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就在夏德里安参观完这个实验体的第二天夜里,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研究所,眼也不眨地把它杀了。
高空之上,舱室内,它看着夏德里安,陈述道:“虽然你掩饰得很好,但实际上你刚看到那个实验体就崩溃了。”
“那真是非常震撼的情绪。”它有些回味地讲,“那一刻你终于发觉,你其实根本不能接受艾西礼之外的任何人成为他。”
“你从头到尾参与了‘朱庇特计划’,从艾西礼出生的时候你就很清楚,这个孩子未来会有什么样的命运。”它说,“随着你们相识相爱到相离,你一直都很清楚后边会发生什么事,艾西礼的基因迟早会被拿去投入实验,但你很自信,你觉得这不算什么,你甚至有点……期待?”
“直到你亲眼见到四零年的那个实验体。”它笑了一下,“无可撼动的事实终于击碎了暴君心中长久纠缠的自恋和自厌,那一刻真相姗姗来迟。”
“弗朗西斯科·夏德里安终于发现,他远比自己想象得还要在乎弗拉基米尔·艾西礼,但是一切都太晚了。”
“或许尼禄在烧毁罗马的时候,才终于发觉自己其实深爱这座古城,可惜一切为时已晚,所以他只好发了疯,跑到城墙上弹琴吟唱。”
“你也一样,但你没跑到城墙上,而是跑回研究所,杀了那个实验体。”
“你做得挺隐蔽,将一切都伪装成了实验失败导致的意外死亡,但雷格特还是因此对你起了疑心。”它说,“所以她转移了研究所,把整个项目藏在了你也找不到的地方,并且从此对你的行踪严加看管,不过这看管未必有效就是了。”
“以上。”它总结道,“从好奇到自厌到崩溃,我将它们称为你的三个疯狂阶段。”
夏德里安听完站起身,走到栏杆面前。
他低头打量着它,笑了笑,“我真是忍不住要给你鼓掌了。”
它露出同样的微笑,“不客气。”
“你刚不是说一共有四个阶段吗?”夏德里安问,“第四个是什么?”
“第四个阶段。”它悠悠道,“就是疯狂本身。”
夏德里安:“疯狂本身?”
它没说话,微微仰起头,和夏德里安对视。
谁也没有说话。
接着,它非常突兀地,猛地开始大笑起来。
它一边兴高采烈地大笑,一边以一副极其快活的语调说:“我们都是疯子,你是疯子,我也是疯子——我们都是暴君,不是么?当两个暴君同时出现在故事里的时候,谁又能否认这故事不是疯狂本身呢?”
夏德里安啧了一声,开始活动手腕,而后说:“你别给我用这张脸发疯,我家小孩才会不这么说话。”
“给我站起来。”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它,“这身破衣服和笼子根本困不住你,戏演一演就行了,该落幕了。”
它哈哈大笑,那极具个人色彩的表情出现在“艾西礼”的脸上,有种说不出的诡谲。
接着它拧了拧脖子,猛地挣脱了拘束衣,整个人站了起来。
它和夏德里安分别抓住了合金栏杆的两端,两个人以一种极为奇异的默契同时发力,随着咔嚓一声,栏杆断了。
夏德里安甩了甩手腕,它从栏杆里钻了出来,有些嘲笑地看着夏德里安:“你还是老了。”
夏德里安:“老人有老人的智慧,小屁孩。”
它点了点头:“也是。”
它和夏德里安面对面站着,互相打量彼此,最后夏德里安说:“你还要看多久?看自己的脸有这么有意思吗?”
它笑了,“当然有趣,毕竟我不得不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把它藏起来,为了你的计划。”
夏德里安:“不如说是‘我们的’计划。”
“是,‘我们的’计划。”它说着抬起手,开始撕扯自己的头皮。
随着一道细小的“呲啦”声,它的头皮忽然裂开,红色流了出来。
不,那不是血。
而是极为艳丽的红发。
它猛地将整个“脸”从自己头上拽了下来,接着和夏德里安对视。
两个“夏德里安”彼此对视——他们有着一模一样的脸!
“整个计划。”它露出暴君般嚣张的笑容,“从你把弗拉基米尔的基因替换成了自己的基因开始!”
作者有话说:
明天双更完结,谢谢大家。
第66章 玫瑰的供词
亚历山大城,新圣宫。
整个叶尼涅使团乘船抵达圣城港口后,由专人接待,将他们一行人带到了新圣宫。
使团全员将在新圣宫暂住,圣廷的招待很周到,给每个人都准备了外交规格的房间。
德米安领到了钥匙,他和阿纳托利住同一间套房。
“头儿,新圣宫可真大。”他们从走廊前往房间,德米安说着朝落地窗外看去,“亚历山大城也比我想象得大多了,头儿,那是什么地方?”
阿纳托利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注意到德米安在看一个亮着光的建筑,“……那是西北礼拜堂。”
“西北礼拜堂?”德米安想了想,问:“是不是那个据说永远亮着光的教堂?”
阿纳托利嗯了一声,“相传西北礼拜堂的神道两边摆满了蜡烛,烛光长达一百米,永远也不会熄灭。”
德米安:“为什么是一百米?”
“……一百米是神道的长度。”阿纳托利道,“在神谕信仰的传统中,圣堂大门通常距离神像一百米。《玫瑰经》曾有记载,一百米是人与神之间的距离,是最幸福也最寻常的间距。”
“哇,头儿。”德米安听完不禁感慨,“你怎么什么都懂。”
“这是常识。”阿纳托利淡淡地说。
“一百米啊……”德米安念叨着这个距离,他们很快走到了房间门口,房间外是一处巨大的拱形阳台,阳台外能看到湖水,还有远处的玫瑰园。
“头儿,你说我们这里距离那个玫瑰园有一百米吗?”德米安问。
“应该有。”阿纳托利答道,“在亚历山大城,只要是圣廷的建筑,基本都以一百米作为标准间距。”
与此同时,高空之上,飞行器内部突然爆发出巨大的噪音。
房间外整个小队都被惊动,领头的军官立刻拔出枪,将枪口对准了夏德里安所在房间。
下一秒,房间门整个被撞飞,两个红发的身影一同摔了出来!
军官的枪口立刻失了准头,因为他不知道该瞄准谁,所有人都惊呆了——
两个夏德里安??
两个夏德里安长得一模一样,神色也一模一样,有如震怒的暴君,都带着濒临毁灭的疯狂,而他们毫不犹豫地将这毁灭施加在彼此身上,以牙齿、以拳脚、以暴怒,椎肤剥体、剜心割肉、扒皮拆骨,看起来简直不需要军官再动手——他们本就在全力以赴地杀死对方!
两人完全无视了身边荷枪实弹的一整队人,其中一个夏德里安从地上爬起来,一拳打在另一个夏德里安脸上,怒吼道:“你凭什么?你居然——居然胆敢将你的意志强加于我!”
另一个夏德里安一脚将对面的自己绊趴下,同样给了对方一拳,以同样暴怒的声音吼道:“我有什么办法?!啊?!你以为我就是我自己吗?!从那个疯子想要造神开始我就已经死了!我已经死了四十年了!你以为你是我?你以为你接受的是我的意志?我告诉你!我们早就已经死了!疯了!我们不过是活着的尸体,尸体内流着暴君的血!”
眼前的场景实在过于诡异,整个小队一时间都被震住了,谁也没反应过来,就那么看着地上的两个人互殴,每一拳下去都见血,双方都抱了赴死的气势和至对方于死地的决心。
谁也听不懂他们在吼什么,两个一模一样的声音有着一模一样的愤怒和悲伤——他们看起来太想杀死彼此了,就像想要急不可耐地杀死自己一样。
他们撕咬着对方,血从每一处肉中喷溅出来,血,红发,红发,血。
各种各样的红厮杀在一起,像一场盛大的引火自焚。
最后是领头的军官率先反应过来,刚举起枪,两个夏德里安心有灵犀般同时朝他扑了过来,两道红色的身影瞬间席卷了整个机舱。
等他们一同停手,整个小队的人都倒了下去。
满地都是七横八竖的人体,几乎挪不开脚,他们也不好再打,穿军装的夏德里安吐出一口血,说:“……我听说飞艇内放了安全设备。”
说完他一阵咳嗽,最后咳得不耐烦,干脆自己掐着自己的脖子,嘶声道:“叫降落伞还是什么来着,把这群人打个捆扔下去,反正下边是海,死不死看命。”
穿拘束服的夏德里安冷笑一声,打开角落的一个柜子,拿出一摞伞包。
他们非常默契地开始给人打捆,穿拘束服的夏德里安说:“你杀了那么多人,现在开始有良心了?”
“我没有那种东西。”穿军装的夏德里安冷笑,“但他们在这里太碍事。”
所有人都被捆上之后,两人起身,穿拘束服的夏德里安领着另一个自己往前走,抬脚踹开驾驶室的门。
飞行员早就听到了舱室里的动静,此时哆哆嗦嗦地说:“能能能不能不要杀我……”
“能。”军装夏德里安不耐烦道,“最后那个降落伞包是你的,把舱门打开,跳下去你就能活。”
话音未落,拘束服夏德里安已经将飞行员拖了出去。
飞行员打着哆嗦穿上降落伞,打开舱门,狂风吹进舱内,然而两个夏德里安都像没事人一样,开始一个接一个地往外扔人。
最后一个是飞行员,其中一个夏德里安看着他,问:“你是要我们把你扔下去还是自己跳?”
飞行员磕磕巴巴地说:“如果无人驾驶,十五分钟内这个飞行器就会坠毁……”
“行了快滚。”另一个夏德里安不耐烦地把他踹了出去。
飞行员尖叫着下坠,声音急速远去,夏德里安们合力将舱门关上。
接着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坐在了地上。
“好了,现在就剩我们两个人了。”军装夏德里安发出一阵咳嗽,“打也打完了,来说遗言吧。”
“说你大爷的遗言。”拘束服夏德里安伸手往桌子底下摸了摸,拽出一盒雪茄,掏出一根叼在嘴里,又扔了一根给对面。
“雪茄剪和火柴呢?”军装夏德里安问。
拘束服夏德里安僵了一下,而后道:“忘了。”
“唉。”军装夏德里安叹了口气,“真不想承认你就是我,太蠢了。”
“去你大爷的。”拘束服夏德里安显得很不耐烦,“从我接收你的记忆到现在也就过了几个月,我能办到这些已经很不错了,你也不想想你都计划了多少事。”
没剪子也没有火,两人不约而同地做了一个举动,把雪茄干叼在嘴里。
“不过该做的事你都做了。”军装夏德里安说,“作为报酬,我们还有十五分钟,想问什么都可以问,我会如实回答。”
“你是要向我供认罪行吗?暴君制造了另一个暴君来审判自己?”拘束服夏德里安冷笑,“真不愧是亡国之君啊伟大的陛下。”
“我不是国王。”军装夏德里安厌倦地说,“亡国之君是我们的疯爹。”
拘束服夏德里安:“那可不是我爹,别把我算进去。”
“但你的体内有我的基因。”军装夏德里安道,“别骗自己了,我很清楚那个过程,整个植入过程一旦开始,你会无法抗拒地变成另一个人,即使能够保留本体意识,你也会无可避免地受到基因原主的影响。”
拘束服夏德里安嘲讽地说:“所以你就是这么变成你那个暴君老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