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乌梅屿
我一时说不出话,只是摇了摇头。不疼。
吊完药还有一瓶葡萄糖,很大一瓶,没有那么快,他开始忙前忙后,帮我接水,帮我顾着输液的流速,问我冷不冷,饿不饿,有没有吃饭,看病历里的医嘱,帮我再涂上一遍药膏。
一个人干了许多事情,在我身边走来走去,忙得停不下来,他不也是自己一个人生活吗?过年都不知道怎么过的人,他去哪里学这么多照顾人的技巧,有人这么照顾人过他吗?
到底是怎么回事,刚刚只有我一个人的,而且,刚刚明明很冷。
他陪我到很晚,在我旁边的椅子上睡着了,眼下有一片不明显的乌青,他平时脸上干干净净的,不会有黑眼圈。
应该是睡得不舒服,还是梦到什么不好的内容,他的眼睫毛颤了好几下,脖子也动了,我碰了碰他的眼角,他的脸就往我手上蹭了一下。
真的好笨啊,一点防人之心都没有,怎么办这种人,被其他人发现他这么笨可怎么办。
我的心里好像放进了一个模糊的镜头,看什么东西都变得很有顾虑,多了许多担心的东西,多了许多在意的、想看得更清楚的,镜头很有重量,放慢我的脚步,走不快,影子越拉越长,身边的声音逐渐多了起来,旋律很复杂,我不是每时每刻都能感受到且完全理解。
但可以肯定的是,我不是真的想赶走这种声音和重量,我只是不相信。这些真的会一直存在吗?
夜色渐浓,我盯着一块地板砖发呆,黑色的线把地面画成一格一格的正方形,没有什么关联,挨在一起但还是有点孤孤单单的。
祁丹伊之前是不是告诉我来着?他要去哪里念大学?下次再聊起来,让他讲具体一点,他说得模棱两可的,不知道要去哪。
回到学校的第三天,祁丹伊才想起来对我生气。念书时候的生气跟后来在一起的时候不一样,后来他会直接说我,告诉我他不开心,但是上学的时候他就是直接变得冷冷淡淡,不主动找我,我不说话他也不说话,比较像冷战,但一般持续时间也不会超过太久,他憋不住。
——“你根本没把我当好朋友吧。”
——“不敢。”
——“那你什么都不告诉我。”
——“我觉得不用说。”
——“那其他人为什么知道,就我不知道。”
——“他们是我舍友,我不回去要交代一下。”
——“那我还是你饭友呢,你不用跟我交代吗?”
——“……那你要当我一辈子饭友吗?”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有点没过脑子,就是脱口而出了,也没有其他很深刻的含义,就是一个单纯的问题。
他不知道为什么不回答我,眼神开始躲躲闪闪,愿意不愿意也不说,看起来一副做贼心虚又不太开心的样子,转过身,不跟我说话了。
自习课的时候,他给我丢过来一张纸条——“我成绩没你好,肯定上不了一个学校,毕业了分道扬镳了,你最好提前物色新的饭友。”
我把这张纸条放在课本的某一页夹起来,没有给他写回复。
下晚自习的时候,他走在我旁边,故意走得比我慢,距离我一步的距离,就是不并肩,走得歪歪扭扭。
我回头,他就挪开视线,横竖就是不看我,倔得像一头牛。
我停下来,他就自己往前面走,还踩了我的影子,跺了两次脚。
我没忍住在后面笑了他一下,被祁丹伊发现了,他气冲冲地往回走几步到我面前。
“你等着吧,说不定我剩下半个学期可以逆袭呢!”他说。
他的眼睛总是亮亮的,什么时候都是。
坦荡、多愁善感、不加装饰、爱关心人、诚实、时而胆小时而勇敢、天真、善良…他身上有很多我没有的特质。
我伸出手戳了一下他的右边脸颊,笑着问他:“逆袭了然后要干嘛。想当我一辈子饭友吗?”
他往后退了几步,眼珠子转了一圈,“那我要好好考虑一下的,哪有一下就约定一辈子的,没那么容易!”
烫伤第一时间要及时冲冷水,要至少十五分钟,情况严重的话,要半小时才能把体表温度降下来,一旦超过最佳时间,灼烧感会逐渐加重,好得也更慢。
这种灼烧感就像辐射,明明只有那个地方受伤,但是整只手,甚至全身都会疼。
他对我而言,也像一场无法控制的辐射。
一开始只是受到一点轻微的影响,近似为零。累积着累积着,辐射的作用和范围越来越大,我的五脏六腑都侵入了粒子,再也变不回原来的样子。
如果心脏也会烫伤的话,说到关于一辈子这个话题,那里会有灼烧感。
第38章
38.
我们刚上大学就在一起了,也说不清楚是他急还是我急,总之比预想中快很多。
他时不时会做一些暗示的事情,跟高中的时候不一样。暑假打工那段时间,他有时会因为太累,突然靠到我身上,把脸搭在我肩膀上休息,闭着眼睛呼吸。除此之外,他还会偷偷把在甜品店打工剩下的边角料留给我,用小叉子一块一块递到我嘴边,在我看来十分亲密。
下班路上也叽叽喳喳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因为祁丹伊,好像有很多事情的发生,世界的一草一木、流动着的介质、就连空气中飞扬的尘土,都和我有了某种关联。
看到飞机划过天际,留下一道白色的痕迹,他会把手放在额头上挡住刺眼的阳光,然后抬头看,问我:“你说,那一架飞机是从哪里飞来的,国内还是国外呢。”
一架飞机而已,什么可能都有,有什么好关注的。
“不知道。”
过了一个红绿灯,他又发现了一个小摊,碰了碰我的胳膊,“你看那里,那个阿伯长得好像我们高中食堂打饭的阿伯啊。”
确实蛮像。
“嗯,有一点。”
有一辆黑色的敞篷车从我们面前经过,车内的重金属音乐像这个夏天一样让人感受到热气。
祁丹伊的目光追随着那辆车,突然扭头看我:“刚刚那辆车的屁股那里,贴了一张贴贴纸,上面有字,我没看清!就差一点点!”
我都不知道该说他是好奇心太重,还是擅长观察,准确一点说,祁丹伊是一个对生活有热情的人,即使条件再艰苦,过程再曲折,他都活得有滋有味,劲劲的,什么都难不倒。
一片薄云虚虚遮住落日,不太慷慨地透过几缕阳光洒在我们脚边,晚高峰即将到来,大路会变得行走缓慢和拥挤,车尾气把空气染出一点烟味,明天的任务还有很多,大学学费才攒到一半。
我盯着地上的我们相贴在一块儿的影子,祁丹伊的手比了一个剪刀手的手势,然后他用另一只手在我头上也比了一个,自己笑出声了。
“我刚刚看清了,贴纸上写了,感觉至上。”我说。
“哦,那还挺浪漫的,我以为是什么新手上路之类的。”
日落西沉,天色终于暗下来,整段路的路灯在一秒内亮起,电线杆上栖息着的鸟类被什么惊到,飞走了。
“诶,江崇,今天风还挺舒服的,真好啊。”
祁丹伊朝我笑着说,眼尾因为光线变暗,跟有水光一样亮亮的,嘴角弯起的弧度就像这个天气里所剩无几的微风,是不可多得的静谧。
让我确定自己不是单纯的感兴趣,而是真的想跟他在一起,不只是一瞬,许多时刻里这种想法会凭空冒出来。
比方说他朝我说谎掩饰情绪时飘忽不定的眼神,比方说他拿到好吃的东西第一时间给我递过来的手,比方说简单的一段路,他在我旁边放松地说着没有内容的话。
原本飞机在天空留下的痕迹,我根本不会抬头去看,小摊的阿伯长得像谁,我也不关心,车屁股后面贴了什么字,更是与我无关。今天的天气怎么样,风大还是风小,舒不舒服,我因为想快一点过完马路,无暇顾及。
是他的存在,让我开始关注生活里的一切,自此,我跟这个世界有了关联。
这种感觉很好,比我前面十八年的日子都好,做什么都觉得有动力,想到会有很多以后就会开心,我曾经这么安心地,开始期待我生活中的一切从此都是坦途。
祁丹伊肯定不知道他对我而言已经是这么特别的存在,他好像认为我没有多喜欢他,在一起是因为时机到了,我觉得他人还不错又比较熟悉,顺势就在一起了。
他某一回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问过我:“江崇,你为什么只有一般般喜欢我,不是特别特别喜欢的那种呢?”
我当时还没睡着,人还很清醒,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什么叫一般般的喜欢?”
他侧过身子背对我,留给我一个后脑勺,声音闷闷的,“你没看过电视剧吗,情侣不是会自然想贴近吗?你还没有抱过我睡。”
我一时有点发蒙,那会儿我俩刚在一起,同居已经进度很快,我也是第一次谈恋爱,不知道他一些平常不怎么说的想法,猜不出来,才让他觉得是一般般的喜欢。
我听他这么说,把身子凑过去,手臂搭在他腰上圈住箍紧。“这样算特别特别喜欢了吗?”
他啧了一声,碰了碰我的手。“勉强勉强吧,小江再接再厉,除了特别特别喜欢,还有顶级顶级喜欢。”
我在心里笑了一下,按这么说,那顶级顶级喜欢再高一层,又是哪种喜欢。
在一起后的一个月左右,我心中仍有隐忧。
就像车窗玻璃上有一块污渍,我伸手去擦,发现那一块脏污不在里面,是从外面透进来的,擦不掉。
因为他为了我放弃了自己原本感兴趣的专业,跟我同校的后果就是被调剂。我跟他说过,他的分数有更适合更稳妥的选择,我甚至想直接说,如果一定要在一个学校,我可以去填他可以挑专业的学校,反正也相差不是很大。
但是他用一种奇怪的话术说服我,他说他才没有为了我,他是为了自己,填志愿要遵循冲稳保策略,他就是想冲一下这个分数能上的最好的学校,是非常正确的选择,老师也是这么建议的,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非要说有,也是顺带,两全其美的选择。
我在某些方面会比较一根筋,退一步可以放过自己,可我会一直纠结,一直想。万一真的是那个万一呢,说不定他会有更好的未来,选择虽然没有重要到影响一生,但在我们那个年纪,确实是一件需要好好考虑的大事情。
这种奇怪的愧疚让我产生某种保护机制,我想让他离不开我,永远都不要怀疑当初做的选择。
一件事情在意,我会通过想很多很多遍来脱敏,一遍遍告诉自己,他那么爱我,不可能会后悔的,从来没有说过,以后也不会有这种想法。
放心吧江崇,他不会离开你的,放心吧,他很爱你。
后来我也认清自己,不是什么选不选专业的原因,我就是发自内心觉得一个人不可能陪在一个人身边一辈子,人总是会变,爱也会变,无一例外,我真的这么认为。即便我知道祁丹伊是爱我的,也很难不去想象我们不完美的结局。
我们在一起将近四年,也吵过许多次架,我脾气不算好,他脾气也是一点就炸,许多次吵架只是因为很普通的小事情,细想根本不值一提。
但这么多次小吵大吵,他也从来没有说过有关于一点点后悔跟我在一起的话。
说实话,有一两次吵是因为他太关心我所以才急,我还有点开心。这些点点滴滴让我发觉出祁丹伊很在乎我的细节,慢慢地消磨掉我原本固定了很久的看法,恋人之间也有可能是长长久久的,感情不一定会越来越淡,也可能是越来越浓。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约定多了的话,有可能下辈子都是。
可是,我们最后一回闹分手,他说,就是一个人太久了,碰到我就觉得真的爱上了,早知道还不如不谈,跟我分了只会过得更好。
当时我连我们为什么吵都忘记了,大脑就像执行一个蓄谋已久的指令般强制清空,触到我最深处的暗层,空洞的地方响起阵阵回音。
可以吵架,可以生我的气,可以骂我,可以闹分手,但是不可以说后悔,不能反悔。
那一回,他看起来很生气,眼睛还有点红,我本应该反思自己是说了什么难听的话让他生气和伤心。
可是情况让我无法保持理智了,就连出门去冷静一下都做不到。
我只是记起来他偷偷关注我的那段时间,他从来没有主动提起过,现在也打算一笔勾销了吗?
“是吗?是谁从高二开始每天就要等我一起吃早饭。是谁明明分数不够,为了跟我上一个大学,读这个不喜欢的破专业都一定要来。又是谁,因为我骨折就请假半个月,连奖学金都不要了。”我一股脑说出这些话,从我的角度出发,找出所有爱的证明。
最后闹得很难看,结局烂到甚至超出我的所有预想。他出门了,然后再也没回过那个家。
之后我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真的是我错得很离谱,才给我这种惩罚,让我下跪道歉多少次都可以。
祁丹伊是真的不知道,我对他,早就是顶级顶级的喜欢。
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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