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丘
胡悦依然在吃,他说:“何以见得?”
楚珏又拿起了酒,他说:“直觉。”
胡悦说:“我入局也得有个彩头,无论是美女,怪事,还是珍宝,没这彩头我自然就没了劲道。虽是请君入瓮之计,但是那个瓮也要看看是不是个奇货。”
楚珏还在看着他,胡悦被他盯得头皮发麻,抬头反问说:“难道不是吗?”
楚珏倒是微微一笑说:“当然,无利不起早。”
胡悦捏着酒杯等下文,楚珏却摇头道:“但首先要确定这个利贤弟能够图之方才稳当。”
这等于是断了接下去的问题,胡悦另开话题说:“即使知道他有所图,那他来找我画画像,我可以猜测为是慕名而来?但是慕得是哪方面的名,那未可知也。”说完略有深意地瞟了一眼楚珏。
楚珏苦笑说:“我宁可他只是想随便找一个画师而已。”
胡悦已经不想再和他纠缠这样的话题了,他吃完抹了抹嘴,朝着楚珏拜道:“这个局我尚未落子,感谢楚兄盛情招待,今日就到此了,先走一步。”
说完抬腿就朝着外头赶,楚珏没有追出去,看着他的背影微微皱了皱眉,他挑起一口粉羹道:“麻烦呐……”
胡悦回到观情斋,关上大门,此时楚珏没跟着回来到略微有些松了一口气,胡悦虽然不知道这件事情会不会又和那个云字有关系,但是现在他多少有些杯弓蛇影,所以对于此事倒是没有过去那么无所顾忌,多了几分踌躇。胡悦烧水的手也停了下来,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好像只要牵扯到这层面的事情,自己变会变得不像是自己。可知:美女,酒,麻烦事是他胡悦平生所好。
胡悦一直都觉得很多事情他都忘记了,但是只要有些相似的情况,便会让他产生熟悉的感觉,随后他便会有一种理所当然的对应之法。这样的反应给胡悦带了便捷,但是同样也带了困惑。越是似曾相识,越是觉得困惑不解,越是困惑不解越是能迎刃而解。
胡悦坐在桌边,随手抄了一本书,虽在看书,但是脑子里总会时不时蹦出一句楚珏所说的话。他越是不去想,那讨人厌的声音就越是会出现。
胡悦看着桌边的棋盘,自言自语道:“此局到底是落子好?还是不落呢?”
不知不觉已是三更,风吹得更急了,看似再过不久,京城便会下雪。胡悦给自己的炉子夹了一块炭,他搓了搓手看着屋外的吹得呼呼作响的西风有些出神。
他又想起了白天那个雇主所说的那段故事,一个人在风雪之夜,没有月亮,没有同伴,风似刀,雪似矢,只有一个人,提着一盏灯,看尽这江山尽是墨色一片。不知为什么他有一种奇妙的感受,仿佛他也曾做过这样的事情。他想起了那把银枪的女将军,好似雪总与战联系起来。所以胡悦觉得雪不吉,有杀气。
等他从这样奇异的思绪中回过神来,门外不知何时传来了敲门声。敲得很急,而且声音也很大。
胡悦皱了皱眉头,想了片刻,似是下定了决心,便裹紧棉衣去开门。柴门外站着一个人,看似已经站了很久。天上尚未下雪,但是此人肩上和头上都是雪。
胡悦此时披发,没有梳髻,忽然狂风大作,吹乱了他一头青丝,他单衣外头只批了一件棉衣,手里拿着油灯,一只手挡住了夜风,那个人的手上也拿着一盏灯笼,灯笼忽明忽暗,那人的模样也晦暗难辨。
那人开口道:“这儿可是观情斋?先生可是胡先生?”
胡悦点了点头,那人抬起笠檐,烛光一照,胡悦发现是一个非常俊朗的脸,剑眉入鬓,眼眸如星。容貌刚毅。胡悦心中也在打量此人,如此容貌应非一般人。只是胡悦觉得这个人的容貌好似再哪里见过,但是一时却怎么都说不上来,只觉得太阳穴处又隐隐作疼。
来人俊朗地笑道:“不知是否能让在下进屋一说。”
胡悦有所犹豫,但最后还是放他进来。而胡悦放他进来的关键问题是这个人的身上带着一把剑,这把剑上面还占有血迹,血迹已经干了,虽呈现黑色,却没有逃过胡悦的眼睛。胡悦不知为何把这个人和白日中所说的那个风雪夜行者联系在了一起。只是胡悦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轻易的把他放了进来,连他自己都觉得此人来的古怪,但却有无法抗拒。
胡悦把他迎入室内,裹紧身上的衣服,只感觉短短的一会儿功夫,屋内已经和室外一样的寒冷了,他便忙着给来人烧水沏茶。
那人坐得像是一棵松似地端正,他摆手道:“先生不必客气,我不饮茶。”
胡悦微微一笑,一头黑发遮了半边脸庞,他挑眉道:“哦,那酒呢?”
那人愣了愣,随后马上眼睛笑成弯说:“有酒自然好啦。”
胡悦拿出了两壶酒,也不讲究直接递给了那人一壶,那人仰头就饮,他擦了擦嘴说:“好酒,好久没喝道那么好的酒了。”
胡悦坐在他的对面,也喝了起来,那人看着胡悦,说:“先生喝了酒还能做画吗?”
胡悦喝过酒之后,眯着眼笑道:“怎么不能画,不喝酒才画不好哩!”
来人哈哈大笑,看似非常中意胡悦的回答。他朝着胡悦的酒壶碰了碰,随后又仰头大喝一口,喝完就说:“爽快,我好久没有这般喝酒了。来我敬你!”
胡悦依然笑眯眯地看着他,那人也望着胡悦,他的眼神虽然非常的直接霸道,透着锐气,这份气息胡悦曾经在楚珏眼中看到类似的气息,聛睨一切,掌握一切的自信。但是胡悦却觉得他看向自己之时,那眼神之中还有一些其他的情绪,但他却又不明白,胡悦觉得他看不透此人,而此人仿佛却有看透了他。
那人端着酒瓶晃了晃,看着四周说:“先生知道为何我想要让你来给我画像?”
胡悦坦言道:“我并不知道。心中也很是疑惑。”
那人盯着胡悦看,眼中出现了复杂的情绪,随后置之一笑说:“因为能替我画画的人不多,也许你是其中之一。”
胡悦被他的回答说的一愣一愣,干笑几声说:“赞謬,赞謬了!”
那人摇了摇头,说:“那先生准备何时作画?”
胡悦摆手道:“不着急,不着急,我还有些问题……”
他摆了摆手断了胡悦的话,只是说:“先生,只管作画便是。”
胡悦却依然没有动,他说:“呵,原先我对此事还没有什么兴趣,但是如今阁下前来,我忽然非常感兴趣了。如果阁下不说,我自然不会动笔作画。”
他哦了一声,四周的气氛更加寒冷,口气冷了几分说:“那先生想要知道什么?”
胡悦露出非常真诚地笑容道:“阁下的身份?”
那人眼中光泽一闪,他重复了一遍:“身份?”随后便哈哈大笑,狂笑地灌了好几口酒,他依然笑着重复了几次,他才说:“你猜我是什么身份?”
胡悦被他一问倒是愣住,他回答道:“悦不才,不可测度之。”
那人沉默了下去,他略微无赖地笑说:“你觉得我是什么身份我就是什么身份。”
胡悦见他不肯说,心中又泛起了莫名的心慌和不安,胡悦连忙再道:“那我换一个,想要知道则‘无月风雪夜,独挑一灯行’的故事。”
那人眼中一亮,他说:“你想要知道?”
胡悦点头,那人盯着胡悦的眼睛,却没有急于说明。胡悦感知从他进屋之后,屋内虽然烧有炭火,但是却依然冷如寒夜,丝毫没有暖起来。
胡悦冷的值得暗自握紧拳头,提气抵御寒冷,即使如此他的嘴上也变得有些青紫了。胡悦低头发现,桌子上已经结了一层霜。他的手上也开始变得青白发紫,他默念火德经,硬生生地把寒气压制下去。
那人见他这般终于点了点头说:“可惜时间不够多了……明日夜里我依然会来。”
说完便起身,胡悦想要站起来送他,但是却被那人拦住,那人把手搭在了胡悦的肩膀上,胡悦只感觉他的力气非常大,但是手却冷得吓人。那人匆忙把手移开,眼中划过一丝抱歉,随后拱手而拜道:“先生留步,我明夜再来。”
说完便自顾自地朝着外头走去,外头大风之下,那人只提着一盏灯笼,大步走在黑夜之中,过不久便消失在漆黑的风夜。
胡悦赶紧把门关上,随后又往炉火中加了许多的炭,但还是觉得浑身都透着寒气,像是浑身都浸在冰水之中一般,特别是被他碰过的肩膀,更是冷得已经没有了知觉。
胡悦之后迷迷糊糊,半梦半醒地又睡了一会,但是第二天睁眼便发现自己居然害了风寒。这可是破天荒的事情,他只感觉脑袋比身体还中,浑身发了,但是额头却非常的烫。口干舌燥,四肢乏力。
胡悦干脆直接躺在床上,像是挺尸一般的闭上眼睛。他已经忘记了他上一次生病卧床是什么时候了,好似他从未生过病,就像他已经忘记了他存在了多久。算算自己的岁数也许是这京城最老的了,他想到当年楚珏说的那句“我比慕之岁数要大,如不嫌弃,你我二人兄弟相称。”自此之后,胡悦从此只管楚珏唤作楚兄,而楚珏也唤自己贤弟。即使在一夜风流温存之后,两人依然这样互相称呼,以礼相待,仿佛那夜间的纠缠从未在他们身上有过似的。当第一次胡悦在楚珏的怀中醒来,他一脸得平淡,没有丝毫的情绪,只是嗓子略为沙哑地喊了一声楚兄,随后便冷淡地推开了他,而后者的眼中出现了一次波动,胡悦知道他心痛了,但是之后楚珏依然故我,他没有为难或者强是要胡悦对他特别,对他有情。那份怨淡的几乎不在二人之间一般。
胡悦艰难地翻了一个身,身上的被子落在了地上,他想要伸手去捡,但是却只觉得天旋地转,浑身乏力。整个人滚到了地上,他躺在地上居然笑了起来,可惜没什么力气,也笑不了多久。随后便闭上了眼睛,直到一双有力地手把他给抱起,放在床上,重新给盖上被子。胡悦这才稍许感受到了一丝暖意。
随后一块凉布盖在自己的头上,他睁开眼,看不清来认识谁,只知道有一个人给他喂了一颗药丸给他。他迷糊间听到了那人一声叹息,心头不知为何居然为之一紧。
随后他又闭上了眼,再睁开时,屋内已经是阳光充足,但是却没有开门,炉子上煨着药汤。楚珏坐在边上,看着胡悦昨夜没看完的残卷。发现胡悦醒了过来,便起身走来道:“怎么样?感觉可好些?”
胡悦的嗓子还是有些哑,他点了点头,楚珏给他披上棉衣,略有责怪地说:“虽说贤弟身子骨好,但是这天寒地冻之日,还得多注意些才是。”
胡悦摇头道:“也就昨晚受寒了而已……”
楚珏注意到胡悦左肩貌似无法抬起之状,他皱了皱眉毛说:“可不是什么普通的伤寒,如此重的寒毒,如果是别人也许早就暴亡了。昨晚可是有什么人来过?那个说书的人?”
第39章 风雪夜归人(三)
胡悦瞥了一眼,死心地说:“不是他,是那雪夜的行者来访。”
楚珏微微抬头,他说:“哦?那人是何容貌?来此作甚?”
胡悦说:“没问出个所以然,人就跑了。我再歇息一会,便要去酒肆。”
楚珏口气少有的严厉起来,他低声道:“不准去。”
胡悦被他一喝愣了一下,随后勉强干笑道:“楚兄明知道我又死不掉……”
楚珏一番往常,声音分外的低沉说:“如能死掉是不是就如了你的意?称了你的心?”
胡悦被他说得无法接下去说什么,只是呆呆地看着他,张着嘴想要说什么又没法接下去。
此时药已经好了,楚珏叹了一口气,赶紧去给胡悦盛药。胡悦看着忙前忙后得楚珏,略有些过意不去,便低了些姿态说:“那……此事楚兄有什么看法?还有劳兄指点一二。”
楚珏背对着胡悦,听到此话露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苦笑,但是在一转身,楚珏却一脸平淡地说:“我的看法就是贤弟先好好养病。此事不急。”说完给他压了压被子。随后一只手附在他的额头说:“烧退了,让我给你把把脉。”
胡悦乖乖地伸出手,他咬着嘴唇想了一下,不死心地说:“此事我倒是有几分的腹案,不知楚兄是否愿意一听?”
楚珏诚恳地点了点头,但却还是说;“先把药给喝了,然后再细说无妨。”
楚珏吹了吹药汤,胡悦想要伸手去接碗,但是他也感觉到自己的左肩似乎用不上力气,解开单衣,低头侧目一看,自己的肩膀出现了一层黑褐色的淤青,用手压下去却没有任何的感觉。他看着楚珏,楚珏看着脸色有些复杂,随后边说:“不必在意。寒毒清了就好了。”
胡悦被他说的有些心中没底,他缩了缩脖子,刚想要开口,观情斋的门有被敲响了,楚珏看了看胡悦,把茶碗塞到胡悦的手中,随后便往外走,在走到门口之时回头看了一眼胡悦,道:“别起来,歇着。”
楚珏走到院子,单手一挥,只见院中的叶子摇了一摇,好似什么都没有变化,但是即使风吹的再大,那树叶依然一动不动,仿佛被静止了一般。楚珏开柴门便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封琦站在门口为之一愣,没想到开门的居然是楚珏,他眼中划过一丝警惕,道:“没想到居然是侯爷在此,我也是大吃一惊啊?”
楚珏冷着脸说:“回答。”
封琦朝着里面看了看,露出为难表情道:“这……恕小人无法回答……”
楚珏抿着嘴,封琦苦笑道:“但此次实在是不得已,侯爷不在宫内不知……”
楚珏说:“不准动他。”
封琦一摊手,说:“这不是我能说了算的。”
楚珏虽然没有再说一字,但是他四周的风忽然变得剧烈,地面瞬间结冰。封琦连忙摆手道:“‘那位’已经见过了他。这事已经非我能力所能叫停了。侯爷明鉴……”
楚珏冷哼一声,他侧着身子,让那人进入,封琦朝他恭恭敬敬地一拜,抬腿便进了屋子,两人错身之时,楚珏道:“转告他,我能给的,亦能收回。”
封琦只觉得背后一麻,一头冷汗,硬着头皮提着衣摆往前走去。进了屋子便行礼道:“啊呀,先生怎么病了?”
胡悦连忙朝着他走去说:“封公子,这边儿请坐。”
封琦朝着他走了过去,胡悦道:“有恙在身,恐不能招待,还请见谅。”
封琦忙道:“先生无需如此客气。琦甚是惶恐!”
楚珏负手站在了胡悦的床边,封琦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脸色苍白的胡悦,搓手道:“先生高才,为何如此安于清苦之日呢?”
胡悦笑道:“悦向来不喜案牍之劳,只喜风月之乐,此身天地一籧庐,也算不得是个上进之人吧。”
封琦笑着说:“先生自是有竹林七贤之志向。非我等闲俗之人能测度之!”
胡悦看着封琦,封琦的神态依然恭谦,但却不似昨日,显然的紧张的很,而开口便是这般奉承,胡悦试探地问道:“不知……先生昨日所说的故事,今日是否能说下去给我听听?”
封琦一进屋就坐立不安,见胡悦说道,连忙接口说:“我来也是为了此事。”
楚珏没有出声,封琦却特意往他这里瞟了一眼,胡悦当做没看到,他朝楚珏道:“楚兄劳烦你替我沏壶茶来吗?”
楚珏点了点头便要去倒茶,封琦张了张嘴,神色难掩惶恐之色,说:“惶恐……不敢劳驾,我自己来吧。”说完从暖壶中倒了一杯茶给自己,也没有喝。
封琦捏着手关节都发白了,他抬头瞄了一眼还站着的楚珏,清了清嗓子说:“先生是想要知道这故事的全部?”
“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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