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乌梅屿
江崇拿了一个泡芙塞我嘴里,半化的冰淇淋奶油像糖霜云朵,又绵又软,我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嘴角糊到的一点。
“好吃吗?”江崇问我。
我愣愣地点了点头:“很好吃。”
江崇扯了扯嘴角,按照以前他会告诉我少吃那么多零食,然后嘲笑我贪吃。
我发觉江崇也有些心虚不怎么看我,也不敢跟我说一些不着调的话了,我们两个像两个各怀心事的人。
我知道这种紧张感来自哪里了,前面几个梦时间线都是在我死之前,这一次好像是我死之后第一次真正意义地跟江崇对话。
“还有很多,吃不完了,明天后天都可以吃,以后想吃就买。”江崇突然扭头跟我讲这句话。
我心里乱乱的,可能我们现实里最后一次争吵其实还没解决,可能我发觉我想对江崇说的那些话,一句都说不出口,因为知道再怎么样,我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了,不会变的。
我吸了吸鼻子:“哪有什么以后啊,我死了,你忘了吗?”
江崇的表情变得懵懂,眼神却很深像要把我盯穿,他的嘴巴微张着,手拿着小刀在切吐司的吐司边边,我以前吃吐司只喜欢吃吐司边不喜欢里面的白面包。
江崇大概不愿意跟我说太多话,敷衍地,嗯了一声,又不看我了。
“我没忘记。”他说。
他这幅样子让我陌生,我喜欢上他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江崇跟我是完全不同的人,很神秘让人很有探索欲。
我虽然心思很多但是表达向来直接,哪里生气了不开心了会告诉他,会吵架会哭,江崇呢,虽然表面上什么话都敢对我讲,但是情绪总是藏得很深,挑着小事怼我,但凡遇到真的让他难过的,他是一句话都不肯讲的。
情侣重逢不应该是干柴烈火吗,为什么我们两个之间的氛围平和得很诡异。
我也意识到了,我们如果真吵起来,就该醒了,我还要回地府去打工,江崇还要在人间继续生活,平静是我们能获得相处时间的最稳定方法。
我心里突然很烦很堵,推了他一把:“江崇,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江崇把手里的西餐刀放下,拿起一块吐司边,咬了一口:“这次有点焦,你等下次再吃吧。”
江崇的眉弓很立体,眼睫毛又长,低头的时候眼睛会落下一片阴影。暖色调的顶灯照在他头上也没有变得柔和,反而让我觉得有点奇怪的心疼。
“你想我了吗?”我轻声地问,自以为是放了一个台阶。
江崇很忙的手终于停下来了,他转过身面对我,像是对我叭叭叭讲不停表示烦躁:“想不想的,有什么用?”
怎么没用了?想念是没用的吗?
“那你给我过生日,给我弄这么多吃的,家里还放我的照片,在梦里面还记得我的暗号,这些都是我亲眼见到的,也是没用的吗?”我直视他的眼睛,总觉得十分悲伤,明明我们的语气很像吵架,但我根本感受不到怒气,有些想掉眼泪。
我们的爱情有点像劣质咖啡,明明加了很多糖,但是甜味跟咖啡的苦融合不到一起,非常割裂。
江崇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叹了一口气:“你一点都没变。”
“什么?”我没有懂。
江崇开始埋怨我:“什么话都给你说了,提分手那次也是,都是你自己想的,我根本还什么都没说,什么说我觉得你丢人,我都找别人打架了,嫌你丢人我还至于干这事吗。还有很多次,你搬出去经过我同意了吗?还拉黑我,我真的搞不懂你。”
我眨了眨眼,消化江崇说的这些,想起来我们闹分手那天,我伸手想碰他的脸,被江崇打掉了,起因是发现他的眼角有伤,但是因为他不让我碰这一个动作,我情绪上头,光顾着难过了。
拉黑也是,其实我后面发烧动弹不得那几天,为数不多清醒的时候,想把他从黑名单里放出来的,但是已经力不从心了。
我面对江崇是比较无赖:“唉,算了,过去了就过去吧,我错了,你原谅我吧,反正现在我死都死了,现在对这些事情,看淡很多。”
我这些话,也是跟江崇学的,他惹我生气的时候也没少敷衍地道歉。
我又戳戳他手臂,指了自己眼角的位置:“打架疼吗?”
在我的印象里,江崇并不是那种会主动惹事的人,他性格比我冷静得多,很少因为不重要的人生气或者冲动做什么。
“你怎么不跟我解释呢,我说那些话说分手,你也不打断我,你什么都不说,我怎么知道呢?”我也乖乖地服软,因为想到江崇那天心情应该也很差,回家了还被我闹分手。
江崇后退半步,像他之前几个梦一样,总是在我试图接近的时候把我们的距离拉远,当时的我以为是他内心深处对我还有一些抵触。
“你给我机会了吗?你凭什么呢,我同意你什么都不解释就死吗?你欠我很多,祁丹伊。”江崇从没有这样对我讲过话,尖锐不讲道理。
我低头看桌上的精致甜品,捏了捏手指:“我运气不太好嘛,也没想到说分手就会死掉。”
江崇瞪了我一眼,好像真的非常生气,比我任何一次跟他吵架都要较真:“你是在报复我吗?”
我当然没有,我从来没恨过江崇。“我没有,你怎么会这么想?”我的语气有些急,我讨厌被误解。
江崇好像长久地盯着我身后的某一处虚空,用很小的幅度转了一下他无名指上戴着的戒指,这回看得清楚了,跟我刚刚在桥边捡的那枚是情侣款,我无意识地藏了藏手。
“我这几年最大的愿望,就是忘了你,你每一回都阻止我,现在还来这里,你从来不想我好过。”江崇冷冷地说。
我第一回知道原来这种充满着焦糖香味的面包房和暖色调的灯光也会让人无法控制产生难过的心情。
我突然想起来前段时间,老头突然告诉我,有关于江崇的任务,我当时好像是先拒绝了,但其实我心里面一直在偷笑,因为终于能见一面了,哪怕只是以灵魂的形式远远地看一下。
我看着江崇的脸,更加心虚地把自作主张戴上戒指的手放在背后:“这样啊,我不知道,我也不是硬要来打扰你,是我领导……我领导让我来的,没关系,你不想见我的话,也很快了,只要你平安过好这一个月,以后大概率不会再有见到我的机会。”
江崇的目光变得凌厉了一些,我看见他嘴角勾了勾,笑了一声:“不用了,不用以后了,不想见也没办法了,我们会一直在这里。”
什么?一直在这里是什么意思?这里是江崇的梦啊,怎么可能会一直存在。我们一直在这里,那现实中的他呢?
我有些错愕地看着江崇,像是认真在思考我们一直存在这个时空的可能性和未来,我就是这种好了伤疤立刻不记得疼的人,哪怕伤还血淋淋在流血,尽管我又在难过伤心他想忘记我他不想见我这些事,但我依然没办法拒绝幻想任何有可能在一起的未来。
第14章
14.
我暗恋江崇大半个高中时期,是我先喜欢他的,可最后提在一起的却不是我,我根本不敢。是江崇先表白的,他要是一直装作不知道,我们几乎不可能在一起,我胆子不算小,但是对江崇,就会万般小心翼翼。
我分不清楚我对江崇是属于一见钟情还是日久生情,可能介于这二者中间。
让我真正确定自己喜欢上他的那天,也只是因为一件他应该根本不记得细节的小事。
我认识江崇,是高二分班碰巧考进理科重点,成了江崇的前桌,一开始,我们两个没有半点交集,我在班里人缘很一般,说得上话的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也没有什么真正的好朋友,跟舍友的关系都淡淡的。
江崇人缘比我好很多,虽然他性格也不主动不热情,但是还是有很多围在他附近的人,下课有人约他打球,放学有人拉着他一块吃饭,就连考完试第一时间也有好多人找江崇问他写了什么答案。
有一段时间,我有些嫉妒他,嫉妒他成绩比我好人缘还好。这种阴暗的想法让我对江崇产生了很多莫名的关注,比方说我上课经常忍不住回头瞄一眼他在干嘛,比方说在楼道上看他打球,又或者发卷子发到江崇的,我会多看几眼再递给他。
总之,我就这样偷窥了有一段时间,慢慢快成习惯了,听到江崇的名字会竖起耳朵,余光看到江崇有什么动作眼睛就自动聚焦了。
现在想起来挺变态的,因为在我们不熟悉的那些日子,我连晚自习下课回宿舍那段路,都会悄悄踩着他的影子跟踪他。
有一回,晚上,小雨,回宿舍那段路,周围的灯开了一半,不算很亮。
我撑着伞跟在他后面,跟往常一样看着他的书包和后脑勺,江崇没有带伞,他把黑色卫衣的帽子戴起来挡雨。
我脚踩地面,一步一步溅起小泥点,江崇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我前面停了下来。
当时我并不懂得什么是喜欢,并不懂得为什么我要把目光放在一个跟我没有什么交集的人身上,我只是无法控制地开始紧张起来,攥着伞柄的手捏得更紧。
江崇用手把头上的帽子扯了下来,我好像能看清楚雨水落在他头发上,又反射出一些冷色调的光。
江崇突然回头朝我走来,我大概是愣在了原地不得动弹,心里设想了很多场景,他要打我吗?跟踪被发现了吗?等会儿怎么解释呢?说我跟他同路他会信吗?
就在我一堆想法像毛线一样乱成一团的时候,江崇弯了一点腰,凑近我一些,我能看到他脸上几点被淋到的雨。
“祁丹伊,我的前桌,可以蹭一下你的伞吗?”他说话时的热气落在我的耳廓,有点热,我就摸了一下自己的耳朵。
“哦…可…可以。”我有些颤抖地把伞朝他那边挪了挪,眼睛一直看前面不看江崇,我感觉当时我走路应该也很不自然,不知道有没有顺拐,心里好紧张也不知道在紧张什么,江崇比我高,我举着伞也有点别扭,走没几步,江崇好像也意识到这一点。
他的手包住我的手,把伞举高了一点,雨点落在伞边的声音一瞬间更清晰了,一下一下敲进我心里,江崇把伞从我手里接过了。
我收回自己的手,慢慢地揣进口袋,攥紧手里刚刚抓到的那团空气。
就这样,我跟江崇开始有了交集,从晚自习下课这段路开始,我们默契地有了约定,每天都一块儿走,渐渐地,江崇吃饭会叫我一起,下课打篮球会跟我报备一声,问我打不打,看到我的卷子会帮我一起带过来,考试会帮我看考场。我第一回拥有这种走近生活的好朋友,所以我放置好自己那些奇怪的偷窥癖和歪歪扭扭的心思,真诚地对待我人生中第一个好朋友。
人都是贪心的,我只有江崇一个朋友,但是江崇还有其他人,高二的时候,我几乎每天都要为这个事生闷气但是不会让江崇发现。
每一次江崇给其他同学带早餐或者其他人给他带我都不高兴,还有体育课的时候别人找他组队他就答应了,根本没有考虑到我,还有跟别人一起被叫去办公室,还有很多很多,总之每一个不起眼的瞬间,我都非常在意,并且记仇,当时我认为这是正常的对朋友的占有欲。
江崇在我这里是唯一的那个,所以我对他的占有欲会强一些,我在他心里没有那么重要,所以他不会对我有这样的需求。
虽然我与人的交往并不算多,但是人际关系的分寸我还是懂的,我不能要求别人一定要做到像我这样,把对方当作唯一的那个,这是不可能的。
不过,努力还是有作用的,因为江崇身边的其他人,也不把他当作唯一的那个,所以每一回他回头一看,就会发现偶尔他落单的时候,我都在那里。
也许他也发现这种特殊,我想不会有人会拒绝“唯一”的诱惑,所以他开始对我更好一些,做什么都把我带在身边,托江崇的福,我跟班里的同学关系也熟络一些了,性格也放开了点。
学校是个很有魔力的地方,在这里面,很多关系都无法掩饰,我就非常清楚班里谁跟谁关系好,谁最讨厌谁。
当然我也是这个班集体的一份子,时间一长,大家提到江崇,就会知道,哦,江崇跟祁丹伊关系不错。提到我,也会不自觉跟江崇联系起来,祁丹伊好像跟江崇是好朋友。
我就这样暗自窃喜,十分高兴跟江崇捆绑起来,享受着我们之间这种人尽皆知的好朋友关系。
高中时我对于感情的理解并不深刻,对爱情小说里见几面就喜欢得死去活来这种剧情表示诧异,怎么就爱上了,心动,什么叫心动,心动的时候自己知道吗?
是的,会知道的,喜欢就是这么突然的。
高二考完期末的那天晚上,我们宿舍和隔壁宿舍组织一起通宵玩游戏,都是男生,还都是同班同学,没什么不方便的。我舍友搬了一堆零食和几罐啤酒去了江崇宿舍。
我们玩的是一个剧情类的惊悚卡牌游戏,那天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不在状态,卡牌上的字根本看不进脑,注意力都不知道被分到哪里去,江崇就坐在我旁边,黑色的半框眼镜架在他鼻梁上,嘴唇上沾了一点啤酒液,亮亮的。
我无意识地舔了好几次嘴唇,那会儿没喝过酒,怕自己喝醉了说胡话,就选了饮料,看江崇喝又心痒。
宿舍的灯被我们关了,不大的空间被七八个人占满,我跟江崇肩膀蹭着肩膀,靠得很近,都能闻见他身上的洗发水香。
在其他人出牌的时候,我侧过头对着他的耳朵说:“可以给我喝一口吗?”我指了指他手边的金属啤酒罐。
江崇瞥了我一眼,小幅度的摇头:“不可以。”
我看他拒绝我,撇撇嘴巴,用手肘戳了一下江崇的肋骨:“小气鬼。”
旁边的同学听到了,就说要把他的给我试试:“来来来,他不让你喝,我的给你喝。”
我看了一眼江崇的表情,他嘴角带一点笑,眼睛直直看着我。
我心里正在纠结,要是拒绝了岂不是被看出来我只想喝江崇喝过的了。
迫于脸面,我向同学道谢,伸出手想接过那罐啤酒。
江崇在我旁边“啧”了一声,我伸出的手就顿了一下,然后被江崇挡开了,洒了一点在桌上的卡牌上。
“喂,江崇你手欠啊。”大方给我喝酒的同学简直是无妄之灾,他擦了擦撒出来的酒液,因为突然被打断,所以默默把刚刚想递给我的那罐啤酒放到自己脚边。
“不好意思啊,拿牌不小心碰到了。”然后江崇从我面前抽走了一张功能牌。
他身子撤回去之前,擦着我的侧脸,我感觉全身周围都是他的味道、他的气息。
江崇趁着没有开灯,经过我耳朵的时候用气声对我说了一句:“学坏了?”我抬头就看见他严肃又略带痞气的眼神。
周围都是舍友大声讨论谁是什么隐藏身份谁有隐藏任务的声音。啤酒气泡追逐着从酒液里奔跑冒出来,我的心里好像也有好多好多个肥皂泡泡,一个接一个地从身体里偷跑出来。
最原始的反应骗不了人,我明明滴酒不沾,就已经晕乎乎的,心跳得飞快,还好周围够吵,还好灯光够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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