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野就差笑出声了,他美其名曰:“小师叔此番委实辛苦了,我要为他多挑几件好东西。”

见蓬莱掌门点头之后,薛野便理直气壮地一个人挑了两个人的量,挑得自己的芥子囊都塞不下了,还额外借了楚平的芥子囊,塞了几样宝贝进去。

至于这宝贝最后能不能到徐白手上嘛——

薛野根本不怕。

难道蓬莱掌门还能拉下脸来质问一个小辈有没有收到上次的宝物吗?怕是过不了几天就要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拳头大的夜明珠,万年难寻的珊瑚木,要深入海底才能拿到的结晶岩,还有各种瓶瓶罐罐的药物,薛野连作用都没看,直接往就往芥子囊里塞。

连一旁的楚平都忍不住出言提醒道:“薛师兄,这些丹药我们未必用得上。”

薛野忙着搜罗宝物,头都没抬地说道:“什么用得上用不上的。修真路上千难万险,你能保证你都能从容应对吗?先拿先拿,有备无患。”

楚平觉得这话说得也有道理,便乖乖地继续跟在了薛野身后,老老实实地往芥子囊里放薛野递过来的药瓶:“哦,好。”

而走在前面的薛野一边拿一边偷笑,只觉得自己过上了这辈子最快乐的一天,更快乐的是,这一天还没有徐白的参与。

第50章

等薛野终于盆满钵满地从蓬莱宝库里出来的时候,整个人如同一只餍足的猫。

而一天之后,东海秘境大开,尚在里面历练的众弟子们也陆陆续续地回到了蓬莱岛之上,虽然缺胳膊断腿的不少,但好在蓬莱的人早有准备,已经布置好了最顶尖的医修,故而所有人大体上都是有惊无险。

人员聚齐也意味着,到了该要启程回上清宗的时候了。

临行前夜,蓬莱掌门有始有终,众人进东海秘境的时候,他就请了一场践行酒,到了众人出来的时候,便又顺势请了一场接风酒。

可谓是把名门大派的姿态坐到了极致。

只是到了席上,其他宗门都是几个人进去便有几个人出来,只有上清宗,人数比当初少了两名。好在除了薛野和楚平之外的弟子虽然看上去伤痕累累、极为狼狈,但面上却各个都是一派意气风发的样子,想来应是得到了不错的机缘。

当然,其中也有异类,比如,便有一名楚平不认识的上清宗弟子,看上去与众人截然相反,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独自窝在角落,只顾着喝闷酒,一看就知道一无所获。

楚平一眼便看出了这位师兄弟心中的失落,互为同门,理应相互扶持,楚平有心上前安慰,只是又怕自己嘴笨,一不小心戳了别人的痛处。

正当他犹豫不决的时候,却突然看见有一双柔弱无骨的手轻轻搁在了那名上清宗弟子的肩头,那弟子回头一看,来人却是一名素衣白纱的无上水宫女弟子,他们俩显然认识,四目相对的那一刻,那上清宗弟子便也跟着释然一笑。

眼波流转之间,便是少年人心动的瞬间。

楚平只觉得心头一梗,无话可说。

不由地缩了缩脖子躲回了薛野身后,心道:“倒是我冒昧了。”

一顿酒席结束,众人都喝得十分尽兴,如各家掌门先前预想的一样,这些来自不同门派的青年才俊因着秘境中的种种际遇,不复进入秘境前的那般剑拔弩张,反而十分友好。

而酒醒之后,便就到了真正的话别时刻。

启程当天,薛野、陆离、佛子、旬若淼齐聚在了蓬莱的码头上,他们也算是过命的交情,正如同老友一般话别。

可不知道为什么,说是话别,除了薛野之外的几人却三句话离不开徐白。

陆离说:“还请转告徐兄,来日我若是路过上清宗,定当前去拜会。”

佛子说:“此番徐白所受责罚实为无妄之灾,我亦难辞其咎,来日若是有用得上的地方,空觉山必定全力相助。”

旬若淼说:“薛道友,多谢你与徐道友的相助,我……。”

这几句话说到最后,薛野脸上的笑意已经维持不住了。

薛野之所以会在这里同他们几人搞这出“伤离别”的戏码,无非是因为这几位毕竟是修真界中声名在外的少年才俊,若是能得深交,将来的路必然也会好走很多。故而薛野虽然心中没有太多离别忧思,但也不介意陪着说些“来日方长”之类的客套话。

但随着谈话中“徐白”两个字的含量逐渐增加,薛野的耐心也逐步宣告耗尽。

徐白,徐白,徐白,怎么哪里都有徐白。

到最后,薛野忍不住在心底腹诽道:“有话对徐白说,你们为什么不自己去找徐白?一个两个都在这里拿我当传话筒。”

许是薛野的脸色过于难看了,有眼力见的陆离最后终于向众人说道:“好了,薛兄一路也劳累了,便不耽误薛兄启程了。”

算他识相。

本来是带着宝物满载而归的旅程,让几人几句话弄得薛野最终气呼呼地坐上了蓬莱借给上清宗门人的那艘飞舟。

飞舟慢慢地驶离了蓬莱仙山,那梦幻的岛屿在薛野的身后慢慢缩小,最后成为了海面上一个几不可察的墨点。

来的时候,船上坐了十名上清宗弟子和一个旬若淼,等到回的时候,船上便只剩下了八名上清宗弟子。

剩下的那六名弟便是神经再大条,掰手指也能算出少了人,定然能察觉出不对的地方。可他们虽然十分好奇,但薛野的恶名在上清宗远扬,他们轻易不敢去触薛野的霉头,只能退而求其次地去找楚平了解事情经过,明里暗里地从楚平那里收获一些有效信息。

楚平觉得魔修和无上水宫的事情干系重大,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告诉旁人,所以本能地严守口风,但架不住上清宗这些弟子用车轮战来找他打探消息。楚平本来也没什么心眼,一不留神便会说漏几句话,在船上也没什么事情可干,经过数十天的探查之后,这些弟子便已经东拼西凑地便还原出了事情的经过。

他们不由地发出惊叹:“没想到黎阳竟是这样的人。”

“真是苦了小师叔了。”

等到所有人都为徐白默哀了一遍的时候,上清宗的山门便也近在眼前了。

一别数月,上清宗还是那个上清宗,群峰高耸,云遮雾绕。只是回来的人与出发时不同,人的心境也与出发时大不一样。

楚平出发的时候心里只有满腹的新奇,可回来的时候整个人却因为种种的变故而变得异常沮丧;相反薛野出门的时候一肚子的不快,到了回来的时候,整个人可说得上是春风得意。

众人先照例统一拜会过了上清宗掌门,这回剑圣没有露面,只有掌门一个,对着底下的弟子们说了些客套话:“诸位都是我上清宗的中流砥柱,一路辛苦了……”

许是见了众人风尘仆仆的样子,掌门心有不忍,只略微关照了几句之后,便让众人各自回去修整了。

众人乐得清闲,齐声道:“弟子告退。”便退出了大殿。

待到出了上清宗大殿,一行八人便四散开来,便要各自回各自的山头拜会师长去了。

薛野刚刚要走,就被楚平拦住了。

楚平道:“薛师兄,你还有东西在我的芥子囊里呢。”

楚平说的是蓬莱宝库里的那些宝物,之前薛野在蓬莱的宝库里挑花了眼,自己的芥子囊都放不下,为此只能匀了一些进楚平的芥子囊,眼下都还没有取出来呢。

当然,楚平这属于多虑了,薛野什么都能忘,到手的宝贝当然不可能忘。

他见楚平如此积极,很是欣慰,于是含笑关照楚平:“你一会儿拜会完了师长之后来太上峰寻我。倒时咱们再慢慢分配你芥子囊中的宝物。”

楚平点头应道:“好。”

得了薛野的关照之后,楚平便觉得自己像是领了个任务,他生怕自己动作太慢误了薛野的事情,所以御剑走得飞快,不消半炷香的时间便回到了自己的山头上。

楚平拜入的山头叫清净峰,峰主便是楚平的师父。

楚平的师父姓贺,虚岁三百一十五,是个眼神不好的老头,修为已经停滞了将近一百年。年纪大了,又飞升无望,贺长老便开始乖乖等着寿元走到尽处了。但用贺长老的话来说“都活了三百多岁了,春华秋实也见了三百多回了,其实也不算太亏。”

贺长老乐天知命,为人很宽厚,就是因为上了年纪眼神实在是差。三步以内六亲不认,五步以外人畜不分。所以跟弟子之间存在着一些隔膜。

具体表现在楚平去拜会贺长老的时候,贺长老眯起眼睛仔细揣摩了一下楚平的脸,然后捻着胡须,念叨道:“哦哦哦,轩和啊,你回来啦?”

楚平却早已对师父认不出自己的事情感到习以为常,他纠正道:“师父,我不是轩和师兄,我是楚平啊。”

经楚平的提醒,贺长老这才认出他来:“哦哦,楚平啊,你回来啦?是去离都了吧,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去离都的另有其人,只是贺长老的弟子众多,每次弟子出行便要来向他拜别,一天里少说也要听到十声“师父,我出发去……了”

不怪贺长老记不住。

楚平道:“是去蓬莱了师父,事情都办完了,我回来了,就来看看你。”

对于自己这个好脾气的徒弟,贺长老还是很喜欢的。他听了楚平的话,十分宽慰地说道:“好啊好啊,可以收获啊。”

楚平便一五一十地将此次路上的见闻说与贺长老听,说到黎阳,还忍不住小小地失落了一下:“真没想到。”

贺长老摸了摸楚平的头,说道:“好孩子别难过,人没事就好。”

楚平早就比之前振作了很多,虽说说起的时候仍有不可避免的失落,但是整理心绪也只需要短短的一瞬间。

片刻之后,楚平站起来迅速,他没忘记自己还有正事要办,火急火燎地同贺长老拜别道:“那师父,我先走了,我要去太上峰给薛师兄送点东西。”

谁知楚平前脚刚要踏出贺长老的房门,后脚就听见身后传来贺长老的声音:“太上峰?楚平啊……你还是先别去了。”

这话说得,似乎话里有话。

楚平愣愣地回过头,看向了自己的师父,问道:“怎么了?”

只听贺长老叹了一口气,“昨天传回来的消息,太上峰宋长老独子的尸体在淮水边被发现了,他现在心情正差呢,你还是别去惹他的不痛快了。”

楚平闻言,惊讶地转头看向了门外,只见太上峰依然如同往常一样,高高地耸立在上清宗的最东面,斧凿刀削,壁立千仞,只是此刻,太上峰的上空阴云密布,雾霭沉沉。

似有什么不平常的事情将要发生。

第51章

薛野回到太上峰的时候,惊讶地发现太上殿前的广场今日竟然出奇地安静。

这场面可不常见。然而薛野虽然心有疑窦,但也只是疑惑了一瞬间。毕竟太上峰没人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太上峰,乃至整个上清宗的弟子,都需要定期外出做任务,用来换取修行所需的天材地宝,要是不凑巧,便会出现一窝蜂离峰的状况。

薛野这么想着,便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大风吹得眯起了眼睛。他抬起头,看见远处的黑云越行越近,便知道一场山雨马上就要避无可避。

薛野不喜欢淋雨,而从大殿去薛野住的弟子院尚且需要经过一段没有屋檐的道路,在下雨天必然会淋湿衣衫。所以他心里盘算着还是赶紧拜见了宋思远,早拜早结束,然后趁着雨落之前回到住所。

这样,等一会儿楚平来了,他们二人便可以在他淋不到雨的房里,舒舒服服地盘点从蓬莱取到的那群宝贝们。

计划做得很好,薛野便脚步轻快地一步跨入了太上峰的主殿之中。

薛野却又发现今日的太上殿里,竟然没有点灯。

“难道是因为人都不在,所以打算省点灯油?”

要知道,作为上清宗最富裕的几个山头之一,太上峰的太上殿很大。它有高高的穹顶和,和极深的纵深,但墙壁上却没有开任何一扇窗,整个大殿里唯一能透进光亮的地方,便是入口处那一排雕花镂空的木门,因此整间屋子的采光很差。平日里便是白天,也需要点上层层叠叠的天灯,一是用来照明,二来也是为了凸显太上殿庄严神圣的氛围。

而今日殿里未点灯,再加上室外的天上布满了厚重的乌云,遮住了日光,导致整个太上殿采光不佳,便显得有些过于幽暗了。

往日里极尽奢华的陈设,在黑暗中只能显现出一道模糊的轮廓,看上去就像是有各种奇形怪状的魔物蛰伏在黑暗之中,随时伺机要取人性命。而薛野的身后,仅有的光源将雕花门扉上的那些繁复花纹化作阴影,投射在了薛野的脸上,如同理不清的藤蔓一般将他层层包裹,缠绕纠结。

薛野对于潜在的危险无知无觉,只是立在了进门后三步的地方,扬声喊了一声:“师父?”

薛野其实并不确定宋思远在哪里,但是按照经验来说,此刻应该是宋思远在主殿中打坐的时候。

但太上殿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音,不像有人的样子。

薛野以为自己估错了,于是便转过了身,打算离开此地,去别处寻寻。谁知他刚跨出一步,便听见身后传来了一声沙哑的呼喊:“回来了?”

正是宋思远的声音。

薛野这才发现,宋思远就坐在黑暗里,盘踞着一个小小的蒲团,如同一抹因沉疴离世的幽魂,羸弱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