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乌梅屿
39.
命运待人何其草率。
我没觉得自己运气有多不好,但为什么要在我靠近幸福的时候,断崖般捣毁我心中好不容易建起来的屋子。
找到这么一个人有多不容易,哪里有那么多机会碰到相爱的人,我也不想要当为了爱情死去活来的那一类。
可是我跟世界没有关联了。
没有他的话,路边新开了什么店铺,新出了那种好吃的新品,今天的月亮圆不圆,空气好不好,网上又爆出了什么新的热点,当下最流行的议题…都跟我没什么关系。
我是一个被隔离开的人,没有人认识,没有人了解,没有人知道我是怎样的人,当然也没人能共享我的痛苦哪怕一分。
就像往冷咖啡里放进一块方糖,糖块融化不了,反而破坏了整体的口感,冷咖啡变得浑浊且有种怪异的甜味,对谁都多余。
我千百次无力地回想自己所做的,为什么要吵架,我不能态度好一点吗,他是我喜欢的人,我可以好好说话的。为什么不追出去找他,就因为他说了后悔跟我谈恋爱吗,可这又怎样呢,有什么好计较的。为什么呢?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有那么十恶不赦吗。
按正常流程,他突然生病离世,我应该会渡过一段特别没有实感的日子,可是我的周围到处都充满了实感。
人走了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他倒是手一撒,什么负担都没有,可我还留在这里。
首先是医院,有很多告知书要签字,他没有父母在场,我们的情侣关系在医院这种严谨的地方暂时不受信任,处理起来有很多困难和障碍。
然后就是学校,他学院的辅导员、校领导、导师,各个在学校里有任务交集的师兄姐或者同学,我在每个人面前都抬不起头,没有什么理由和借口可以解释,你不是跟他住在一起吗?怎么会闹出人命这么大的事?
当然他们并没有真的这么质问我,只是唏嘘的眼神仿佛都在向我传达一个信息,怎么有我这么差劲不负责任的男朋友,祁丹伊遇到我真算是倒八辈子血霉了,他说得挺对,换一个人肯定不会像我一样做得这么不好。
说实话,我现在不太记得那段时间里怎么过来的,发生什么具体的事,我是怎么跟认识他的人还有学校解释的,我都记不太清了。
火化的单子是我签字的,可我没有去,我受不了,他平时一个磕到膝盖都会乌青的人,我觉得他会疼。
模糊的印象中,我有点矛盾,我的那一份“没有实感”大概来迟了,在一系列现实里提醒我一遍又一遍的问题和纸质报告沉寂一个月之后,我开始出现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幻觉。
走在路上,我偶尔能听见祁丹伊的声音,就像以前一样,跟我讨论着这家店怎么样,那个老板是哪里人。
回家坐在沙发上,我能听见敲门声,三下长两下短,是我们专属的暗号,可是每次我跑去开门,门外什么都没有,我开始觉得这是一场恶作剧,他生气了,所以作了这么大一场戏来吓我,气消了,说不定就会回到我身边。
我有一次还听到他甩钥匙扣的声音,跑到楼道里坐了一宿,狭窄的楼梯间上上下下不少人,可是真的没有他。
这些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幻觉的细节开始淹没我的每一分每一秒,明明墙上还挂着我们的照片,电视机正在播放他爱看的电影,家里的每个地方,抽屉里的每个小物件,都还在那里。连衣柜里的香薰,浴室的洗发水沐浴露,都是一样的味道。
什么都没有变,处处有他的痕迹,但为什么就是没了,就是离我而去了。
他之前开玩笑跟我说过,以后要死在我前面,因为他不想一个人过完剩下的日子,我不以为意,就应下了,当时想的是留他一人我也不放心,非要这样的话就我多承担一些。
真是的,早知道不答应了…
六月份是毕业季,大家开始组团租学士服拍毕业照,毕业大典也很热闹,院长给全校的人拨穗,留下了许多有趣的美谈。
那天我只去了一会儿就提前走了,我一路沿着学校的梧桐道,到中心湖边停下,我们很多次约会在这里。
很简陋的地方,湖很小,水还算清澈,养了几条金鱼,偶尔能看见两只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黑天鹅。
祁丹伊大一的时候几乎每隔两天就要说一次——“江崇!我好想毕业!”
我问他为什么,他就说,不太适应,觉得上大学好累,人际很复杂不单纯,申请什么不管是项目还是奖助学金,总是要上下打点好关系,他不喜欢这种氛围。
我倒是觉得学校挺好的,虽然同样不擅长他说的这些,但我真的,那几年过得很开心。
几学期后他提起毕业的次数也少了,人总是在成长,不适应的环境、不擅长做的事情,慢慢也变得游刃有余。
在暖冬里某一晚,我们在学校里面,跟其他压马路的情侣一样,从教学楼走到体育馆,再沿着内环慢慢走到湖边。
他跟我说:“感觉好快,明年我们就毕业了,这次毕业照要好好拍,你不准再冷脸了!你看我们那张高中的照片,一点都不熟的样子!”
我牵着他的手,好一会儿才捂热一点,他的手总是冷,吹到风就冷。“知道了,你已经说了好多次了。”
他掐了一下我的虎口,“说很多次你就不耐烦了?好啊你!”
他想把手伸进我脖子里冰我,被我箍住手腕,拉过来贴在我侧颈上。
他顿了一下,眨了几下眼睛,手指也动了,他手的温度跟我的脖子有点温差,所以感受也很明显。
——“江崇,我能感受到你的颈动脉。”
——“你的手怎么捂不热的,冻死了。”
——“有吗,可能我心里热,手就冰吧,不然给你摸摸。”
毕业这个时间点,学校里的人比平时多,走在我前面一对情侣拿着拍立得相机在拍合照,女孩在抱怨男生拍得不好看,照片过曝了看不清楚。
一路上没见到什么熟人,我心里紧张又害怕,一时间分不清楚是已经刻进骨子里的自责,还是我已经太习惯有他在我身边,现在突然变成一个人,该怎么活都不记得了。
大概半年左右,我开始整宿睡不着觉,心慌,想吐,经常感觉自己处在深不见底的海里,一呼吸就会呛水。
他一次都没来看过我,我对此也很不满,还不消气吗?
我们考的是同一个学校的研究生,新学校我去了,是一个有点古韵的学校,石像很多,每一栋楼的外墙都是砖红色的,这里也有一个湖,湖里是流动的活水。
入学一段时间后,我在湖边坐了一下午,想了很多我们以前对着湖面聊过的话题,读研之后要做什么,还要继续读吗,要不要换一个城市生活,他当时说贷款还完了,有点想换一个地方当个自由人。
秋天的风是凉的,吹在身上像一根根软针,有一点刺刺的微痛。
第二天,我向导师和同门道歉和告别,递交了退学申请。
这个决定并不难做,在退学申请书上前下名字比起之前那些轻松许多,我没有办法再过校园生活,人也是有永远无法适应的环境。我也要遵守我们的约定,说好了一起念书,我不能一个人读。
再往后,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的日子。三年,其实也就是读一个高中的时间,我去看过医生,吃了药,也住过院,我也试过想走出来,试过往前看。
所有人都说要往前看,但他们不知道我的视角是怎样的,我回头能看见一片虽然不算郁郁葱葱但还说得上茂密的森林,我朝前看是黑暗的沙漠化般的荒芜,而此刻站立的当下,是越来越让我难以迈开脚步的沼泽地。
没了他,真不行,我试过,真的不行。
吃药可以让我睡着,情绪也变得稳定,但是我找不到意义,人活着要有意义,要有明天要做什么想做什么的欲望,而不是像我这样。
我其实也没有经常想他,算不上什么思念怀念吧,其实是期待,也不知道在期待什么,反正就是固执地痴痴地认为,应该不是这样的,他不会这么对我的,说不定明天就见到了。
治病的时候,我的医生跟我说,困住我的笼子根本不是密封的,明明四面都有宽敞的出口,是我非要扒着那几根唯一的栏杆当作禁锢。
我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我的情况,我认识的病友是个有个性的女孩,住院期间她开解我很多,跟我聊起天南地北,牛鬼神蛇,偶尔也感性地对我忘不掉恋人的情感作出让我有点安慰的评价。
她说过一句话:“你会因为想到他而感到痛苦,说明他在你不知道的时候也念着你,人与人之间要是缘分真的断了,是会变得毫无波澜的。”
这句话确实让我心安很多,我一直担忧,他没原谅我,所以不肯见我。
那几年对我来说也很快,没什么感觉没什么记忆地度过了,一直等不到相见,所以我终于做下决定,不想一个人在这里了。
我只是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这样想着,也许不小心被他发现了。
第二天,他就来了我梦里,三年来的第一次。
我很高兴,高兴到十分解脱,他原谅我了,所以才肯来见我,我很了解他,要是不消气的话他是不会主动来的。
这也是那几年支撑我还能勉强当一个正常人的执念,我必须确认的一件事。
他不生我的气了。
第40章
40.
最近一直跟祁丹伊待在一起,我很安心,可他又开始担心。
我现在觉得我们两个搞不好真的不太合适,否则为什么一个人总是要为另一个人伤心伤神。
祁丹伊发现一些我的躯体化症状,都是老生常谈,没那么严重的,也不是经常会有,见到他之后好了一大半,只剩下一点尾巴,眩晕头痛的小毛病而已,但是这点尾巴在他看来严重得不行。
他以前跟我说话很放松,有什么说什么,也不会在意自己有说错话的时候,现在倒是谨慎起来,比如在我面前不提起我们从前的许多事,不提吵过的架,当然那三年更是只字不提,我原本想问一下他那几年生活的细节,因为他这么避着,我也有点难聊起这个话题了。
因为他太明显了,他在自责、在愧疚、在心疼我,所以我有必要敞开心扉跟他好好解释一下。
今天,他起得很早,其实是没睡好,他悄悄地起床,收拾好出了一会儿门才回来,回屋的时候眼睛有点红。
我大概能猜到,他又去偷翻我上回没看完的档案了,因为我性格上有些掩饰的缘故,二十几年生命中发生的许多事情,他都没从我口中得知,现在有了这个了解渠道,他时不时就会背着我去找来翻,就差打印下来藏在柜子里随时查阅了。
时间还很早,我重新闭上眼睛装睡,他就慢慢爬上床,用身体磨磨蹭蹭贴住我的背,用一只手来找我的手,然后牵住。
他挺喜欢我的手,可能一部分原因是他容易手冷,牵着我方便取暖,可是现在我的体质发生一些变化,手没有以前那么暖和了,他还是很喜欢来牵我的手。
世界上的爱情总会经历各种考验,一次争吵、一场误会、一句玩笑话,都可能直接爆破一段曾经甜蜜的爱情。而有过中断的感情则更加脆弱,双方都在掂量着分寸,生怕多一点少一点都会伤到彼此。可即便爱情是这样让人受尽折磨的东西,仍然让我们着迷,仍然值得去追逐。
秩序外的事物总比普通的东西容易上瘾,毫无保留爱一个人是绝佳的体验。就像拥有的所有东西都变成单数,只有一张纸钞,只有一瓶水,只有最后一次看日出的机会,我也全部给他。
很久之前我认为爱在我的生命中无足轻重,我既不想拥有爱也不想付出爱,直到它像一片轻飘飘的羽毛般降临到我的手心,碰到的一瞬,幻化成了藏在我心脏深处的一颗小钻石,宝石的反光开始照亮暗层里的一个小角落,时针走过一圈又一圈,那颗小钻石越长越大,直到把我可见的范围全部照得又热又亮。
“江崇。”
“你是不是在装睡。”祁丹伊突然出声。
没有准备就被拆穿,装不下去了,只好承认。“你怎么发现的。”
他抱紧我一点,“呼吸频率不一样,快了很多。”
“嗯?你现在这么厉害了?”我自己没感觉出哪里不一样。
“当然!我现在知道的多了去了,别妄想瞒着我了。”
我停顿了一下,想起来之前他有点在意的一个事,有关走马灯。
“你不是想知道走马灯吗,怎么现在不问了。”
他沉默几秒,然后碰了碰我的脖子,“江崇,我有点怕。”
“怕什么?”
“不知道,我怕你跟我在一起,不开心比开心多。”
“我没有。”说完我认为表达得不够清楚。
“有你我才会开心。”我说。
——
“我没有啊!我刚刚明明就放进口袋了,不会忘带的。”
楼梯间里,祁丹伊在翻自己全身上下的各个口袋,试图找出我们出租屋的钥匙。
大一的时候房子租得急,找了距离合适价格也合适的,就立马签了合同,流程很顺,可搬家的过程不太顺利。
因为太亢奋了,家还没住进去,两个人就一股脑买了一大堆家居,后来发现有一些放不下,有一些尺寸不合适,长一点短一点的,放起来怎么看怎么别扭,后来退掉很多。
祁丹伊尤其兴奋,购物的时候说了不知道多少次,“太不真实了!江崇,你能想象吗!我们有家了!”
我都哭笑不得了,几十平米的小房子,还是租的,他就能高兴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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