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德里安忽然俯身上前,伸手盖住了他的眼睛。
艾西礼感到耳边传来温热的吐息,“三、二、一——”
远处传来“咻”地一声,夏德里安撤开手。
巨大的烟花在他们头顶炸开。
夏德里安说得没错,亚历山大城的焰火确实极尽绚烂,各国的使馆区都点燃了本国图样的烟花,神圣帝国的火绒草和矢车菊,查理曼帝国的金色鸢尾,莱赫王国的大丽花……新圣宫四周也有无数火光拔地而起,在半空炸开漫天璀璨的玫瑰,在这样一个夜里,每一朵玫瑰都像一场狂喜,金属、硝酸钾、硫磺、炭粉和钙盐,种种化学成分按比例调配,最终成为一颗瞬息间的人造星辰,地面距离太空一百公里,在一百公里的距离中,人类用烟花来豢养流星。
大雨般的星火中,新圣宫传出管风琴的轰鸣,新年音乐会开始了,与此形成呼应,全城各使馆都敲响了大钟,一只金红巨鸢从城南腾空而起,带着悠长的哨音划过夜幕,一刻后方才消散。
“那是朱雀坊的烟花。”夏德里安道。
“它还有个名字,叫不夜火。”
林连雀和纳尔齐斯站在街头,两人一同眺望着远处的烟花。
纳尔齐斯围了一条红色的围巾,围巾上绣着广绣,他看着眼前的林连雀,不禁再一次问:“你真的不冷?”
“真的不冷。”林连雀笑道。
朱雀坊的主街上挂满了灯笼,尚未点燃,街边人头攒动,两只舞狮正摇头摆尾地从街上走过,后边跟着巨大的财神。主街正中摆着一只大锅,上方悬八条红绸,锅下已经扎好了柴,密密麻麻围成一圈。
林连雀就站在锅边,他只穿了一件青绸单衣,在夜风中烈烈作响,待舞狮与财神走过长街,他拈起三柱清香,高声道:“尚飨——!”
他将清香插入大锅前的香炉中,接着一把拽掉绸衣,露出满背的青色文身。当年夏德里安在茶楼上曾惊鸿一瞥,看到他小臂上的花纹,如今原形毕露,那是一只张牙舞爪的饕餮。
林连雀从伙计手中接过一壶酒,一把铁鞭,他将酒淋在鞭子上,掂了掂,接着猛地跃起,在半空旋身,鞭子又快又准地抽在了大锅之中。
空中有烟花“啪”地炸开。
刹那间,火花四溅。
整只铁锅都燃了起来,飞出去的火苗点燃锅下的木柴,同时也点燃了上方的红绸,绸缎燃烧,火势顺着一路向前,街上的灯笼一盏盏地亮了起来。
火树银花不夜天。
林连雀大笑着落地,举起酒壶,朝四周高声道:“诸位!新春此夜,东风满斟!”
街上众人哄然道贺,到处都是广州话的拜年声,林连雀披上外衣,献宝似的蹿到纳尔齐斯身边,道:“怎么样?怎么样?”
纳尔齐斯把围巾递给他,笑道:“不错,挺威风。”
旁边候着的林记伙计道:“我们林记每年都负责开年祀,整个朱雀坊,能把神鞭挥得那么威风的,除了我们当家的找不出第二个!”
“行了行了。”林连雀笑着把人打发走,“去柜上领红包吧。”
“得嘞!”伙计一溜烟走了,“谢谢当家的!”
“之前一直想显摆给你看,可惜你一直来不了亚历山大城。”林连雀看向纳尔齐斯,“今年可算是得逞了。”
纳尔齐斯和他对视,温声道:“新年快乐,雀生。”
林连雀抖开围巾,裹粽子似的把他俩围在一起,心满意足道:“新年快乐啊媳妇。”
新圣宫中,管风琴的声音止歇,乐团换上了一支更舒缓的圆舞曲,悠悠乐声中,加加林那走上台前,裙摆翻飞如花。
艾西礼拽着夏德里安在屋顶之间跳跃,楼下传来神职人员的大呼小叫——被发现的时候他俩当时正抱着亲,夏德里安手里的雪茄落到楼下,刚好砸在某个倒霉蛋的脑袋上。
夏德里安嘴里还叼着他准备当宵夜的鸭脚包,被艾西礼拽得跌跌撞撞,一边跑一边笑,最后他干脆把人拉住,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摆手道:“别跑了,大不了被抓,出什么事我兜着。”
艾西礼还要说什么,被夏德里安一把拽过去,堵住嘴唇。
他们在巨大的烟花下接吻。
楼下的神职人员刚好看到这一幕,原地尖叫出声,看起来简直要晕倒。夏德里安哈哈大笑着松开艾西礼,说:“弗拉基米尔,新年快乐!”
艾西礼看着夏德里安,对方的红发在夜幕中翻飞,看起来简直比焰火还要惊心动魄。
他深吸一口气,而后道:“……老师,新年快乐。”
作者有话说:
甲辰年丁丑月丁酉日,谨祝除夕快乐。
第27章 家
新的一年一切都很平静。艾西礼毕业后升入研究院,继续他的课题,林连雀和纳尔齐斯自亚历山大城返回,生意做得愈发风生水起,柳德米拉结束了巡回演讲,也顺利毕业,接着开始陪着加加林那在各省巡演,她们两人现在是话题人物,报纸上三天两头就有她们的头条,几乎走到哪都有一大群人追捧。
同时,竞选结束,上将成为帝国新的总统。
上将上台后推行了许多新政策,同时一以贯之地推崇艺术,慕德兰本就是艺术之城,今年的艺术氛围更是浓厚到几乎爆炸,每个月都有大型演出和展览,最近风头最盛的画家是希特大师的弟子,名叫埃米尔,这名来自邻省的少年在社交界大放异彩,刚刚举办了人生中的第一场画展。
艾西礼升入研究院后在实验室待得时间越来越长,对外界发生的一切并不在意,上将成为总统后他送了一封贺信,甚至连庄园也没回。如果说这件事对他有什么影响——
那就是夏德里安终于有了一个长假。
当时夏德里安来帮他收拾宿舍,艾西礼毕业后要从帝国大学搬走,研究院建在城郊,他在那里会有新的宿舍。
他的私人行李不多,剩下的主要是书和资料,毕业时间在五月,夏德里安开了一辆货车来帮他搬家,老远就看见宿舍门口堆积如山的书箱,艾西礼正坐在箱子上看书,脚下放着一只小行李箱,还有一把大提琴盒。
夏德里安端详了一会儿这个场景,心情很好地摁了摁喇叭,艾西礼循声望来,看见他,立刻露出一个笑。
他放下书走过来,“老师。”
“你这资料可真不少。”夏德里安下车,拉开后面的货箱,“话说你到底在研究什么东西?”
“您想听的话,回去我和您慢慢解释。”艾西礼挽起袖子,将箱子一只只搬进车内,有的箱子里是易碎品,夏德里安没敢碰,直到艾西礼将几只重要的箱子搬完,道:“剩下的都是书了。”
夏德里安点头,解开袖扣,把几个大箱子摞在一块,直接一口气全搬了起来,三下五除二抬进车厢。
接着他把车钥匙扔给艾西礼,“你来开。”自己坐进副驾,“我睡一会儿。”
艾西礼注意到他眼下的淡青,知道他没休息好,特意将车开得很稳。
夏德里安睡了一路,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到了城郊。
他打了个呵欠,揉揉眼,道:“下个路口往左开,走有苹果树的那条路。”
艾西礼照办,他不知道夏德里安要去哪,直到他们在一座宅邸前停车——这是一座二层小楼,有门廊和花园,铁艺栏杆上的玫瑰藤正在盛开。
“这是我的房子。”夏德里安又打了个呵欠,“之前一时兴起买的,但是忙起来的时候还是睡在军部方便,所以一直没来住过。”
“你说要搬到研究院的宿舍,我就想起来这里距离研究院也挺近,平时走路过去就行,懒得走的话我记得车库里好像还停了辆车,不知道还能不能开……”
他絮絮叨叨说完,又笑眯眯地看向艾西礼,“弗拉基米尔。”
“你愿意和我住在这里吗?”
艾西礼:“……求之不得。”
他注视了眼前的房子好一会儿,接着又问:“这里会不会离军部太远了?您平时去城里方便吗?”
夏德里安看着青年亮闪闪的眼睛,笑了,“没事。”说完伸个懒腰,在艾西礼脸上亲了一口。
他像一个偷吃了糖果的小孩那样,心满意足地说:“我终于有了一个长假。”
夏德里安的上一个长假还是四年前,那时艾西礼刚刚进入帝国大学。夏德里安打发假期的方式其实很单调,通常来说,他会去帝大图书馆当管理员,每天在借书处睡得天昏地暗,偶尔当几节课的代课教授,或者去校医室,把纳尔齐斯价值千金的茶叶当白水喝。
这次其实也差不多,夏德里安在帝大挑了一门课,准备混一个学期的特聘教授,剩下的时间依然在搜刮纳尔齐斯的茶叶和找地方睡觉——有一天艾西礼从研究大楼出来,正在思考晚上吃什么,他路过门卫,往外走了一段路,忽然又退了回来。
他盯着那个门口打瞌睡的门卫看了片刻,上前,轻轻将对方盖在脸上的帽子摘了下来。
夏德里安悠悠睁开眼,笑道:“发现我了?”
艾西礼也笑了,“您怎么在这里睡觉。”
“哪里睡不都一样。”夏德里安抹了抹嘴边的口水,丝毫没有消极怠工的自觉,大言不惭道:“有我在这里看门,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艾西礼眼睁睁看着一只蝴蝶从外边飞进院子里,有点想笑:“我记得当年在帝大图书馆,您当管理员那段时间可是丢了不少书。”
“帝大图书馆最多只能借阅三本,写论文这点书怎么够,当然得用点别的手段。”夏德里安有理有据,“我只是比较纵容年轻人。”
艾西礼想了想,说:“我也是年轻人。”
夏德里安听完点点头,很严肃地附和:“当然。”
艾西礼认真地问:“那您要怎么纵容我?”
“我还不够纵容你?”夏德里安大惊失色,“你昨天晚上把我吊起来搞,你知不知道这在帝国法律里足以构成对老年人施暴了?”
艾西礼不禁皱眉,“我把您弄痛了?”
“哦,那倒没有。”夏德里安立刻恢复了若无其事的神情,又说:“你打绳结的手法可以再练练,这要是在任务里,你昨晚那个系法早摔死十个八个了。”
“好的。”艾西礼答道,“我回去再练一下。”
夏德里安斜眼看他,“你是不是又琢磨着拿我练?”
“您多有辛苦。”艾西礼一本正经道。
他俩站在门口满嘴跑马车,有和艾西礼相熟的研究员经过,打过招呼,随口问:“聊什么呢?”
艾西礼:“一些人体机能问题。”
夏德里安:“还有如何促进师生关系。”
研究员听得有点懵,“这两者是一个课题吗?”
“当然。”艾西礼道,“和您的研究课题也很有关系。”
研究员想了想,看看艾西礼又看看夏德里安,突然间恍然大悟,点点头,走了。
夏德里安问艾西礼:“他的研究课题是什么?老年福利保障?”
艾西礼被逗笑了,摇摇头,然后说:“他是社科院的,正在研究一种当代契约关系。”
夏德里安:“契约关系?”
艾西礼清了清嗓子,说:“就是婚姻。”
夏德里安听完没说话,艾西礼心里有点没底,一路开车都在打量对方的脸色,直到家门口,夏德里安突然冒出一句:“我们之间可能不太具备参考价值。”
艾西礼心中一紧,“您的意思是?”
“我们已经搞坏了三张床了,弗拉基米尔。”夏德里安语重心长道,“这要是放在普通家庭,就你昨晚那一出,简直是典型的家暴案例。”
艾西礼:“……”
这场对话导致的直接结果就是艾西礼当天晚上坚持两人只盖被子纯睡觉,说什么都不肯再进一步,夏德里安连执行任务时的色|诱手段都使出来了,艾西礼也只是满脸通红地坚持:“您真的需要休息。”
于是夏德里安只能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干瞪眼,心说这算什么事。
夏德里安实在睡不着,非常没有道德地决定祸害枕边人,他撑起半边身子,对旁边睡姿端正的艾西礼说:“我给你讲个睡前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