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丘
这一上午也就这一个预约主顾,再无其他声音迎门。到了晌午,大多数的人都已走了。只留下几个摊位还坚持着。胡悦打折哈气看着手里的一本残卷,连吆喝都懒得吆喝了,纯当晒太阳。
“贤弟这样可是卖不出去字画的呀。”
胡悦头也不抬,翻了一页书说:“那就请兄给尽数都买了吧。只收现银,拒不赊账。”
楚珏略微加重语气,说:“大冬天的谁会闲的没事来买字画?”
胡悦挑了挑眉毛,显然对楚珏这样的挖苦有些介怀,但依然装模作样地看书,便开口道:“楚兄不知道么?这冬日才是卖字画的好时节,春秋夏这样的时日,风雅之客都外出去了,有景何须画?对景饮酒方才是真雅兴,但这冬日里面没有踏雪寻傲梅的劲头,身子骨老弱不堪的受不起这寒冬,自然买付画回去过把瘾也是能理解的。”
楚珏知道他必定会给自己找个借口,也没在意这些。他直截了当地说:“眼下没有生意,何不随为兄去喝酒?这冬日里的西凤是最好喝的。”
楚珏不愧是胡悦最好的酒友,只说一句话便勾动了他的酒瘾虫子。但,胡悦朝他冷瞟了一眼,挪了挪身子,后脑勺朝着他。不再搭理。
楚珏见这样,心中犹如逗猫儿,反被猫儿嫌的错觉。他干脆垮了进来,往胡悦边上的空位一坐。舒舒服服地整个身体便靠在了胡悦身上。
胡悦见他这般,依然无动于衷,翻着一页书,对着一口酒。意思就是不和你喝,我自个也能喝。
楚珏斜眼看了他的书,开口道;“哟,青囊卷的残本,看样子玄冥子的东西又被你给骗过来了。”
胡悦头上的青筋已经冒了出来,他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两声,继续不搭理。
于是这集市上就出现了一个穿着精细的世家公子靠在一个一身棉布袍子的穷书生背后,坐在地上摆摊卖字画。有的时候还会替胡悦吆喝几声,迎来路人驻足围看。
胡悦实在憋不下去,他合上书说:“我说……”
楚珏递过酒壶,嘴里还含着一口酒,声音有些模糊:“喝吗?”
胡悦闻了闻,那是上好的汾酒,他瞅了一眼,接过酒壶便喝了好几口,擦了擦嘴把酒壶递还回去。
楚珏继续说:“贤弟你还在赌气吗?”
胡悦继续看着书,不咸不淡地说:“怎敢呢,堂堂当今侯爷,世家子弟,吃着皇粮拿着俸禄。而悦一介布衣,一无功名在身,二无家产垫后。一穷二白,整日只知流连忘返于烟花酒肆。我拿什么脸面来生楚兄的气呢?”
楚珏听到此番言论,也不觉皱着眉头,他道:“就因为上次……”
胡悦马上打断楚珏的话:“哎,楚兄,你来此就是为了继续上次的话题?那我还是那句话,到了该说的时候我就说,现在时机未到。”
楚珏倒是无所谓,他一脸平淡地说:“就因为此事,让你把我半夜从观情斋赶了出去。我衣服都还没穿整齐哩!”
楚珏这话一出,围观人又多了些许,胡悦坐不住了,他压低声音说:“我说了,此事尚不到时机。兄如果再纠缠,信不信我立马收拾行李走人,观情斋我也不要住了。到时候天大地大我端看你怎么找我?”
楚珏皱眉说:“如果你不说,万一以后又遇到与此相干的事情,贤弟又一次方寸大乱。那该如何是好?为兄能帮你一次,可不一定次次都能帮你啊。”
胡悦依然充耳不闻,自从胡悦因为无头公案一事,的确多少乱了方寸,没思索清楚就向楚珏透露了关于云的一些事情,回头就后悔了,自那之后楚珏便经常旁推测桥的打听此事。胡悦心想楚珏何许人也,说不好真的会让他才到个十之八九,届时老底都透了,还能脱得了关系?
胡悦明显也就想要和楚珏拉开些距离,虽说现世男风盛行,他和楚珏那档子事儿虽未透露出去,但是无论是红翘还是玄冥子,都从中看出二人的关系。
胡悦本就是寡淡之人,但是对于楚珏,胡悦心中却有着一份连自己都无法名状的牵扯,放不下手,又不愿深陷。掉在半当中,不上不下的。倒是楚珏丝毫没有胡悦这层顾虑,一门心思得往他身上扑,也不见有任何的犹豫和退路。这一个踌躇,一个积极,如今胡悦开始有意无意得躲着楚珏,他知道自己没法用情,孑然一身,本是无所牵挂,但如果心里多了一个人,胡悦虽然不知道如何是好,心中是又忐忑又顾忌。
楚珏见胡悦虽然在看书,但是那一页一直都没翻过去,心知他肯定又在琢磨这事,他用肩膀推搡了胡悦,胡悦手一抖,书都掉地上。他斜眼看了他,最后叹气道:“走吧,反正也没生意,收摊,喝酒去呗。”
楚珏闷声笑了笑,一下子站了起来,彬彬有礼地伸手把胡悦给拉了起来。胡悦拍了拍袖子说:“楚兄你今天来找我喝酒,可以,不过有个条件,晚上你可自己回自己住处,别赖我那儿。我有会客相约。”
楚珏眼神锐利了一分,那一闪而过的锐利随后被温和地微笑所代替,他笑说:“这世上我请喝酒,还给我提条件的,除了你之外,绝无第二人。”
胡悦不知为何会有一丝心虚,他故作严肃地说:“我卯时有一人相约,主顾找我去上门做画。”
楚珏顿了顿,胡悦看出了他的疑惑,继续说:“正经买卖,想什么呢。”
楚珏笑而不语,帮着胡悦收拾完字画之后,便催促他一起去了离这儿不远的酒肆。冬日的酒肆卖的酒都是热的,专门有烫酒的热锅,进了店里就暖和,合着酒香,闻着就让人昏昏欲睡。不知是酒醉人,还是这暖气醉人。
不过大伙的劲道好,隔着老远儿都在听说书。说道妙处,自是一阵的叫好声。
胡悦不喜欢听这些,他更喜欢听一些歌女唱的小曲,水磨软语,眉眼之间尽是风韵。不用太多的锣鼓喧闹,只需一笛一弦,全靠歌女的天生好嗓子。唱得是情,用情深处,音色如银丝玉珠,故而心情好就给她们写一些。有些歌女儿唱的好了,红了。就会给胡悦彩头,包个利市。这也是他营生的一个来源。京城内的风月场都知道有一个写词写的特别好的胡相公。
楚珏倒是听得井井有味,他听什么都是一副很认真的样子。态度很好,但是胡悦知道这人什么看似都很上心,什么都仿佛无法入他之眼。
楚珏说:“白日里的酒肆和晚上还是有所不一样的。”
胡悦懒洋洋地说:“那是自然,现在来的都是一些不用干活的。忙于生计的此刻都不会在此处。”
楚珏略抽着嘴角说:“所以现在来喝酒的都是游手好闲之徒?”
胡悦立马想到了这不等于把自己都框进去了吗?连忙说道:“也不一定,不过现在的确听不到什么曲儿,倒是这类说书的特别多。”
楚珏嗯了一声,侧目看着说书的人,胡悦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凤目一扫,忽然蹭地站了起来,他看着那个说书的说:“是他?”
楚珏说:“什么是他?”
胡悦缓了缓,他坐下对楚珏说:“那个找我画画的主顾。就是台前说书的那个。”
楚珏微微变了一个眼神,冷淡地哦了一声,那个书生在台上说的是一则风雪夜的故事。因为没听到头儿,也不知道尾,听得云里雾里的。
那书生声情并茂地说着:“只见来人穿着一身黑金塑甲,腰间挂重剑,头戴范阳笠(宋代武人所流行的毡帽),疾步走来,一路风霜未平息,一身戎装满尘埃。踏瑞雪而疾行,冒西风而跨步。夜虽静,风似刀……”
那书生也发现了胡悦,微微一滞,但随后便又开始说道:“手里的灯烛几番都要被这狂风烂雪吹灭,但如何都不曾灭了。这一路走来,人未有半点乏意。正是个铁铮铮的伟汉子。”
胡悦对着楚珏说:“他说的是哪一出?”
楚珏眯眼到;:“似是夜奔吧,但又不像,我也不是很清楚。”
胡悦唔了一声,两人都安安静静开始听。书生说得非常的好,可以说比起那些找本宣读的说书,他的说书反而有着自己的东西。让人听着觉得仿佛是在听一个新本子似的。
胡悦点着手指,闭着眼,像是往常听小曲一样的听着书生的说书,这表示他听得非常入迷。楚珏时不时给两人杯盏中添酒。
胡悦说:“无月风雪夜,独挑一灯行。这个好……”
楚珏听到此句,也是略有所思,他凑近胡悦说:“他既然请你作画,那不必等到卯时,结束了请他一起过来喝一杯,有事这里说了便是。”
胡悦摇手说:“人家是主顾,说定了就是说定了。如果要改也是人家说了算。”
楚珏点了点头,又眼神深了几许思虑。两人烫了两壶酒,喝道天色暗了下去,这书生才举起惊堂木,断到了今天所说的地方,他不像其他的说书艺人,会走的时候一路扎客收打赏,端朝着众人一拱手,地便下了台。赢来了一阵喝彩。
果不其然,他下了台便朝着两人走来。
胡悦站了起来,拱手道:“公子说得好啊。”
那书生现实看到了楚珏,他停了一下,随后便马上摆了摆手,回礼道:“过奖过奖,谁在先生大才之前,在下献丑了。”
那人说话比白日时更加的谦虚,对胡悦也是褒奖有加,胡悦听着很受用,哈哈笑笑,便招呼那人入座,亲手为之斟了酒。但眼中书生的那个停顿已经看在眼里,随后朝着楚珏那里瞟了一眼,楚珏依然微笑站在,也没有过多的解释。
那人扭捏地摇手道:“啊呀,真不好意思,我不喝酒。”
胡悦动作略微一顿,随后马上唤来小儿说:“劳驾给这位公子沏壶茶来。”
没想到那小二早已经恭恭敬敬地给那人擦着桌子,颇为殷勤地问:“公子还是老规矩?”
那人抽出娟帕擦了擦手,点了点头说:“再来两碗子粉羹。”他微笑看着两人说:“这儿的粉羹着实不错,二位可以尝尝。”
胡悦心想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历,明明只是一个说书的,但是却有感觉不像,看他人对他的态度和他自己的言行举止,倒像是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只是这人接人待物的动作神态总让胡悦有一种别扭的感觉。
很快茶就送了上来,同时上的还有两碗粉羹,他恭恭敬敬地伸手示意二位,端着茶碗,却没有要喝的意思,一脸诚恳地说:“本想着晚上来观情斋见先生,没想到居然在此巧遇,也是一种缘分。”
胡悦注意到他说几句话,便会朝着楚珏看去,楚珏只管喝酒,对他并没有多大的在意,倒是那人处处透着小心翼翼的神色,胡悦眼珠一转,开口道:“和朋友一起过来小酌,公子如何称呼?”
那人想了一下,他开口道:“鄙姓封,单名一个琦子,字子异。乃是京城人士。”
胡悦微微点头,单刀直入,说:“封公子想要找我画的是什么?”
封琦说:“画一个人。”
第38章 风雪夜归人(二)
“何人?”
封琦不自然地喝了一口茶,但声音依然干涩,说:“画一个……已经不在这个世上的人。”
封琦看了一眼两人,胡悦换了一个姿势,他前倾着身体问道:“如何画之?”
封琦说:“我可以把那个人的相貌告诉你,你能凭借我的描述把此人画出来么?但作画的地点必须是在我说的地方。不可再其他地方作画,作画时……希望公子能够净身沐浴,也希望期间不可行合欢之事……”
楚珏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那人肩膀一抖,投去了一个疑问的眼神。胡悦笑出了声,在桌下用脚踢了踢胡悦的腿。当然这一切封琦是不知道的。
胡悦眼中还有笑意,他朝后仰道:“这都好说,只是画得质量这就要看阁下描述的有多详细了,越详细那自然越是接近那个人,而越模糊,那自然就不会像了。”
封琦放下茶碗,他眯着眼睛,像是进入了自己的回忆之中,他说:“这事……我得回去好好琢磨回思,只是此事先生也不能知道太多,否则恐是要惹祸端的。但如若画好了,这赏钱那就根本不用先生操心,说不定从此之后锦衣玉食,再也不用卖画为生了。”
胡悦和楚珏都没有答话,封琦笑了笑,随后拿起茶碗道:“这也要看看能不能画得出,如果不行还希望先生守口如瓶,如果今后有人问起,先生全当不知。”封琦以茶代酒,一饮而尽。
封琦放下茶碗,卷了卷袖子,胡悦发现他套着的褂子里边的衬衣却非常昂贵的丝绸。
顿时为之一怔,一个念头绕上了心头。
楚珏自然也看见了,他开口道:“封公子难道就为了这一个玄乎离奇之事而找了画师?”
封琦微微皱眉,他说:“原本的确没想着能遇到,但是能遇到先生……也是个机遇。”
封琦此时已经额头都出汗了,他打开扇子,没扇几下便合了起来,他不放心地说:“当然我希望先生完完全全按照我说的去话,切莫自行想象。此事比你能想象的还要兹事体大。”
胡悦朝着楚珏投了一个眼神,楚珏依然笑得一脸清爽,胡悦只能清清嗓子道:“见公子如此谨慎,莫不是封公子想要我画神明?”
封琦要开口,此时却有一个看似家丁的人匆匆来到封琦的边上,凑近耳边对他说了几句,封琦皱眉,封琦摆着手说:“回去细说。”说完便朝着两人笑着行礼道:“实在抱歉,家中有事,明日我当登门拜访,之后再细说画像之事。劳先生耐心待侯。”
封琦起身而走,留下胡悦和楚珏两人对视,胡悦说:“楚兄认识此人?”
楚珏淡笑说:“不认识。”
胡悦也笑了,他追问道:“但是他认识你啊。”
楚珏拿起酒壶给胡悦斟满酒说:“难道认识我的,我都要认识过来?那我可没那记性。”
胡悦不和他打趣,点着手指说:“我观此人言谈,应该是个富家子弟,但是却在这里说书卖艺,也许他图的不是营生,爱好使然?就像那种吃得饱饱,无所事事就想着有些旁门爱好?”
楚珏被他的这番形容给逗乐了,他说:“那么你准备投其所好?看样子也许他将是你冬日里第二个大主顾呢。”
胡悦听着他说辞,抬头问道:“第一个是谁?还有人雇我?”
楚珏摇着头说:“自然不是雇用贤弟,而是……”说着朝着自己指了指,再点了点头,认真地眨了眨眼。胡悦抿着嘴,歪着头不理睬他的调戏。
楚珏自顾自地喝着酒,也不再捉弄胡悦,却开口道:“但是,贤弟是不是对他所说的托词有了些许的兴趣?”
胡悦这才回过头搭话道:“虽然说的是含糊不清,顾虑颇深,但是我能看得出此人真的是急于找到能替他画画像的人。”
楚珏笑着说:“所以怪就怪在,他从未见过那人却急于要画他。一般人会如此吗?”
胡悦拿起筷子,尝了一口粉羹,不住地点着头朝着楚珏笑道:“的确味道很好。”
楚珏也尝了一口,点了点头看着胡悦说:“很好吃?”
胡悦说:“是不错。”
楚珏若有所思,他放下筷子说:“我觉得贤弟此事莫要插手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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