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袖 第16章

作者:纸如云烟 标签: 古代架空

眼见吴锦三握住剑柄往外要抽,紫袖借着下落势头一扑,左手抓人,右手抓剑,双手一压,那剑便不曾出鞘。吴锦三将他甩至一旁,抬肘便砸,同时一脚悄无声息地踢了过来。紫袖将身躯一错,一手拍开他的手肘,另一手劈手抓住剑柄,也没甚么声响,便将那柄剑拔了出来——大日头底下只觉寒意扑面,三尺青锋犹如冰山月华,清冷光耀,周围数人不禁齐声赞道:“好剑!”

紫袖执剑在手,当即先虚晃一招,欲将吴锦三逼退;吴锦三失了兵器,顿时露出马脚,眼见剑锋冲自己面门而来,躲得甚无章法,大叫一声,朝人群中钻去。紫袖心中好笑,便收了剑。耳闻吴锦一银叉已至,回转去用剑身向叉杆一格,借着劲儿折过身子,落在几丈之外。身边有人笑道:“这可躲过了!”吴锦一冷哼一声,嘴角却也带着笑。

紫袖正待进攻,忽听吴锦三道:“一不做捕快,就拿旁人的东西。”回头一瞧,见他披着头发从人后又钻出来,抱臂站在一旁。紫袖方才并未有意刺他,不想此剑十分锋锐,剑气却将他束发的发带切断了。当即笑道:“借三哥宝剑一用,待会赢了给你梳头。”

吴锦一早已一叉刺了过来道:“莫吹牛,小心了!”

这一场斗得酣畅淋漓,紫袖与众人缠在一处,如同蛟龙入水,越斗越勇,哪肯轻易罢手,直打到汗透重衫,再没人肯同他过招,还在叫阵。吴锦一便招呼吃饭,紫袖才悻悻收手告辞回家。吴锦一知道他师兄在,也不多留。紫袖两步赶上吴锦三道:“三哥!这剑还你,多谢多谢。”

吴锦三递过剑鞘来,紫袖将剑装好,仔细一瞧,这把剑甚是古朴,剑首剑格都雕着精致花纹,便称赞着递还过去。吴锦三没有接,却道:“瞧你一直打得规矩,我以为你不会抢呢。”紫袖道:“我并不是个规矩的人。”

吴锦三倒愣了一瞬,又道:“这才对。许多时候,赢比规矩重要。”伸出手来,却将剑朝他一推,“不必还了,整个五龙观,也就你配使,拿去拿去。”

紫袖一惊道:“这如何使得?你快收着。”说着将剑向他手中塞,吴锦三将两手背到身后,慢慢地道:“瞎客套甚么,我自己不练剑,从来不使它。你再不要,只能摆着祭关公了,他老人家却也使不着。”

几个帮众路过,轰然笑道:“殷兄弟,宝剑赠英雄, 你且拿着,明日混个英雄当当就是了。”

吴锦三道:“当日你帮我在老大面前圆谎,三哥不爱欠人情,这算扯平了。” 紫袖只不同意,心想不过一句话的事,怎值得上这份重礼?便道:“此剑看似古物,必是三哥心爱的,我无论如何不能拿。”

吴锦三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嗤道:“那件事对你有多轻,这把剑对我就有多轻。你年纪轻轻,这唧唧歪歪的毛病跟谁学的?给你你就拿着,但凡三哥心爱的,绝不肯给旁人。你既不要,我就丢掉。”

紫袖这才肯了,又拼命谢他,忍不住仔细打量起手中的长剑来。他哪里用过甚么好兵器,此时拿着这样一柄宝剑,自然满满都是喜欢。吴锦三瞥见他一脖子汗朝下滴,不禁带着些嘲讽道:“可惜自己瞧不见,你方才打架那表情,跟那些人一模一样。”

紫袖茫然道:“跟谁?”吴锦三道:“跟……那些人,一山更比一山高的高手呗。”

紫袖想起他说过英雄大会的见闻,失笑道:“别当我听不出,这可是骂我了!”吴锦三撇着嘴道:“今日不高,不见得明日不高。你当高手打出娘胎就会功夫么?还不都是这么一招一式磨出来的——对我们来说是受罪,对你来说不是,你乐在其中。像甚么不好,偏偏像这一点,真是让人看了就心烦。”

紫袖哭笑不得地说:“对不住三哥了。” 吴锦三本来一只脚在地下搓来搓去,此时便停住了,抬起眼皮道:“小子,听三哥一句话。”唇边的笑意忽然消散得一干二净,低声道,“想变强不是坏事。不过,若只想着这个,人就完了。”

紫袖一愣,却见他脸上又现出那懒洋洋的笑纹道:“如今是用不上,将来你若出息了,可别忘了告诉旁人,三哥早就指教过你。”紫袖哈哈笑道:“为了让三哥扬名,我必得好好下功夫了。”将手上的剑一晃,一丝日光照得剑上花纹灿然生辉,折进眼中,只觉爱不释手,便摸着那花纹道:“这是鱼鳞罢?莫非就是传说的鱼肠剑?”

吴锦三朝他脸上指画着道:“傻子!你这俩大眼珠子是喘气用的么?这哪是甚么鱼鳞,这是莲花瓣!鱼肠剑……三哥也得有这个本事弄来啊。”自己笑了两声,又戏谑地说,“这剑名唤‘常明’,周遭太黑的时候,便瞧瞧它罢。”

紫袖将这句话听在耳朵里,只觉颇有意味,却一时说不出究竟。望着剑想了一刻,抬头时吴锦三早已走远,自己便也朝五龙观外走去。他虽是汗流浃背,又累又饿,却觉得压在心里的憋闷尽皆消散,松快舒畅;夜里不曾睡好,此刻倒精神百倍起来。心里暗道:“革职也罢,失了线索也罢,果然到这里来打一阵,就都好了。人家借酒浇愁,我勉强算借武浇愁罢。”

脚步轻捷,踏出山门去,尚未转脸,又站在了当地。白霜怔怔地站在山门外头,瞧见他出来,便不由得笑了一笑。

紫袖向他走了几步道:“怎么不进去?”白霜只看着他,听他招呼自己,笑意更憋不住,从眉梢眼角都透了出来,只道:“你许久没来,我怕我进去了,你又急着走。”

紫袖也不知他在这里等了多久,便道:“你跟我家去吃饭罢。”白霜笑道:“这都甚么时辰了,我早吃过了。同你走到前头罢。”两人便并肩走着,白霜忍不住又叽叽呱呱说些闲话。

紫袖听他说些做小买卖的甘苦,又说大杂院的事,言语琐碎,却是阔别已久,像是从前的白霜又回来了一般。夏日微微热风吹过长街,树荫下摇晃着星星点点的阳光,不知何处积水泛着一丝腥气。紫袖只觉这一刻实在难得,隐隐有了些陶醉的意味,对白霜,对这一刻的平静,都充满了感激。

街上有不少人来来去去,紫袖慢慢走着,只觉一阵风从身边轻轻掠过,眼前一花,似是瞧见了甚么,刚要闪躲,却又甚么都没有。他便自嘲许是饿得过了,身边白霜忽然“咦”地一声,举起一样物事。

紫袖定睛一看,顿时失色——那是他的剑。他那把不知丢在哪里的剑,正捏在白霜手中。

白霜冲口问道:“谁……递给我的啊?”紫袖早已翘首望去,只见一个人戴着斗笠,走进远处人群中,脚步不紧不慢,也没回头,却抬起手来轻轻一招,似是在呼唤他一般。

白霜只觉好笑,还要说话,手臂一痛,已被紫袖牢牢抓住。白霜从不知他手劲这般大,被他眼中投射出来的光吓得悚然心惊,见他表情沉肃,一时又疼又怕。紫袖顾不得其他,又急又快地说了几句话,便朝前追赶而去。

“哎……”白霜抬手欲叫,哪里还有人影,愣在当地,低头看看手里的剑,将紫袖方才所言一想,脸色大变,连忙直奔果子胡同。

紫袖盯住那顶斗笠,紧追不舍。夏日灼人,不少赶路的行人都戴着斗笠,只是旁人斗笠都是棕黄色,唯独那人头上戴的却是雪白一顶,又穿着黑袍,极为晃眼。紫袖攥紧了手中的剑。方才不是自己眼花,是那人从旁边过去,将剑塞进白霜手里,却给自己瞧见另一件东西。

面具,是面具。双角鬼狮,那一闪而过的东西,此刻浮现在眼前。

招摇,敏捷,他是存心的。

紫袖跟着那人,很快便出了城,径直朝南行去。那人中等身材,脚步不甚急,却一直追赶不上。无论是平路还是山路,紫袖眼见追得近前,他便稍稍再快些,如同背后长着眼睛,二人之间始终隔着十来丈。

紫袖从午后追到傍晚,早已远离池县,却一刻也不敢稍停。一路上忍着饥渴,那人也不吃不喝,只是行路。如此走到一片市镇,他不认得地方,只顾认准那顶斗笠。只是肚子饿得扁了,又到了晚饭时分,四围各处的饭香纷至沓来,让他更加饥肠辘辘。紫袖暗自忖度,过得此处,若再向前赶,只怕没力气了,可要找个机会弄些吃食,又怕那人不见了。

这时不知哪家铺子炖的肉刚出锅,一阵浓香扑鼻而来,紫袖肚皮“咕噜噜”连声大叫,不禁朝香味的来处瞧了一眼,再回头时,那人已不在视野中了。

紫袖顿时心慌,担忧不止:这人的功夫必定甚高,他一路上早已想得清楚,自己的剑,面具,只可能与秦戎有关——那人是在威胁自己。他并不惧怕,只担忧若是跟丢了人,叫他潜回池县去,大师兄,杜瑶山,甚至白霜,都有可能陷入危机之中。

天色渐暗,找人只会越来越难。想到这里,他便又要向前冲。一个人摇着手迎了上来,紫袖远远看见,只道是路人,便向一旁避过。谁想那人却来拉他衣袖,口中道:“客官请随小人来。”

紫袖连忙挡开他的手道:“你认错人了。”那人却追在后头说:“客官休慌,是一位戴斗笠的大爷,请客官歇宿,再不错的。”

听见斗笠二字,他才回头去看,那人正是店小二打扮,又拉住他,满面堆笑。紫袖巡惯了街,知道有些店铺会拉人住宿,便一面挣开一面说道:“耽误了事,我可不客气了。”

那店小二见他脚下生风,急得叫道:“斗笠先生说,今日且都歇下,明早日出时城隍庙见。”

第39章 何处相逢(4)

紫袖朝前方张望一阵,自然瞧不见那“斗笠先生”的踪迹,回身一把薅住店小二道:“你可不是蒙我?”

那店小二把脸皱成一团道:“小爷,小人拿人钱财,替人办事,吃饱了撑的来招惹你老人家?”

紫袖道:“那斗笠先生在你店里么?”小二只不停作揖,告饶道:“小的只管做买卖,不打听客人私事,那位大爷自有住处安歇,只叫小的来迎。求客官帮小人保住这颗脑袋,万万不要与小人为难了。”又从袖中掏出一个折起来的纸条递将过来,“他说客官看了这信便懂得。”

紫袖松开手,打开那纸条,上头画着一个双角鬼狮的图案,却与从前所见略有不同,表情是一个笑脸。他狐疑地看着店小二,那店小二见他怒色已去,便笑道:“客官请随我来。”引着他到了不远处一家客栈,倒是灯火辉煌。紫袖一路打量周围的人,到处有穿黑衣的,也看不出哪个可疑。

小二带他进了房,又备齐茶饭,不多时连洗澡的热水也抬了来。紫袖问甚么,来人都是一问三不知,只说钱已拿了,只管伺候;问及给钱的人,也都说得笼统,无怪乎两个眼睛一张嘴。

起初他只怕饭菜里下了毒,到底吃还是不吃,颇为踌躇;转念一想,那斗笠先生从身旁飘然而过,自己浑若不觉,若是要杀他,何必大费周章,路上捡个人少的处所动手便是了,又花甚么钱?这样看来,他若想动池县的西楼几人,也不至于先跑这么远——此人目的,确乎在自己身上。于是虽心中难免历碌,反倒放心吃饱喝足,又洗涮干净,问明了城隍庙所在,便倒头睡下。

次日天亮前赶到城隍庙外,却一个人都没有。他夜里醒了数次,都无甚动静,此时见四周安静,多少也有些打鼓,万一那人趁夜回了池县……他看着天边一线日光,心想:若日出还没人来,怕是得快些赶回去了。正皱眉时,忽闻一人道:“来得倒是早。”声音低而温和,只见那黑衣白斗笠的人,沿着自己来路,向这边飘然走来。

紫袖从近处见他轻功身法,心中大惊,俨然想起凌云山上,打死展画屏逃走的四个人来。因他斗笠压得极低,遮住了眉眼,只隐约瞧得见微微带着笑的嘴角。紫袖握住常明剑,喝问道:“阁下是谁?跟魔教甚么关系?”那人边走边道:“你捉我徒弟要杀,自然因为他得罪了你,我来给你赔不是了。”

紫袖心道:果然是秦戎师父!抽出剑来便向他刺去。那人笑道:“想是昨日的晚饭吃得不顺心了?一大早就来抱怨。”也不闪躲,步履若仙,径直从他身旁掠了过去。紫袖刺出的是一招“雨恨云愁”,剑尖密密连点七八下,也看不清他是如何走过,却没一剑刺中。

那人也不回头,只道:“这里不是打架的地方,赶路要紧。”竟又向南走。

紫袖一愣,不想他约在此处,却全无殴斗之意,又忙忙跟了上去。那人出了城,又如昨日那般,不远不近走在前头;一天下来,到得市镇,任凭紫袖再如何紧盯,他又平地消失,不多时果然就有人来请吃饭。斗笠先生似是对沿路颇为熟悉,紫袖饮食睡觉,全跟着他的安排走:他饿了,自己便得吃;他要休息,自己便得歇下。每到一地,自有客店食肆的伙计来迎,并告知相会场所。

紫袖只觉荒唐至极,越发生气,每日清早见面便出言讥刺,也动辄进袭,那斗笠先生只轻描淡写便都化解,要么干脆闭口不言。紫袖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却又不肯不跟。眼见这般走了五六日,早已出了苍水州。

时过傍晚,二人行至一座小山脚下,前方丘陵连绵,却未见人家。数日来,斗笠先生到了晚饭时必定歇宿,紫袖见他今日一反常态,便扬声叫道:“喂!你夜里要露宿山林么?”

斗笠先生站在两条岔路跟前,一面打量四周,一面应道:“非也。我与人约了在此处相见,是以急着向这边赶——此前去池县耽误了些许时辰,你又走得慢,不得不少停多走。”言语间带着淡淡责备之意,竟是同紫袖颇熟络的模样。

紫袖慢慢走上前去,也留意着周围动静,口中道:“不知阁下带我到这里来,究竟有甚么目的?”

斗笠先生带着笑意道:“本不用让你来,只因我尚有其他事要办,实在腾不出空专门陪你,索性让你跟着我罢,一切方便。如今看来,倒是他来迟了,幸亏带着你,也算有先见之明,否则还不知要去哪里打发时辰。”

紫袖心中早已十分窝火,此时听他所言,居然当真是叫自己长途送死,想到被一个魔教妖人玩弄于股掌之中,遛狗般遛了几天,恨得牙痒,常明剑登时出鞘,剑锋挟着真气直向他背影冲去。

斗笠先生道:“脾气这样暴躁,看来这一路喂得不错。”也不还手,只向一侧平平移出数尺,恰好脱出他剑气形成的圈子。他身形动时,紫袖便心中冷笑,手腕轻震,早变了招式,剑锋画了个大弧,拦在他的去处,朝侧方一掠而过。只听“嚓”一声轻响,那顶雪白斗笠被劈做两半,落在了地下。

紫袖知道自己武艺远不如他,是以假作攻击,只想除去他的遮蔽,看清楚此人面目。此刻打落了他的斗笠,天色昏暗,眼前却仍然一片白光,只见发丝如雪,方才都收在斗笠当中,此时都披散下来,只零星夹杂些灰发。

那人失了斗笠,倒是落落大方回转身来。紫袖兀自一惊,初见他满头华发,以为上了年纪,此时看去,原来连眉毛也是浅浅的灰白色,面貌却不到四十模样,兼之身形魁梧,望着竟不像尘世中人。

他一路只觉这人藏头露尾,必然猥琐,此时方知他行路乃是刻意弯着些身子,勾肩缩背,在人群中也不如何出众;一旦站直,乌衣白发,立时有些高人一等的气势。惊叹于他的转变,禁不住问道:“你……是魔教头领么?”

那白发人轻轻笑了一阵,摇头道:“这可太抬举我了。小家伙,你倒是会说话。秦戎但凡有你十分之一的资质,也不致落到如今这个下场。”

紫袖道:“是你杀了秦戎,对不对?”那人挑起眉毛惊讶道:“哦,我还以为你要请教前辈尊姓大名,怎么上来就戾气冲天,有点像谁呢?”侧着头想了想,又说,“总之可不怎么讨人喜欢哪。”

紫袖不想在这些小事上同他纠缠,压住气问道:“请问前辈尊姓大名?”白发人道:“前辈我尊姓花,全名叫花有尽。你很听话,问得很好。现在便答你,是我杀了秦戎。”

紫袖思量着道:“你去池县,应当是去见秦戎的,不想他被捉了。你怕他泄露你的行踪,就去县衙杀了他,拿走我的剑,来找我灭口……”

花有尽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道:“这可说错了,秦戎绝不会泄露我的行踪,他对我这个师父,可是忠心得很。托你的福,他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只不忍心他受苦,才叫他早日解脱了。”

紫袖有些意外,秦戎熬了几日,对这师父的事一个字没有吐露,竟算以死相护了;内心又暗自庆幸花有尽果然认剑不认人,至少不必担心西楼的安危。想到眼前这人潜入县衙杀人偷剑,再去五龙观引自己上钩,兴许果真时间不多,却也一气呵成,其胆量手段,又不知比徒弟高出多少。

当日一个秦戎,耗费三人之力才拿下,当下对着他这个师父,只不知自己能撑到几时。紫袖挺起长剑道:“你必是来给爱徒报仇了,这笔账咱们细算。”花有尽看着他的架势,兴味盎然地说:“真可惜,如果当时在凌云山上,我就遇见了你,这段日子应当也能添一些趣味。”

紫袖眼前犹如炸开一道霹雳,厉声道:“你果然跟着上过凌云山!你当夜在何处?为何魔教要对我师门动手?魔教还有甚么人?”未及说完,花有尽却笑道:“正道子弟就是啰嗦。你既心系魔教,我的徒弟已死,你拜我为师,跟我名正言顺进魔教去,如何?”说罢提起脚来,足尖将地上斗笠轻轻一踢,那半个斗笠便如同被大风吹起,半擦着地朝紫袖飞来,圆圆的边沿犹如利刃,竟将地面刮出一条宽痕,挟着草根泥土,势如迅雷。

紫袖向上急跳,那斗笠却越飞越高,眼看要击在身上,他挥剑将其从中斩为碎块。只没想到碎片余威犹在,竟不落地,沿着紫袖身畔擦过,哧哧声响,将衣料肌肤都划破了。花有尽笑道:“这玉丝笠本来也算珍品,只不结实,小家伙看不上这区区薄礼,也情有可原。我再另寻好东西给你。”

紫袖落下地来,剑尖往土里一插,挑起一块甚么东西,口中叫道:“方才就想奉劝花前辈多吃些芝麻黑豆,恰好这里有何首乌,暂且先收下罢,我看你少白头严重得紧。”剑锋一震,黑黢黢的何首乌便朝花有尽抛去,却是分成四块,击向他胸前、大腿四处穴道。

花有尽点着头道:“手法嫩些,勇气可嘉。秦戎栽在你手里倒不算亏。”说着袍袖一挥,劲风到处,只听“唰唰”连响,将四块何首乌都卷在了一起。他拿起一块来看了看,摇头道:“这等成色,哪里瞧得上。我那里倒有好的,你若喜欢,也不妨分予你些。”

紫袖挥剑当头刺去,冷冷地道:“想必也是西贝货,当真吃黑了头发,再来说嘴不迟。”剑身嗡嗡轻响,在夜色中划出一道淡淡银芒,花有尽腿脚不见动作,却闪身让开去,霎时便闪到道旁大树边,竟向树上飞去,边跃起边责备道:“都不喜欢?那不如给你一张新面具罢。啧啧,年纪轻轻,人家都喜新厌旧,你是老头子么?倒拿旁人戴过的。”

说话间,人已隐没在树冠深处。紫袖一时追不上,便向树干一划,利剑过处,树枝树干哗啦啦断下一大截。只见花有尽又轻飘飘跃向另一棵树,足尖轻点,依然是身居高处。紫袖跟着又去削他足下所在树枝,却也不得不佩服他轻功了得。二人这般追砍过七八次,周围已没有大树可上,花有尽黑袍翻飞,如同夜枭般离开最后的树枝,站在三尺之外,一手拿着一张双角鬼狮的面具,其上一口森森利齿正朝向紫袖的咽喉,微笑道:“趁我高兴,劝你见好就收,求饶也罢,逃跑也罢,不要不知深浅。”

紫袖隐约只觉寒毛倒竖,心中愤恨更盛,冷冷地说:“对不住了,我自小没有父母教养,一身坏习气,不知道何为见好就收。”

花有尽笑意更深,道:“很好,小家伙,我中意得很——你这眼神,和秦戎一模一样。”

紫袖一愣,花有尽眼里闪出一丝亮光来,又道:“这次是我说错了,你眼中的恨,比他多得多。秦戎若不是有一丝恨意,我岂能看得上他?他早该死了。人靠恨才能活得久——你又有甚么不同?”

第40章 何处相逢(5)

白霜抱着紫袖的剑,跌跌撞撞一头闯进了小院。

杜瑶山正站在院里,身边放着一张榻,对着书房中指指戳戳地道:“对,放在那处就是了,贴着墙!”屋里传出细微的吱嘎声,像是正在搬甚么东西。白霜咚咚奔进来,一心要找紫袖的师兄,正急得很,没想到当头碰见县衙的黑煞神捕头,吓了一跳,站住了脚,外加那张榻把本来不宽敞的小院堵住一大块,也不知该往哪走。

正踌躇时,杜瑶山倒认出他来,问了一句:“找紫袖么?去五龙观了。”白霜连忙道:“我找他师兄!那……那位美人大哥……”他上次来也不曾问问师兄姓甚么,只拿着人家的点心就走了,不禁后悔起来。

杜瑶山倒偷偷笑了,西楼便从旁边走出来,笑眯眯刚要打招呼,白霜一副要哭的模样道:“紫袖哥追人去了!”说着将手里的剑亮给他看。西楼自然认得紫袖的佩剑,忙接过来。

白霜看屋里还有两三个外人,像是干活的,正在安一张床,便小声对着西楼讲了一遍五龙观外所遇之事,最后道:“紫袖哥说,让家里人千万当心,还让我留在这里,如果明天他没回来,才让我走。”

杜瑶山听得七七八八,望着西楼道:“我出去找找?”西楼双眉轻蹙,摇头道:“他既这样说,就先不出去。”又对白霜道,“辛苦你这一趟,今天便委屈你在这里住下罢。”

杜瑶山去县衙时,打定了主意,特意去定了一张新床,叫人今天抬过来。自打西楼在榻边撞着了头,他便瞧着那张旧榻不顺眼,一心要换掉。床送了来,趁机又央告西楼道:“我伤处好了许多,虽然时不时还疼,却已能做事了。县衙那间屋暂且给了旁人住,一时搬不走,待恢复了差使,每日还让我回这里来罢?”又保证一应家务都能分担,每月又给多少房租云云。西楼静静听他胡说,只一笑而过,甚么都没再提,杜瑶山便乐得犹如哈巴狗,冲着他的背影使劲摇尾巴。

只没想到说出来的话还没凉,白霜便送了信来。杜瑶山和费西楼心中都清楚,既见了旧剑,紫袖又急着追去,必然与秦戎有关系,或许便是魔教相关的人,只怕吓着白霜,在他面前不曾提起。

是夜西楼要给白霜铺床,杜瑶山白天只没想到这上头,换下的旧榻给送家具的人一并带走了,后悔得跳脚。原本死活不肯他二人同睡一房,又不能直说,只竭力要白霜睡在书房,自己打地铺;西楼便道:“哪有让伤患打地铺的道?我在地下睡罢。”杜瑶山只得作罢,默默蹲在院子里看天。

次日午后,一切如常,杜瑶山去县衙打听过,也没甚么要案,西楼才让白霜回家去。二人便在家中等着紫袖,只没想到这一等,直到三五日上,都没一点消息传来。西楼和杜瑶山早将四处都问遍了,只约略知道紫袖向南去,去到何处却没个准信儿;又进五龙观找过,吴锦一便让众兄弟都去打探,也只问出在南边市镇上住过,却谁也不知又去了哪里。

西楼寻了几天,夜里又睡不着,只觉得满心里都在不安地扑腾,便拿着小茶壶出来,摆在院里小竹几上,斟了杯茶。杜瑶山蹭过去坐了,见西楼望着星星发呆,知道他担心紫袖,便说:“我给邻县捕房都送了信,一旦有消息,便有人来报。”

西楼道:“你觉着合适,便这么办罢。我也不知怎样才好……多谢你了。”

杜瑶山悄悄打量他,只觉他数日来面色大见憔悴,便逗他道:“你师弟现在厉害得很,又得了宝剑,还没了捕快头衔的约束,等闲也算个侠客了。说不定打败了敌人,一路追到大本营……”又突发奇想道,“也说不准追着发现追错了人,半路折去你们玄火州,回家探望父母去了。”

西楼岂能不知他是在宽慰自己,也承他的情,便笑道:“这倒不会的。紫袖没有父母亲人,从小就在山上长大,是我师父大雪天捡到了他,才留住这条小命。”杜瑶山大为惊骇道:“原来是这样么?难怪你这样关心他,定是一直照顾他了……你师父也必然将他视若己出,从小疼他。”

西楼摇摇头道:“师父既没心思,也没工夫,只管练武,比起旁的师徒来,对我们竟算是冷淡的;紫袖长这么大,四成靠天,两成靠我,剩下的全靠凌云山上那么多人。”

杜瑶山道:“你必定将自己说得少些,待我还原一番,得是四成靠你,四成靠天,其他人共分两成。”西楼一口茶含在嘴里说不出话,杜瑶山忙着又道:“我起初以为你师父像亲爹一般照料紫袖,如今看来却是你……”

西楼终于忍不住,将茶喷了出来,忙掸着前襟道:“莫再胡说了!”

杜瑶山瞧着他手忙脚乱的模样,也觉好笑,两手托着下巴道:“不知道时也罢了,你这样一说,我倒觉得,紫袖一定会事事小心——你师父这件事,他必定要管到底的,真相有一天未明,他就一天不肯罢手。在这之前,他无论出去多少次,走多么远,都一定会好好地回来。”

西楼叹了口气,望向杜瑶山,又盯着自己的鞋子,低声道:“多谢你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