祝饶腰间。
祝饶顿时心领神会,扭头去问何伟业:“何老板介不介意我们四处看看?”
何伟业立刻道:“您随意!”
祝饶便看似在矿里漫无目的地乱逛起来。
何伟业这个原先的带路人落在了后头,没几步路他就忍不住说道:“这矿里的路忒复杂,您又是第一次来,很容易迷路,要不您想去哪告诉我,我带您去?”
祝饶道:“不用不用,我们就随便看看。”
就如下井前所说,左时寒和祝饶一直待在一起,这会儿也并肩走在最前面,手紧紧牵着,任谁看见都要忍不住嘀咕一句小情侣当真腻歪。但何伟业并非有发现这两个人里头真正在带路的其实是左时寒,而且左时寒一路走,一路悄无声息地用偶线在沿途做下标记。
左时寒的步速一路以来没有什么变化,仿佛迷宫一般的矿下已经在他心中形成一张清晰的地图,他沿着规划好的路线不慌不忙地往一个地方走去。
他逐渐偏离了主干道,往煤矿的最深处走去。
祝饶和程尧光没在矿里发现问题并不奇怪。
有些东西活人必须要用特殊手段才能捕捉到,若是不得要领,将浩如烟海的符咒一个个试过去不知要猴年马月才能试到点上,但实为鬼魂之身的鬼仙则能敏锐察觉其中异样。
何伟业逐渐发现两边道路有些熟悉。
这是先前几次都没有涉及的地方,何伟业心中顿生恐慌,上前几步扯出个笑容道:“是不是走太远了?小郑都在主道边上做工,没走到这里来过。”
祝饶啊了一声,扭过头来问他:“前面有什么问题吗?”
何伟业咬牙道:“没有没有!”
何伟业怀着满腔忐忑看着他俩来到了道路尽头。
前方就是死路,石壁上凿出了一个石窟,只见石窟内端正供奉着一座神像。神像形若一个武将,有头盔铠甲,甲内为黑衣,甲外为猩红长袍,一手持着钢鞭,更显面目凶猛威严。最特别的莫过于神像皮肤漆黑如煤炭,倒是正应了此地正在开采的煤矿。
神像前此刻还摆着新鲜的瓜果糕点,香炉里插着的香也还未燃尽,显而易见不久前才祭祀过。
“我好像以前听说过,这就是煤矿都要供奉的窑神吧?”祝饶道。
“对对对,”何伟业连连点头,“就是窑神像,这里头除了窑神老爷没别的东西,挖矿不会挖到这儿来的。”
祝饶奇道:“别人神像不是供奉在办公室,就是供奉在矿井门口,怎么你反而把它摆在最里头?”
何伟业干笑道:“这不是其他地方人来人往的,怕扰了窑神老爷清净。”
祝饶还是头一回听到这种说法,心中自然是半个字都不信。
自从来到这座神像前,祝饶心里头就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感觉,隐隐察觉到了这座神像不太对劲。而指引他来到此处的左时寒,已然定定看着神像许久。
左时寒忽然开口问道:“这座神像,你是哪里得来的?”
何伟业并未回答,而是为难地看向祝饶:“祝大师,您男朋友……”
祝饶明显一副维护姿态:“好奇问问,不能说吗?”
“倒也没什么不能说,这神像是我从一个窑神庙里请来的。您要是好奇,我到时能带您去那庙里也请一个。”何伟业说道,语气已然有些不好,“我请您来是解决矿上闹鬼一事的,和窑神像没什么关系吧?”
左时寒起初想说什么,但最后没有说出来,只是示意祝饶可以离开了。
别人瞧不出左时寒神情这般细微的变化,只觉得他从头到尾都面无表情,但祝饶不可能没有发现。他把疑惑暂时按在心底,直到何伟业一直带着他们离开矿井,来到无人处,祝饶才问左时寒:“那神像有什么问题?”
左时寒直接道:“里面有界石。”
祝饶愣了一下:“界石不是鬼墟里头才有的吗?”
那分明是鬼墟里头才有实体的事物,怎么可能出现在阳界?
“神像本身确实没什么问题,应该确实是从寺庙里随便请的,但里面的界石经过法术处理后,在阳界也能化作实体。”左时寒道,“你,你师兄,包括你师父在内应该都没有见过这种东西。”
界石不管放在哪里都是个危险物件,祝饶挠了挠头,问道:“那我们是不是要把神像砸了,再将里头的界石毁了?”
左时寒摇摇头:“再等等。”
他看向何伟业离开的方向,不久之前何伟业才消失在矿区独属于他的独栋小楼门后。
“等人先遭到报应。”左时寒说道。
第72章 噩梦
从矿井里出来时天已经黑了,只在天空的最西面还有一抹微弱的白,其余地方尽数被黑暗笼罩,黑云沉沉压下,不见一粒星子,明月时隐时现。
回到屋里后,四下没有外人在,何伟业再也压不住怒气。恐极生怒,他的愤怒里带着藏不住的怨毒。何伟业恨恨想到,像以前那样老老实实处理事情多好,他钱什么时候少给过,为什么非要把那些陈年旧事牵扯出来呢?
重重往沙发上一坐,何伟业点开通讯录,直接呼叫了置顶的那个号码。
还好他没有把希望全寄托在程尧光身上。
何伟业一个生意人,还是一个没少做亏心事的生意人,自然懂得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程尧光这上至他师父,下至他师弟,师门三人的水平确实高,不然何伟业也不会出事就找他们师门的人。但他也做好了这些人有朝一日派不上用场的准备,这些年没少四处结交玄门大师。此刻何伟业只觉得前些年未雨绸缪是绸缪对了。
当事情查到窑神像上头后,何伟业别说让祝饶等人解决矿上闹鬼一事了,只想赶紧将这些人全部打发走。
至于为什么没有立刻发难……
何伟业想起那个叫左时寒的少年黑沉沉好似不透一丝光亮的眼睛,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应该不会那么巧的,这左也不是多么稀罕的姓氏。何伟业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听见电话那头响了几下后被人接通了。
很快,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就从电话那头传来:“喂,何老板?这是有什么事啊怎么突然想起我了。”
虽然那边的人看不到这里的景象,何伟业还是下意识坐正了些,露出了笑脸来:“秦老板,你之前和我说的那个苏大师,能不能给我引荐引荐?”
电话另一头的也是个矿老板,五六年前和何伟业因为生意结识。秦老板发家致富后接手了一个大庄园,不曾想那个庄园是横死过一家十七口的凶宅,自从住进去秦老板全家鸡犬不宁,即便是搬出去也不好使,总是第二天一个噩梦醒来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座庄园里。何伟业当时还把程尧光的联系方式推给了他,不过程尧光还没动身,秦老板老婆找来的一个大师就把事情解决了。
何伟业是亲眼目睹过那座庄园有多么邪门的,对那位尚未谋面的苏大师本领十分信服。
“你这是大过年的摊上事了啊!”秦老板爽快道,“行,我找我媳妇问问去,待会儿把大师微信给你。”
电话一挂断,何伟业便死死盯着手机屏幕,好在秦老板的行动力非常强,没一会儿他就收到了秦老板推送的名片。
大师的昵称是一个简单的月亮图标,头像是寒江之上一叶孤舟。
等好友通过后,何伟业顿时松了口气。
大致的情况他早就给程尧光说过,过去复制粘贴一通,原模原样又给苏大师说了一遍。那边回复倒也干脆,连报酬也没多问就接下委托,只说见面后详谈。
令何伟业惊喜的是,苏大师竟然也在东北,说五个小时后就能到。
何伟业一直高高吊起来的心,这会儿总算落下去了一点。
他勉强能在程尧光等人面前保持冷静,但他心里清楚自己撑不了多久了。那个噩梦每天都在继续。昨晚的梦里,何伟业已经能通过玻璃窗看见映在上面的黑影。
想到这里,何伟业不禁看了一眼窗户。
小楼的窗户是透明的,不管是从里往外看还是从外往里看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但在梦里,窗户上好像蒙了一层水雾,朦朦胧胧看不分明。
那个死去工人鬼魂的轮廓,就这么映在窗户上,几乎是趴在上面。
何伟业睡在小楼的二楼。
梦里他睁眼的时候,自己同样在二楼卧房的床上。可窗外的黑影仿若站在平地上,就这么通过二楼的窗户窥视他。
何伟业预计自己只能再拖一天了。
自从能通过窗户看见那个黑影起,自己就被固定在了床上,连离开这张床去往别的房间都做不到。哪怕他夜间选择在其他房间入睡,梦里依旧醒在固定的房间,只能眼睁睁看着窗外的黑影越走越近。
依照黑影过去的速度判断,今夜他就要走进房间里来了。
何伟业不敢想象,当那个黑影彻底走到他跟前的时候,会发生什么事情……
何伟业没有告诉程尧光,后来也没告诉过祝饶的事是,他的情况和其他梦见了鬼魂的工人全然不同。
那些工人只要离开矿区就不会被噩梦所扰,但何伟业不一样,无论他跑到哪里去,噩梦都会在固定的时间到来。他也曾试着让家人强迫自己不睡着,然而一到那个点何伟业就会昏睡过去,哪怕扇他大耳刮子也醒不来。
他自然清楚其中缘由。
那些做了同样噩梦的工人,不过是因为离他太近被牵连罢了,噩梦与鬼魂真正要找的人从头到尾只有他一个。
毕竟这些年里的这么多事情,都是他借由那样东西做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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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暖气的室外寒风呼啸,零下二十多度的冬天晚上,好像连呼出的气都能被立刻冻成冰碴子。
这样的气温还敢走在外面的,也只有已非凡人的鬼仙和身怀修为的封师了。
祝饶握住左时寒的手,将他的手带进了自己的口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