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了。”
卡尔帕诺山区,边境。
叶尼涅派出的和谈使团正在翻越山脉,他们已经进入查理曼境内,要以最快的速度抵达四境海峡,然后坐船前往亚历山大城。
德米安和阿纳托利也在大部队中,德米安当了两天一夜的司机,实在累得不行,此时在后座上睡得很香,阿纳托利在前边开车。
叶尼涅距离亚历山大城非常遥远,即使走最快的路线,也必须穿过查理曼帝国。因为此次和谈由圣廷出面举办,查理曼也做足了表面功夫,特意为叶尼涅使团开辟出一条外交通道,让使团能够以最快的速度抵达海峡港口。
整个车队都开得很快,这是叶尼涅的传统,他们有一种专门的军用车,可以在冰天雪地里狂飙,每年雪季一到,河上结了厚厚的冰,军官们就会开车在冰上比赛,一边大声唱歌一边痛饮烈酒,不少人常常因为冰层不够厚掉进水里,甚至有人为此丧命,但上边从来不管,军官们也从来不为此顾虑。
查理曼境内没有下雪,阿纳托利将油门踩到底,然后把窗户打开一条缝,一股淡淡的湿意传了进来,对查理曼人而言这已经是很低的气温了,但是他在叶尼涅待了很多年,这种温度几乎像是秋天。
湿意中有一股咸腥之气,看来港口就要到了。
前边的领路车突然一个拐弯,阿纳托利面不改色地猛打方向盘,整辆车堪堪擦着山路边缘拐了过去,因为角度太过刁钻,睡着的德米安被猛地甩到了后车座的另一端,整张脸砸在玻璃上。
就这他也没醒,反而车窗外隐隐传来叶尼涅语的叫骂,好像是后边的司机在骂领路车之脑残,还夹杂着其他人幸灾乐祸的大笑声。
阿纳托利调整后视镜,从驾驶台上拿下一只水壶,打开喝了一口。
水壶里是保温的冰水,很冷,带着微微的酒味——在叶尼涅待了这么多年,他也终于染上了北国的一些习惯,比如将烈酒埋在雪地里,喝的时候将酒瓶敲碎,把里边冻上的酒液当成冰块用。有时他会拿这种冰块泡水,喝起来几乎没有酒味,但如果是不善饮的人,几乎一小杯就会立刻醉过去。
阿纳托利一边喝水一边开车,水壶见底的时候,他看到了海。
整支车队如旋风般下了山,港口灯火通明,圣廷派来的船早已停在此处。外交代表上前交涉,双方很客气地寒暄起来,使团的其他成员则等在不远处。
片刻后,消息传了过来,他们需要在原地等待半小时,半小时后,使团全员将登船前往亚历山大城。
港口今夜特意清出了一条通道,方便使团人员往来,或许是靠近亚历山大城的缘故,这里似乎经常发生外交活动,居民们对此类行为已经很习惯,照旧进行着自己的生活。
今晚是新年夜,路边挂上了各式各样的彩灯,有小贩在沿街叫卖热红酒和锡纸包裹的烤海鲜。使团成员们大都靠在车边吸烟,很多人没有来过四境海峡,好奇地眺望着远处的海面。
德米安醒来的时候,发现他家头儿不在车上。
他下车和几个同事打过招呼,没惊动任何人,不着痕迹地四处走了一圈,最后发现阿纳托利站在不远处的路口。
路口似乎在进行什么庆祝活动,搭着一个小小的台子,一对男女在台上表演,女人抱着一把基萨拉琴,男人正在唱歌。
德米安走过去,慢慢听清了对方所唱的歌词:
My lover's got humor
我的爱人很幽默
She's the giggle at a funeral
她会在葬礼上嬉笑
Knows everybody's disapproval
深知世人容不下我们
I should've worshiped her sooner
早应对主心怀敬意
If the heavens ever did speak
如果苍天也曾言语
She's the last true mouth piece
而主代表最终真理
Every sunday's getting more bleak
每场礼拜都愈加冷酷
A fresh poison each week
新的毒物周周孕育
We were born sick you heard them say it
我们天生罪孽 人们这么说起
My church offers no absolutes
我的教义里没有绝对真理
She tells me worship in the bedroom
但主告诉我时刻都要祷告
The only heaven i'll be sent to
对我而言真的天堂
Is when i'm alone with you
就是与爱人相依
I was born sick but i love it
我天生残缺 但我乐意
Command me to be well
圣谕令我 须成完璧
……
歌声中,德米安碰了碰阿纳托利,小声地问:“头儿?”
阿纳托利像是刚回过神似的看着他,“怎么?”
“这是关于神谕信仰的歌吗?”德米安问,“没听过,还怪好听的。”
阿纳托利摇了摇头,“这是一支情歌。”
“情歌啊。”德米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什么,头儿,我们走吧?”
他说着往不远处看了看,“我看差不多要准备上船了。”
阿纳托利:“好。”
他们一同走向不远处的大海,船上的风帆已经涨满,在他们身后,歌声依旧悠悠地传来——
Something meaty for the main course
圣桌上的血肉
That's a fine looking high horse
是我高大英俊的爱人
I'll worship like a dog at the shrine of your lies
我会像只忠犬将你的谎言奉若神明
I'll tell you my sins so you can sharpen your knife
供诉我的所有罪孽你大可磨刀霍霍
Offer me my deathless death
赐予我永生的死亡
No masters or kings when the ritual begins
世间再无君主 一旦仪式开始
There is no sweeter innocence than our gentle sin
我们犯下的罪 不过是无辜者的温存
In the madness and soil of that sad earthly scene
满布疯狂之下 漫撒悲土之间
Only then i am human
彼时 我才是你们所谓的正常人
……
使团成员在歌声中上了船,轮船驶向远处的海岛,岛上似乎点着灯火,能看到些许星星般闪烁的火光。
又或许,那些火光是开满圣城的玫瑰。
今夜灯火点给信神的人,也点给不信神的人,开满圣城的冬季玫瑰亟待采摘,向所有人平等地怒放。
波涛拍打着船身,远处有钟声悠悠传来。
那是新年的钟声。
在波涛的另一边,沃克沃斯港口。
今天是新年夜,一向军容整肃的帝国军队也稍稍放松下来,女人们聚在露台上喝酒,黑尔佳率先趴下,不多时便鼾声如雷,利兹大声嘲笑着长官四仰八叉的睡姿,紧接着也醉了过去。
帕特雷西亚酒量最好,即使喝得最多,也始终保持着清醒,她背上趴着明斯特,小姑娘不擅长熬夜,早早就睡着了,睡得口水横流。
帕特雷西亚安然地站起来,一边哼着一支童谣,一边将醉鬼同事们拖回房间。
新年钟声敲响的时候,明斯特微微醒了一下,揉着眼睛问:“妈妈,怎么了?又开始打仗了吗?”
“没什么,继续睡吧,明斯特。”帕特雷西亚温柔地说,“新年快乐。”
在波涛的对面,亚历山大城。
“女士,您该休息了。”护士推开门,“您的身体不适合熬夜。”
“等一等。”加加林那站在窗边,轻声道:“我想听完新年的钟声。”
响彻城市的钟声里,潘逢声端着一只药碗,走进贺唳的书房。
“各家掌柜都已经回去了。”他将药碗放在贺唳面前,“众人都同意,今年朱雀坊不开年祀,至于之后作何打算,一切都等你回广州,听过本家的主意再定夺。”
贺唳嗯了一声,依旧埋头打算盘,他指了指面前的一摞账簿,“这是刚算完的,明天你给林记送过去。”
“晓得了。”潘逢声叹了口气,“歇会儿吧祖宗,过年了。”
“过年了?”贺唳闻言抬起头,缓了缓,这才意识到,窗外回荡着阵阵钟声。
他端着药碗走到窗边,挑开竹帘。
“今年没有烟花。”他突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