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西礼抬头,看到眼前的人是将军的副官。
对方朝他点了点头,“将军请你过去一趟。”
艾西礼走进帐篷,将军正在看一张地图,头也不抬地挥了挥手,副官领命退下。
帐篷里只剩下了两个人,空气中残留着火药和烈酒的气味。
“艾西礼。”将军看向他,“我有一个任务给你。”
军队中令行禁止,艾西礼正要应下,将军却说:“不用急着答应,你可以考虑一下。”
艾西礼有些意外,问:“我能知道任务详情吗?”
“可以。”将军沉吟片刻,道:“这个任务需要去阿斯塔。”
艾西礼怔了一下,而后点头。
“我们的一支秘密小队被困在了那里,这支小队的价值很重要,需要救援。”将军看着他,“你应该知道,阿斯塔至今处于交火状态。”
不知是什么缘故,帝国的新型军队进军时绕过了这座城市,只派出少部分兵力在周边抗衡。阿斯塔市民自发组织了游击队,这支游击队由市民中的青壮年、旧谕信徒以及第三骑士团的部分成员组成,是一块相当难啃的骨头。
“小队当中有人负伤,所以救援人员需要懂医术的人,还要有能力避开阿斯塔游击队。”将军又说,“原本南边的部队比我们更早收到救援令,结果他们的人派过去,还没进城就被俘虏了。”
“现在救援令到了我们这边。”将军看着艾西礼,“要求你已经知道了,部队里合适的人并不多。”
“是。”艾西礼想了想,“既懂医术,又要有一定的潜伏和自保能力,我想合适的人选可能只有我和施特劳斯。”
他说得很直白,“您觉得我更适合吗?”
将军沉默了默,突然道:“弗拉基米尔。”
艾西礼微微一愣。
他有段时间没听过这个称呼了,他其实很早之前就认得这位将军,对方和上将是故交,上将的故交有很多,基本都是艾西礼的长辈。在战争爆发之前,长辈们都会称他为弗拉基米尔。
整个军营只有将军知道艾西礼的真实出身,但是从艾西礼进入军队开始,对方就一直称他为艾西礼或者艾西礼军医官,严明的上下级身份,对方没有给他行任何方便。艾西礼对此接受良好,这是军队里应有的纪律。
此时对方却称他为弗拉基米尔,艾西礼思索片刻,问:“是上将说了什么吗?”
“倒也没有。”将军道,“只是我收到救援令时,里面似乎有一种暗示,不希望你前往阿斯塔。”
“如果您觉得我更合适,那么我义不容辞。”艾西礼道。
将军点了点头,一时间没有说话,两人就这么沉默着。
直到一阵风吹进帐篷,刮开门帘,灿烂至极的阳光照了进来,门外传来战士们的起哄声,有人高声赞扬着苏台堡垒一战,又说:“可惜没一把火烧了,要我说,博兰堡那场火放得多漂亮!就该烧死这帮旧谕的走狗!”
风过,门帘再度合拢,帐篷里又暗了下来。
“弗拉基米尔。”将军开口,“这就是我认为你更合适的原因。”
艾西礼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我记得施特劳斯和你是一个宿舍的。”将军说,“当年在军校,他上过我的课,也算是我的半个学生。”
将军看着他,“你应该知道他之前是什么样的人。”
艾西礼明白了。
“人在战争中受到创伤后,会有不一样的行为表征,副官和我说过施特劳斯的情况,他在平时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一样,只是更期望胜利了。”
“更狂热地期望战争和胜利。”将军重复道。
“我不知道上将和你说过没有,在军部,这种症状被称为‘黑色嘉年华’。”
“当一个人不得不面对他无法接受的死亡,他就会反其道而行之,尝试从这种死亡中获取愉悦。久而久之,死亡就会变成他感受喜悦的唯一途径。”
“这种人在战争中就像在过狂欢节,死亡每天都在发生,因此每一天对他而言都意味着快乐,但这种快乐是有上限的,一旦阈值超标,这个人就会崩溃。”
“就算他熬过了战争。”将军道,“当战争停止,他也会崩溃。”
人生不是狂欢节,嘉年华也总有结束的一天。
“很难说施特劳斯还有没有救,之前他受到的打击比较强烈,局势太紧张,没有时间给他恢复和休息,应该说他强行对自己采取了比较极端的治愈手段。”
说完,将军看向艾西礼,“你应该明白了,现在很难保证施特劳斯会不会在接下来的哪一天突然崩溃,如果在任务途中出现差错,后果会很严重,他甚至可能误伤战友。”
“我明白了。”艾西礼点头,“我接受救援任务。”
自帝国驻军被夜袭后的两个月后,艾西礼再度回到了阿斯塔市。
潜入阿斯塔对艾西礼来说并不困难,他接受过的训练让他足以完成这一切,进入城市后他花了一些时间和帝国的秘密小队会和,会和地点藏在中央火车站的一座钟楼里,这里废弃已久,很多人甚至不知道钟楼的存在。
进入钟楼后艾西礼很快受到了攻击,他灵敏地避过迎面挥来的手刀,用对方能够听清的声音说:“我是帝国人。”
对方停止了进攻,用警惕的眼神看着他,问:“暗号?”
“太阳从选帝侯大街升起。”艾西礼报出自己所属的营部编号,“军医官艾西礼,前来支援。”
来人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放下枪,对艾西礼说:“你终于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黄金乡
“我是安德烈中尉,你叫我安德烈就行。”
对方带着他往钟楼深处走,这里的路线很复杂,有的地方还连接着中央火车站的通风管道,最后他们在一道窄门前停下,安德烈在门上敲了一串节奏,门慢慢打开一条缝。
安德烈闪身进去,艾西礼紧随其后,空气里弥漫着呛人的铁锈味,他迅速扫了一眼,房间里有十个人。
“你应该被告知过具体情况,我们的存在是帝国机密,所以不能给你介绍。”安德烈道,“等此次救援任务结束,你没有见过我们。”
艾西礼:“我知道,伤患在什么地方?”
“伤患?”房间中有人发出嘶哑的笑声,“军部到底在搞什么?这小子以为自己是干嘛来了?”
“给我闭嘴。”安德烈朝那人低吼一声,接着对艾西礼说,“伤患在阿斯塔市,但是不在我们这里。”
艾西礼:“什么意思?”
“我们这支队伍其实不是被困在阿斯塔无法脱身,我们是潜伏在这里。”安德烈说,“我们的目的就是找到那个伤患,然后把他带走。”
艾西礼:“知道伤患的具体方位吗?”
“不清楚,只知道他应该藏身在歌剧院附近。”安德烈说,“中央火车站距离歌剧院很近,我们在这一带找了很久,一直没有找到他。”
艾西礼:“你们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那个伤患应该伤得很重,等我们找到他之后要马上进行治疗。”安德烈道,“我们的医生死了,所以需要你来,三天后应该会有一次营救时机,到时候你跟我们走,别的不要多问。”
艾西礼思索片刻,说:“伤患的负伤情况能有大致评估吗?我需要做一些准备……”
“不要多问。”安德烈打断了他,他盯住艾西礼的眼睛,“谨记这一点,这是为了你好。”
艾西礼和他对视,声音没有丝毫起伏:“我收到的指令是不惜一切代价进行营救,我是在履行我的义务。如果你是在以上级的身份更改指令,那么我不会再多问。”
“不要多问。”安德里又说了一遍,“如果事后有人向你问责,你就说这是我的指令。”
“你刚才说过,任务结束后,我没有见过你们。”艾西礼重复了安德烈的话,“‘如果事后有人向我问责’——我没有见过你,怎么收到你的指令?”
“操,这小白脸找死吧?”房间里有人怒了,“反正有没有医生区别不大,干脆把这人扔出去算了,管它那么多——”
“都给我闭嘴!”安德烈猛地提高了声音,接着像鹰一般冷冷地环顾,所有人都静了下去。
“年轻人,我会尽量不让你死在这里,但你也不要给我惹事。”安德烈看向艾西礼,“你很聪明,现在把你的聪明放一放,三天后跟我们去歌剧院救人,明白了吗?”
艾西礼已经得到了自己需要的情报,他不再多说什么,很平静地点了点头,“知道了。”
这是一帮暴徒,比普通的亡命之人还要不择手段,甚至可以称呼为恶鬼。艾西礼进入房间后就做出了判断,当战局进行到一定程度之后,战场上就会出现这样的人。
这种情况下激怒对方显然不明智,但艾西礼必须这么做,他需要情报。
他靠在墙角,思索着房间里的人说过的话。
首先,他此次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了“救一个伤得很重的伤患”。
军队中优胜劣汰,此时战局正紧,什么样的人,会让帝国如此大动干戈地过来救援?
是高级军官?还是掌握了关键情报的间谍?但如果是救这样的人,为什么不用正规军,却派了这么一支诡异的暴徒团队?
难道说,被救的对象可能会对他们发出攻击?因此必须用暴力镇压?
这样的人会是什么身份?
难道是莱赫的人,莱赫的叛徒?叛变到帝国,手里有什么帝国想要的东西?
还有,房间中的人被他激怒时,说了一句“有没有医生区别不大”。
这是什么意思?
是说伤患的伤势严重到必死无疑,还是这帮人决定拿到想要的东西后就杀人灭口?
以及在他来到阿斯塔之前,在总参帐篷中接受命令时,将军说过,这次救援令中有一种暗示,不希望艾西礼参与。
会发出这种暗示的人,必然知道艾西礼的身份。
会是老师吗?艾西礼想到这里,感到心脏在瞬间跳了一下。
随即他否决了这个想法,不会是夏德里安,且不论夏德里安在军队里手能不能伸得这么长,以夏德里安的性格,哪怕知道前方是刀山火海,他会给艾西礼准备好一切,甚至是葬礼,但唯独不会阻止他前去。
难道是上将?
可上将和夏德里安很像,甚至在上将眼里,艾西礼的生死比战局次要得多,如果有什么地方必须要艾西礼做出牺牲,上将会毫不犹豫地送他去死。最多在他死后说一句:“是我的儿子。”
这些问题艾西礼思索许久,感觉自己模糊地接触到了一些事情的轮廓,可全局到底是什么样,他一无所知。
三天中他给房间中的人做了简单的检查和治疗,他在衣服内衬中塞满了药,甚至还有全套的手术器械。有个人胳膊伤得比较严重,化脓了很久,艾西礼看过之后说:“这种情况只能截肢。”
“截肢?”对方瞪着他,“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怎么截?”
艾西礼面不改色地从军靴里掏出一把钢锯。
“你有麻醉吗?”安德烈站在旁边,皱着眉头问,“需不需要我们摁着他?”
“没有麻醉。”艾西礼说,“有更简单的办法。”
安德烈:“什么办法?”
艾西礼比手作刀,直接把人劈晕了过去。
话虽如此,截肢需要经受的疼痛不是一星半点,如果不用麻醉,基本病人都会在途中疼醒过来。艾西礼很镇定,他下刀极快,迅速切开筋膜、分离肌肉、封闭神经……在血花飞溅中将坏死的肢体处理完毕,然后用止血钳止血,最后缝合切口。
他用棉花堵住耳朵,手术中不发一言,完全无视了房间里的任何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