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纸如云烟
紫袖苦笑道:“从前的确是懈怠,白白耗费了大好时光。我巡街时瞧见许多年轻的江湖子弟,原来都是早早便出来游历,我一副皮囊像人家前辈,动起手来想是漏洞百出——如今是被旁人落下一大截,只得先赶去他们从前的位置,等我赶到时,人家却又朝前去了,我就又得再赶下一处。我若用足了心,不定还能跟人一道走;但凡不够用心,就永远都被甩在尾巴梢。”
西楼如同看见太阳打西边升起来了,咋舌道:“这可真是奇了,咱们紫袖一本正经讲论起勤奋来,却懂这许多。你既明白这个儿,也就不难赶上去。人跟人在资质上又能差多少呢?还不是发愿更大的,劲头更足的,就上得快些。”
他知道紫袖这一番心思,自然都出于要为师父报仇,只像一粒惯于冬眠的种子不得不在冰天雪地里硬抽出芽来,不见得不可喜,心里毕竟发酸,便岔开话题道:“我看这里诸般物件都打得怪整齐,屋里屋外清扫得也都干净,你平日里下了衙还要兼顾练武,着实是没少费力气。那会儿偷偷给我塞钱,如今又越发会照顾人。怪不得瘦了,都是累的——我也做几个菜给你补补,你顺便请杜捕头到家来吃顿便饭罢。不敢说是还席,只是略表心意。若是又上馆子,请来请去没个完,倒见外了。”说了两句又笑,“时日久了,你也会晒得跟他一般黑么?”紫袖悄悄道:“我见过他身上,也是这样黑,应当不是晒的。”二人一同大笑。
杜瑶山听说吃饭,自然满口答应。趁这几日太平无事,将巡查诸事安排妥当,便赶到果子胡同来吃饭。路上赶得急,进门才想起忘了买些点心甚么的带来,见西楼已经迎上来了, 不禁懊恼得直搓手,只得道:“我真是糊涂了,想着带点心,一路竟忘了。”西楼笑道:“这有甚么打紧,多来几次,早晚能记得,还怕以后吃不上么?”
杜瑶山只觉此话在,甚是中听,心花怒放地应道:“也对。”进了院便闻见饭菜香气扑鼻,西楼道:“不知杜捕头爱吃甚么,我只会做几道家乡菜,别嫌粗陋,倒是管饱。”紫袖端着一盆青菜从厨房走出来道:“他爱吃鱼。”西楼便说:“啊呀,你怎不早说?我却不太会烧鱼……”便使唤紫袖出去买。杜瑶山看厨房早已摆满了盘碗,灶上还摞着蒸笼,忙道:“哪里的话,都使得,都使得……费兄直呼我瑶山就是。”说着便卷袖子同紫袖一起择菜。
不多时开上饭来,三人坐在桌边,对着几道小菜,一盆饭,一盆汤,着实是家中晚餐的日常景象,自与酒楼不同,都觉温馨。紫袖动手盛饭盛汤,西楼便对杜瑶山道:“听紫袖说你晚上还要回衙门,也就不曾备酒。”杜瑶山忙道:“这已然丰盛太过,聚胜楼也没有这般用心。”西楼道:“大伙儿都是飘零在外,有缘暂聚,彼此多照顾,也是常事。瑶山兄弟若不嫌弃,衙中事务繁忙时,便来家里吃罢。”说着便招呼着动筷子,又给杜瑶山布菜。
西楼熟知师弟口味,一碗酱爆鸭子,虽不比凌云山上的厨子手艺,却直让紫袖吃得眼泪汪汪,高呼解忧;杜瑶山将桌上菜肴吃一道赞一道,尤其对着一碗珍珠嫩笋肉圆、一碗冬菇毛豆烧豆腐,更加赞不绝口,不但自行添饭,又喝了两碗汤。西楼本不知合不合他胃口,见他吃得痛快,便抿嘴一笑,没有再问。三人边吃边说,也谈得十分畅快。
紫袖吃到一半,忽然抬起头来,左右找了找。杜瑶山不明所以,只见紫袖回过了头去,朝费西楼一看。杜瑶山自是不懂,西楼和紫袖在山上共度这许多年,又如何不懂?便微微一笑,伸手取了后头桌上一个空碗递来,紫袖接了,又将他和杜瑶山面前装满骨头的碗换下。杜瑶山看着他们如此默契,一个眼神早就明了心下是何想法,竟省了许多话,不由得暗自称奇。
一顿饭吃完,杜瑶山许久不曾这样身心欢畅,自告奋勇和紫袖刷洗盘碗,边洗边道:“你看你师兄,烧菜好吃,又会说话,你再看看自个儿,怎不跟着多学学?”紫袖咋舌道:“这也是能学来的?我就都学会了,你又要嫌我没比着他的模样长。”杜瑶山摇头叹道:“粗人,粗人,一介武夫,你懂得甚么?”
紫袖自知说不过他,只报以一笑,拿起洗好的碗进厨房去。西楼听见杜瑶山说他的话,便问:“为甚么说你是粗人?”紫袖“哧”地一笑,便说:“瑶山哥懂得多,常被我问些蠢问题,还要讲给我。”西楼听着不顺耳,便道:“讲又怎样,费甚么事,谁还不是粗人了?”紫袖道:“他着实喝过墨水的,写字也好看。”说着想起自己见过的那幅字,又说,“他房里还贴着一幅’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意境多么深。”
西楼听了,便有意问道:“你可知这句诗写的是甚么?”紫袖道:“我从前看过,似是写的蝉罢。”西楼便说:“没错,说是志趣高洁,自凭本事。只是这蝉,却未必都是如此。说是’居高声自远’,也有’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的,既飞不动,也叫不出;还有’落日早蝉急,客心闻更愁’的,这是叫人听了不痛快;或者’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居高却吃不饱,声远又有何用?再如’相看数株柳,不听一声蝉’,竟是没了天时地利,便不叫了。”对紫袖一笑,又说,“明明同为小虫,只因餐风饮露,便生出些自大之心,自觉比旁的虫蟊高出了一等;或者有的蝉还自觉高出旁的蝉去了,实不可取。只不过是文人墨客的笔下之戏,涂黑涂白,都在一念之间。这样的诗句多如牛毛,你只顾练武,记得不多,若要学时,只管去读就是。只是咱们许多人读来读去,尚不懂其笔法要领;若真的做了蝉,被人捧一天踩一天,却更不能将这些戏言当真了。”
紫袖听他又是说了一长串,诗句未必记下,后头却都听得懂,便连连点头,也不觉得杜瑶山那幅字多么特别了。
西楼听杜瑶山褒贬紫袖,暗自不快,又听师弟所言,猜测素日应当也不止一次被嫌弃过,便捡着些不要紧的,生拉硬拽讲了一通,只为给紫袖长长志气,叫他不必自惭形秽;心中虽有些忿忿,语调却温柔平顺,只当说笑。杜瑶山一字不落全部听得清清楚楚,当下捧着一摞盘子站在厨房门口呆若木鸡,竟不知道该进去还是就此隐去身形,远远遁走。
西楼转身见他呆在那里,便笑着迎上去道:“瞧我尽顾着说嘴,倒让客人做活。”接过盘子来,又让紫袖去倒茶。杜瑶山忙道:“不喝了,我这就回衙门去。”又谢过了饭,便匆匆辞别二人,出来走上了大街。这一走,脚下明明踩的是平展展的石砖路,却犹如走进了水中不见底,只觉得一步比一步虚,心里道:“他这是说我了?不高兴了?那之前还说常来吃饭,以后若再有这样的家宴,还叫我不叫了?”飘飘摇摇回到了衙门,待周身都泡在公事当中浸得透了,才慢慢将此事撂在脑后。
紫袖在家中便问西楼:“杜捕头模样有些古怪,会不会以后不肯来了?”西楼微笑道:“他若就此不来,我看正好倒也不必来往了。”看紫袖有些忧心,又道,“若是他生气了在衙门找你麻烦,咱们便不做这捕快了,消息哪里都打听得,你堂堂凌云山子弟,何必成天看人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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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本来用的是另一个名字。后来某天突然想起“春无踪迹谁知。除非问取黄鹂。百啭无人能解,因风飞过蔷薇”这一段来,就改成了现在的章节名。
曾经的感情,都去了哪里,现在又有什么寄托呢?
当事人和别人的答案,应该是不一样的吧。
第30章 春无踪迹(9)
未等紫袖为此事忧心,城西便即来报,又有人如此这般死在家中,这回是个妇人遇害,丈夫傍晚归家才见尸横就地。仵作验看之后,说是与上次夫妻命案极似同一人所犯。
杜瑶山叫紫袖盯住城北,自己再着人搜捕,又是毫无结果;忽而有人说在第二户人家附近见人探头探脑,杜瑶山忙忙赶到,眼见着实有人现身,要拿人时却力有不逮,被他溜了。
王知县只嫌拖得太久,本就催促早日拿人破案,得知此事,勃然大怒,气哼哼地跑到捕房来,也不顾紫袖尚在一旁,照着杜瑶山便劈头盖脸地道:“小杜啊小杜,刚夸你两句,你就不记得自己姓杜了,啊?这个捕头你还有什么脸做?即日革职!”
恰好刘四和徐五正要进院来,听见太爷吼得力拔山兮气盖世,桌子拍得山响,当即转身飞跑出去,只作不知,一溜烟上了大街。
王知县又接着叫道:“你给我上街去捉人,甚么时候捉到,甚么时候你再当捕头罢!捉不到人更便利,我这个知县干脆让你给你做,好不好啊!”愤愤踏出门去。
紫袖不曾想到这头衔居然说撤就撤,当下呆住,杜瑶山却气得蹦高,将佩刀一把扯下,向长凳上掷去,“哐啷”一声大响,砸得凳子歪了一歪。紫袖被震得一闭眼,生怕王知县听见更加暴跳如雷回来骂他,忙小声劝道:“你何苦跟知县置气?”
杜瑶山伸出指头虚点,叫道:“好狗贼!想让小爷认栽,我去你的十八辈祖宗……”
这时外头有人说话,听着像是王知县去而复返,紫袖知道杜瑶山是骂那凶人,却怕县衙的人听见误会了,再给他穿小鞋,慌忙伸出手去捂住他的嘴,压着声音道:“你是真祖宗了!先消停一会儿行不行!”
杜瑶山皱着浓眉哼道:“放开!”抬手抓住他手腕,将他一提一掷,一记擒拿手便摔了出去。
紫袖飞出门外,一扭身轻轻落地,正瞧见王知县和县丞说着话从院门口过,连忙假作请安,才站直了,跑回屋里。巴巴等到杜瑶山呼哧呼哧喘过了气头,又去搭话道:“咱们快些捉人就是,捉到就给你复职了。杜捕头……”
杜瑶山赤红着眼睛道:“别叫我杜捕头!”又恨恨地道,“我难道在乎甚么狗屁职衔么?我是不甘受禽兽之辱!你看着,待小爷韬光养晦,细心查探,必诛杀此獠!”
此后杜瑶山竟当真上街捉人,加意查访,拼凑了些疑犯的形貌特征,又与刑房严主簿商议,都认为这人应当不曾远走,甚或再次伺机下手。于是日日分了场所,派人全城巡查,自己和紫袖一南一北,扼守紧要之地。
紫袖只因头一次听见了关乎魔教的闲言闲语,自然分外挂怀,暗自盘算:案发的两家人并不认识,两处又都不曾惊动邻居,钱财原封未动,杀人一刀致命——若非熟人下手,那便是凶犯身手相当利落,才能从杜瑶山眼皮底下逃脱。
他镇日里查来问去,连小路近道都摸得甚熟。这日正在走着,忽闻暗号声传来,拔腿便赶,到了院子外头,听见尚有哭声,进门看时,果然有捕房两个捕快在那里,扶着一个中年女子坐在井台上。紫袖忙问:“人呢?”
一个捕快便道:“这大嫂警醒,见有异人进了自家院子,还是个男子打扮,呼救得早,我们来时,人已跑了。”
紫袖便问妇人道:“那人甚么模样?”女子苍白着脸道:“他戴了面具,我也不知道他长甚么样,穿着……似是件灰衫子。”
紫袖听闻“面具”二字,眼眶一张,心里突然扑通扑通跳得极快,身旁一个捕快已问那女子:“是怎样的面具?甚么颜色,何种图案?”
女子心有余悸道:“难看得很,我猛一回头他就站在那里,也没动静,吓煞人了。一个青黢黢的脸,我哪里还敢仔细瞧了?”说着又落下泪来。
紫袖只道这事非同小可,便说:“隔墙有耳,先回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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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的一个小尾巴。2020.11.05补充:第三章内容调整了哦,旧版第四章开头那部分内容挪到第三章来了。
麻烦大家刷新缓存(磕头了。
第31章 魔影幢幢(1)
杜瑶山闻得有人躲过一劫,忙回来看,正听见有人问那女子回忆面具模样,好去画像,女子吓得不轻,却说不出来。他一脚踏进门去问道:“除了青色,还记不记得是方的圆的,是大是小?外头可常见?”
女子茫然摇头,只道:“从前应当没见过,许是跟脸差不多大。”
杜瑶山又问:“有甚么引人注目的地方?大耳朵,大鼻子,大嘴?”
女子忽然惊愕抬眼,道:“似有两个长耳朵,在这里。”说着在头顶比了比。众人便问:“是个兔子面具么?”女子又摇头。
紫袖在旁边静静聆听,心中一直在重重地跳,此刻终于忍不住问:“是不是两只角?”
那女子想了想,忽然低呼一声,眼神透着恐惧,吐出一个“是”字。紫袖匆忙拿张纸,粗粗画了画凌云山大门上双角鬼狮,给她一看,女子抬袖掩住了口,只连连点头,微微发抖,却说不出话来。
杜瑶山和紫袖相顾瞠目,心中掀起狂潮。紫袖想起吴锦三说的魔教练功一事,待那女子安定片刻,便问她练过武没有,又是否结过仇家。女子答:“我刚从外地嫁到这里两三个月,才识得几个人,哪里又有仇家?练武甚么的更不会了。”
杜瑶山听了这话,忙赶着问:“恕我冒昧,大嫂这般年纪,是头回成亲么?”那女子摇头道:“自然不是,我先前丈夫数年前病死了,村里亲戚牵的线,这才和当家的成亲。”
杜瑶山眼前一亮,当下叮嘱捕房所有人守口如瓶,方才所有话一个字不许朝外吐,又招手叫紫袖出了捕房道:“我去城北,你快去城南那家,凡结亲生子一概时间原委都问清楚,不许遗漏。”
紫袖道:“为甚么问这些?”杜瑶山道:“蠢材,你想想这三户人家,都是成了亲的。我有个模模糊糊的想法,你先去问,问了回来碰头。”
紫袖不懂魔教与这些喜事有甚么关联,却一丝不肯怠慢,脚下生风赶去城南。那鳏夫正自伤心,自然有问必答,说完与亡妻如何相识,又说成亲时间虽短,却情投意合,发嫁了女儿,生活都甚是美满。讲着讲着便不禁流泪,又满口咒骂凶手不得好死。
紫袖想起方才杜瑶山问的话,也便问道:“大哥,你家女儿都已出嫁了,为何夫妻成亲才短短几年?”
那鳏夫哭道:“小人先妻走得早,这回是续弦……拙荆不曾生育,被前夫休了,待小人和小女却极尽心的。我们夫妻情深,平日里也小心谨慎,从不与人结怨,怎知遭此横祸……”紫袖安抚过他,才回了衙门。
杜瑶山早等在那里,眼里含着雷电一般,急急问道:“如何?”紫袖被他气势所摄,飞快地将问来的话复述一遭,杜瑶山一巴掌拍在他肩膀道:“中了!城北那家男的年纪长些,是头婚;女的前夫蹲了大狱,是改嫁来的。”
紫袖紧张得结巴道:“这……这三家都、都有二婚的!”杜瑶山道:“没错,三家的女主人,全部都是二婚。”
二人心情激荡,都要跳起来,杜瑶山匆忙布置去了。
捕房一番耐心盘问,拼凑了些疑犯的个头衣着等等情状,杜瑶山竟叫人悄悄将城里曾经二婚过的人家都数了出来,分派人穿了粗布衣裳,乔装紧盯;连城外各村,虽无案发,也找了地头上可靠的人,逐日留心。
数日间城中暗哨便有回音,说有与那疑犯身量相似的一个汉子,未戴面具,穿件邋遢布袍,专门趁一早一晚人多时,到几处人家外查看过,有的只去一次,有的去过两次,似在探路踩盘子,意态悠闲,如在品鉴挑选,乐在其中。另外只见他时隐时现,去向却不明,可知此人身手矫捷,一旦走避,等闲捕快便跟不上他。杜瑶山严令不准打草惊蛇,又怕他有同伙,只让沉住气摸清底细。
紫袖听说此人明知风声紧,还如此猖狂,心中暗暗发誓要将此人生擒,整日跟着跑,即便班次没有排他,也要各处赶去瞧。只感激西楼在家中,进门便可吃上一口热饭,倒比一个人住时强得多。
这日吃过晚饭,紫袖正坐在梧桐树下冥思,琢磨如何将左手剑也练起来,听见脚步声,抬头望去,却是白霜。
白霜手里拿着一小包物事,一见他生龙活虎在那里比划,眼眶便即红彤彤的,憋了一阵,只道:“好些了么?”话音刚落,泪珠儿也落了下来。紫袖忙又劝慰。西楼听见说话声,便也迎出来,见是个颇秀气的少年,就叫紫袖让进屋去。
白霜竟是刚刚听闻紫袖受伤的事,登时吓呆,其余言语一概听不进,头脑里只想着他伤得甚重,许是起不来床,一阵风地跑来,却不知他家中尚有别人。此时一抬眼,见一个天仙般的美人站在后头,顿时止住了泪,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紫袖便道:“这是我师兄,你也叫哥就是。”
西楼笑道:“我拿点心你吃。”
白霜听说这是师兄,才松了口气,又觉不好意思,把泪抹了。跟着紫袖向屋里走,回头瞧了瞧,低声道:“你师兄真好看。”想了想又嘱咐,“千万别叫三哥看见。”紫袖哭笑不得,只催他喝茶,又问:“你怎么来了?”
白霜面上一红,便把手里的纸包搁在桌上道:“我去五龙观……吴大哥叫你不可轻视,好好把这些补品都吃了。”紫袖忙道:“这可多谢了。你是又给他们送吃的去?”白霜抿了抿唇,看着他道:“我许久不敢去,实在忍不住……我以为你会过去,想在那里碰见你。”
紫袖一些问候的话顿时卡在喉咙,说不上来咽不下去,半晌方道:“白霜……”
白霜道:“我知道你要说甚么!”瞧他一眼,低下头去道,“我回去想过了,我说的大都是真心话。你待我好,愿意护着我,我也愿意同你在一起,为甚么不能给我一个机会?我……我真都想过了的,我最近生意也好多了,以后开个铺子,你也不要做捕快了,整天提心吊胆的,这日子如何过得?到时候我们就一处过罢……只是那天晚上,我说你瞧不起我,却是气话,我知道不是。”
紫袖道:“朋友来往,这些都是应当做的……”白霜两只手在桌上握成了拳,不等他说完便道:“不!同我来往的人多了,只有你甚么都不求,再说我也没把你当朋友!我……我想到你这样待别人,就恨不得将那人……”
他硬生生止住话头,见紫袖面色纠结,便小声说:“你歇着罢,我先走了。”说着站起身来。西楼正从厨房出来,也拿着一个纸包,塞过来道:“带着点心去吃,慢些走。”
白霜迷迷糊糊地接过来,只顾冲他点头,不知为何竟自惭形秽,也不让送,羞答答地走了。
紫袖咂了咂嘴,一扭脸却见西楼点着头,正冲自己意味深长地笑,登时红了脸,道:“不是……哎呀!”心知他必然都听见了,一时有些发急,走到院里坐了,闷头沉思一刻,又抬手比划些招式,而后又皱起眉来想些甚么,过阵子再比划,如是反复。
西楼在他身边站了许久,才忽然听他问道:“我怎么办?”西楼微笑道:“人家喜欢你呢。”
紫袖叹道:“我哪里又有这些心思了。”西楼便试探着道:“时候还长,人长大了,总也要过自己的日子不是?”
紫袖摇摇头说:“我是不想的。只是我照实说,又害旁人不快活。”
西楼看着师弟,埋着头坐在椅子里,坦露出晒成浅蜜色的后颈子。紫袖的后背比小时候宽了许多,却又让他想起那个扁着嘴在墙角落泪的小家伙。他伸出手去轻轻摸着紫袖头顶,低声道:“你这样不管不顾的,都是为了替师父报仇。可是……你总不能只为这一件事活着。”
紫袖还是摇摇头,不说话了,毛茸茸的脑袋蹭过西楼的手心。西楼又道:“你有这份心,已是难得了。师父在天有灵,知道你这样……这样懂事,也当无限欣慰。”
初夏的风在夜色中悠悠掠过,卷着不知来自何处的花香,从院里飘进屋中,再从窗口离去。许是药气太重,只不曾冲开满室淡淡的苦涩。
第32章 魔影幢幢(2)
杜瑶山拐进果子胡同时,步履甚是轻快。
走到院门口,见大门还没上,却只关了一扇,另一扇半掩着,不知这师兄弟哪一个忘了。当下侧耳一听,院里也没动静,便要悄悄进院吓他们一吓,好叫他们记个教训,以后多防备些。于是蹑手蹑脚进了门去,沿着书房墙根朝里轻轻地走,不发出一丝声响,预备直摸到卧房,再跳出来哈哈一笑。
走出丈许,刚到屋角,正要向院里拐,忽然听见紫袖的声音道:“不,我每天都在想,都是我太没出息,师父才会,才会被人打死。”
杜瑶山倒是一愣,不想他师兄弟正在聊天,说的还是师门中事,便停住脚步,想喊一声招呼。尚未开口,只听西楼说:“紫袖,你不要这样想,师父的死不是因为你,你不能把这件事归到自己身上。”
杜瑶山听他二人语声悲切,一时又不好说话,只能乖乖站在墙根不动。
“不是因为我……”紫袖道,“师父说我生性软弱,五感丰沛,不能专注练武。我还驽钝又贪玩……如果我平日好生练武,或许他心里宽些,便不会吐那么多血,那天夜里便疼得轻些;如果我好好练内功,那天夜里便能早一些醒来,早些赶过去;如果我好好练轻功,那天夜里便能跑快一点,早些赶过去;如果我好好练剑,那天夜里也能解决一个敌人,早些赶过去……大师兄,”他轻轻地说,“我有许多事情应当做,却没有做。我很后悔。”
院里一时静得落针可闻,杜瑶山蓦然听见西楼抽泣了一声,心里跟着一紧,又听他随后道:“你后悔,所以不再哭,不去爱,只念叨魔教,只顾着练剑。你最后悔那天夜里没随着师父一起死了。”
紫袖倒轻轻笑了笑,说:“当然,你不知道我多想挡在他身前……可是我没死。既没有死,我就不配死。”
西楼说:“你比我以为的更……”一句话不曾说完,吞了口气,又道,“我也有件事情很后悔。我曾经跟你说,相思如酿酒……”紫袖道:“越醇滋味越美,我记得的,你说的没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