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金乡
断开的尾巴跃动着跳了两下,接着猛地钻进了那伤口中。
杨心问倒吸一口冷气, 这气儿还没吸完, 就见那白晚岚又放出两只螃蟹来,螃蟹的钳子比身子还大,走起路来歪七八扭的,一个爬上了陈安道的脚踝, 一个爬上了陈安道的肩头,竟是分别在那上面倒立了起来!
“……这是什么路数?”杨心问实在想象不出螃蟹倒立能有什么用, “这螃蟹——”
“计时用的。”白晚岚不耐烦道, “五命虎的尾巴有剧毒, 在他经脉里游走不能太久, 这香蟹倒立的时间刚好就是毒发作的时间。”
这解释听起来没有半分抚慰人心的作用。
杨心问躬身抱着陈安道, 血腥味儿和不定的心神叫他周身魔气愈盛。
他不住地道歉, 越说越快越说越急, 眼里开始翻起不正常的猩红。
那藏在墙缝里的红尾蛇若有所感地钻了出来, 忽然露出凶相, 噗呲噗呲地吐着艳红的蛇信。
白晚岚皱起了眉头,他天生灵物,对魔气最是敏感已是忍无可忍,刚要开口,却见杨心问胸前的长命锁骤然叮当作响。
一股温凉的灵气送入杨心问的体内,月色般皎洁莹亮的灵仙与那魔气相接,有万灵悲哭之声,刺得他骤然回神,立马收回周身一股魔气。
屋内一时寂静。
杨心问低头看着自己胸前的长命锁,锁上的铃铛已安静了下来,可银饰上依旧流淌着月华般的光彩,沉静的,安宁的,却在要紧时死死地拴住他的锁。
可求长生。
渡百劫。
“……我怎么能这么跟你说话。”杨心问喃喃道,“我——”
“行了,人又没死,哭什么丧。”白晚岚的鼻子快被魔气熏烂了,没好气道,“而且也不关你事儿,时日将近本来就会有这样那样的毛病。”
杨心问一怔:“时日将至?”
“灵脉去得差不多了,元神拴不住这上等的骨血,可不就这样了吗。”白晚岚面无表情道,“不然你以为呢,真当气他两下能这么夸张?”
他一脸看绝世蠢货的表情,翻了个很利落的白眼。那两只倒立的螃蟹翻转下来,白晚岚便立马落下三针,那三条在经脉里游走的尾巴便从那针尖钻了出来,被他重新收回了箱笼里。
杨心问慌乱之下还真问了个绝世蠢问题:“这算治好了吗?”
白晚岚还想再翻一次白眼,但不停地翻也挺累的,于是只勾了勾唇角,冷笑道:“治好?这套法子是醒神用的,以毒攻毒把他激醒,可没有半点医治的作用。”
饶是自诩对白晚岚的可恶颇有了解的杨心问,也被结结实实地梗住了,一口气上上不下下不来,险些要叫白晚岚准备第二份醒神药。
“有什么可治的。”白晚岚说,“要好,那就别吃椿首根,就他的根骨,日后连灵脉说不定都能养回来。可接着吃就是这个结果,他爱死不死,爱用那个陈潮就用。”
陈安道本就只是有些恍惚,并未昏迷,瘀血被壁虎尾吞了,耳鸣头晕立时便消了下来。
白晚岚瞥他一眼,见此人果然醒来了也没半分挽留之意,又是大声地“哼”了一声,背着箱笼,连屋子里的包袱都不拿了,有多快走多快地离开。
刚到楼下,发现那群看热闹的又堵在那儿,连秦世人都装模作样地走来走去,思及自己还是监正,最后摆了个官威,怒喝道:“案子查清楚了吗就在这儿闲逛!还不快去干活儿!”
傀儡监正一怒,四下如猢狲尽散。
而屋里一时寂静了下来,杨心问不敢说话,陈安道没什么气力说话,就这么囫囵愣了许久。
杨心问惦记想起地上凉,起身把陈安道抱上了榻。
他向来脸皮比较厚,可眼下却觉得见不得人,要走,那病怏怏的人却又拽着他的袍角不放手。
“师兄。”杨心问真要哭了,“求你了,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吧。”
陈安道不肯松手。
像是费了浑身的力气,陈安道转过头来看他,动了动嘴唇。说得太轻了,连杨心问都不得不凑近了才能听清。
“你昨日才与我言情……今日便已腻味了吗?”
杨心问:“……”
杨心问:难为他那么虚弱,还能装出这般可怜的声音。
他听得一阵心梗,半晌认命一般,蹬了靴子上床。
杨心问钻进了被子里,在枕头上背过身去,任由陈安道拉着他衣袖,半晌道:“你怎么总有办法对付我呢?”
“真心换真心,何谈对付。”
杨心问眼里一阵酸涩,好在是背过身的,不至于叫人瞧见:“若是真心,你便停了那药跟我走,谁敢追就杀了谁,大不了跑到南昆去——不许说我孩子气!我最讨厌你这么说话。”
背后窸窸窣窣一阵,杨心问感到自己的后背贴上了些许温热。
随后便听人说:“孩子话。”
杨心问跟炸毛的猫样的蹭得坐起来,转身就要下床,后头又传来些带笑的声音:“我便是最喜爱你这点。”
“陈安道!”杨心问忍无可忍,翻身压在陈安道身上,一副要咬人的模样死死地瞪着陈安道,“这么耍我有意思吗!”
他头发扫到了陈安道脸上,陈安道竟还能颇为开怀地笑两声道:“你的头发弄得我好痒。”
“还有更痒的呢!”杨心问气得要死,一只手攥着陈安道两边的腕子,一手探下去摸他的腰。
陈安道果然跟条鱼样的闹腾起来,可也就腾了两下,便连躲的气力都没有,进气多出气少地笑不动了。
天呐,世上还有比这更不公平的事吗,杨心问心中苍凉,默默收了手,我连挠痒痒都非得让着他不可!
杨心问丧气地把头埋进陈安道的肩窝,闷闷道:“痒死你得了。”
陈安道好喜欢这毛茸茸的脑袋,伸手便抱住了。
日已西斜,夕阳将窗框的影子打在地上,正落在床头。陈安道轻轻拍着杨心问的头,半晌偏头道:“心问,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
杨心问茫茫然应了一声。
这还是陈安道第一次这么叫他。
“画皮术行不通,或许还有旁的办法能替我。”陈安道说,“这些年仙魔竞渡,有不少惊才绝艳之辈涌现,各类仙法邪术层出不穷,其中或有代替之法,而又不需伤及旁人。”
杨心问慢慢抬起头来,似是想从陈安道的眼里看出此话真假来。
他只能看见那眼里满腔的爱意,至于旁的,是遮掩得太好,还是确实澄澈,他也不想追究了。
“若是这样。”杨心问低下头,用长而弯的眼睫去碰陈安道的睫毛,轻声道,“会不会也有人能叫我这不死身去死?”
最敏感的睫毛根部传来震颤,被他压在身下的躯体猛地一僵。
很好,看来这几年仙魔确实都发展得不错。
杨心问乘胜追击,伸手捻着陈安道的耳垂,摸着跟块冰样的冷:“怎么,这就怕了?”
陈安道抿着唇,须臾说道:“你才十六岁。”
“你也不过比我大两岁。”杨心问说,“仙门中人大多二十上下才成婚,可在凡间,十五六过门娶亲才是寻常,我们这个年纪,生死相随也是有的。”
陈安道扭过头:“你要寻死,我绝不会助你。”
“用不着,我们各找各的。”杨心问朝着陈安道的耳朵吹了口气,就着他捂耳的瞬间凑到他另一边耳朵上,“你找你的生路,我寻我的死门,谁先找到了,谁便算赢。”
陈安道被他吹红了脸,又偏头咳了两声,还要说些什么,杨心问却已肃然道:“我迟早会入魔,若非你的骨血,我一顿吃三四个人尤嫌不够,你当初说了要对我负责,怎么现在能说话不算数呢?”
“师兄,你再怎么撒娇耍赖,我也不会让你的。”
陈安道别过眼:“……我何时撒娇耍赖过。”
床头的日光又偏了些,金红的光斜落在杨心问的一直眼上。
那只眼的睫毛似落了金粉,黑色的瞳仁变得透亮,如绘了墨迹的琥珀鎏金,与另一只在暗处的眼双生相异。
陈安道静静地看了许久,而后摸上了那眼的边缘,未曾言语,便已是默认。
“那就一言为定。”杨心问乳燕投林般扑进他怀里,在被窝里倒腾了两下,八爪鱼样的缠着他,“春以为期,三月为限。”
那光下的异象一闪而过,仿佛不过是黄昏时的幻影。
第152章 赴会
晚间二人早早休息, 次日凌晨时,陈安道起了些热。他鲜少起热,倒是经常发冷, 自己都说不明白这算不算病。
好在风寒是寻常病症,连杨心问都能七七八八抓些药来。
陈安道晚间烧得厉害,意识都不太清醒, 白天醒了过来, 再到傍晚时反复了几次, 夜已深时, 总算是稍微退了些,勉强能吃些东西了。
“明日那鸿门宴,要不就别去了吧。”杨心问坐在床边, “一群臭鱼烂虾, 什么时候收拾都一样。”
陈安道端着碗粥,有些不乐意吃,拿着昨日那张听记的谱子看:“不成,他们眼下各自为政, 心怀鬼胎,我们才有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若是再过几天, 叫他们缓过劲又联起手来, 那便麻烦了。”
“那不如我去?再带个秦什么方什么的?”杨心问看着那碗已经起皮的粥, “你现在站都站不稳, 明天又出门, 再受了寒怎么办?”
“名义上是全智和尚请的我, 我不去, 又算什么意思呢?”
陈安道顺势要把粥碗放下, 杨心问眼疾手快挡住:“师兄, 快喝了吧,趁热。”
“……还有些烫。”
“你都放了一炷香的时间了,这隆冬时节,刚烧出来的铁水都该凉了。”杨心问笑眯眯地给他推回去,“快喝。”
陈安道不动,用勺子干搅着粥碗。
杨心问失笑:“你还说我孩子气,我五岁就不挑食了。”
“我并非挑食。”陈安道皱眉道,“只是吃不下。”
“发热都这样,吃不下也得吃的。”
“可——”
“好了,你吃了明天就让你去。”杨心问从他手上拿下了碗勺,舀起一勺在碗壁上刮了刮,送到陈安道嘴边,“来,啊——”
他本以为陈安道会恼羞成怒,抢过碗来自己喝。可那烧红的眼眨了眨,看着他递过来的勺子,半晌竟是张开了嘴,当真“啊——”了一声。
杨心问登时心花怒放,仔细地喂了进去。
一碗粥竟是这样喝了一半,陈安道实在是面露难色了,杨心问才放了手,拿帕子在什么也没有的唇角擦了擦。
喝下粥后又发了些汗,次日再醒,已是退得差不多了。
“我小时候生病都没好这么快的呢。”杨心问面朝墙壁,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门槛,“师兄,如果不是每月服毒,你必然是个修仙的绝世奇才,若日后能成,指不定你转眼就超过我了。”
陈安道换了身青衫,取下了家主袍披上,闻言失笑:“先天灵脉固然罕见,可如你这般两月便自行引气入体,修炼不过三年便摸到巨啸境的,也是凤毛麟角。便是真有那么一天,我怕是想养回灵脉恐怕都要个把年头的,那时你约莫都要入静水了。”
杨心问不好意思地捧着脸道:“哎呀,我哪有那么厉害,师兄快多说些。”
二人谈话间,屋外也来了人。杨心问回头见陈安道已换好了衣衫,便开了门,秦世人和花金珠站在门外,手上举着份驻防图。
“千机营昨夜便已动身,近百人的小队已于潜入忘甘寺。”二人得许后走了进来,将驻防图铺在了桌上,侧身道,“其中有不少换了和尚的打扮,寺内的兄弟们都已经盯紧了,随时可以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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