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纸如云烟
杜瑶山瞧着他白净的侧脸,听他说起紫袖小时候,不由得在脑海中勾勒西楼少年时的模样,便问:“你何时认得紫袖的?他是不是一见你,便喜欢你了?”
西楼想了想道:“我上山时,他才九岁。紫袖幼时曾被过路的顽童欺负,拿着凌云山上一种绿蜈蚣,朝他身上扔,吓得他大哭,从此就害怕那个,也有些认生。”杜瑶山点头道:“他说起过,说你师父将他捆在树上,让那东西往身上爬。”
西楼忍俊不禁,微微笑出来道:“是。那个比甚么都管用。我头一天上山,还没有屋子给我住,他又小,师父便让我暂且同他住一间房。起初他怪拘束的,我见他生得好看,又同山上长辈熟络,还以为是个骄纵的孩子。没想他虽然好奇,却不敢说话,只往一旁躲。”
杜瑶山道:“没有家人的小孩,总归有照顾不到的地方。想是你要先开口招呼他了。”西楼眼里带了笑意,说道:“到了吃饭时,太师父着人给我俩加了菜送到房里,刚端起碗要吃,忽然从房顶落下来一个绿蜈蚣,正好掉在紫袖的饭碗里,在上头扭动。”
杜瑶山哈哈大笑起来,西楼也笑着说:“吓得他大叫一声,两手登时一松,饭碗便摔碎了,饭洒了出来,那绿蜈蚣在地上爬。我走过去一脚踏死了,再回头时,他两个大黑眼睛含满了泪,如同注视盖世英雄一般瞧着我……”
杜瑶山笑得直打跌,双肩一耸一耸,按着胸前伤口说:“太可惜了,只得你一人瞧见。”西楼微笑着道:“我给他擦了泪,又重新装了饭,把地上收拾干净,再抬头,他便冲我笑了。”
杜瑶山笑声渐歇,好奇问道:“这便收伏他了?跟你说话么?”西楼又说:“他还只是笑,倒没怎么说话。到了晚上,我打好了水,叫他洗漱,他忽然说话了。你猜他说甚么?”杜瑶山道:“能说甚么?‘我不洗’?”西楼道:“他拿出来一块手巾,说:‘师兄,我给你搓澡!’”
杜瑶山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差点将小竹椅弄翻过去,高声道:“他从小就像老头子!!!”
西楼看着茶杯口折射的温润光泽,沉浸在回忆中,柔声道:“紫袖只要认你是好人,便发自内心对你好。旁人的恶意,他兴许不记得;但凡对他的善意,他都不肯辜负。我起先很瞧不上,觉着这小孩是滥好人,后来才想明白,他从小就没有父母在身边,谁肯不计回报地对他好呢?你我即便是江湖中人,也是跟着父母亲人长过几年的,那些关爱,我们自己兴许不易觉察,还夹着许多惹人烦的事;却不知道天生得不到这些关爱的娃娃,心里是甚么样。旁人看来平平无奇的东西,他却要拼命抓,才能抓得住。”
杜瑶山想起紫袖说从小便能分辨旁人的恶意,又想起自己责备他不懂得防备,这一刻才大概了解了原因。沉默半晌,感慨道:“幸好遇上了你。我此前还纳闷,为甚么我刺他一句,你便要说我十句,如今懂了。”
西楼歉然道:“我也是冒冒失失的,只是习惯了。自从山上出了事,紫袖跟从前大不一样了,我越发看不得他受一点委屈……那时候也不怎么了解你,偏偏你撞得那般巧。”杜瑶山带着羡慕道:“我也想有个师兄。我是跟着家里人,从军营里学了些功夫,却没有你们这种拜师学艺的经历,当真歆羡得紧。”
万籁俱寂,满天星斗璀璨。西楼眼中又焕发出微微光芒来,将杯中残茶喝尽,便道:“不早了,回去睡罢,明天起来再找。还不知道那位小爷这会子在做甚么。”
杜瑶山便把茶碗洗净,交到他手中,二人各自回房。走到门口,杜瑶山忽然回头问道:“提个意见使得么?”西楼站在门前,忽闪着眼睛道:“甚么事?”
杜瑶山微微笑道:“以后再想说’多谢’时,三次有两次换成‘我很开心’,成么?”
--------------------
昨天多了好多点击和收藏,好惊讶!
(连展画屏都惊讶了呢,偷偷在那里看APP)
对诸君的偏爱,实在是万分感激。
别的不多说,(网络的)天下何其大,有缘相逢,我会加倍努力的~!
第41章 何处相逢(6)
山林幽静,满天星斗璀璨。
紫袖躺在地上,满眼映着星光。双臂双腿各被打穿了一个血洞——那四块何首乌,挂着血和零碎皮肉,落在身后不远处的地下,到底是他自己生受了。花有尽每次只打出一块,却比刀刃都要锋利,都避开了大脉和骨头。生生穿过四肢,直到他无法动弹。鲜血渗透了衣衫,紫袖疼得心中只回荡着一句话:太远了,相差太远了。
不提还手,只要他出招,根本连躲都没机会躲。
花有尽半蹲在一旁,细细瞧着他流血的模样,含笑道:“后悔了不曾?要是乖乖呆在池县,哪里有这些苦头吃?我等的人还没到,要不要求我发发慈悲,替你也解脱了?”
紫袖缓缓坐起来道:“你又哪里肯真替我解脱?想听我求你,不如做梦还快些。”
花有尽见他动作迟缓,问:“疼得很罢?越发恨我了,对不对?”
紫袖失了血,头脑略微发虚,只道:“魔教其他人在哪里?为甚么要上凌云山?”
花有尽凑过来盯着他的眼睛。四目相对,紫袖从他眼中看不到星光,想是阴天了。正防备着他会突然出手,花有尽却说:“这样罢,只要你能回到池县,我就带你进魔教去瞧热闹,划不划算呢?”
紫袖一惊,随即嗤道:“你当我真傻?”手掌却慢慢在身侧伸展开来,暗中聚气,预备着一举点中他胸口的穴道。
花有尽看也不看,倏地伸出手指捏住他手腕,温声道:“不要暗自搞一些小手段,你若不嫌麻烦,我便一根一根折断这手指头了。”顿了顿又哄劝一般道,“我何曾骗过你?之前吃饭住店,何时从何处走,不都是说到做到?只要你回到池县,我便带你去魔教,你想问甚么,想查甚么,自己去瞧不好么?”
紫袖的眼睛,在黑夜里忽然亮得吓人。
花有尽满意地点了点头。紫袖忍着腿伤立起身来,慢慢走了两步,忽然身形一晃,又坐倒在地,垂着头犹豫不决的模样。花有尽问道:“怎么又不动了?”紫袖低声说了句甚么,却听不清,花有尽挪了挪,附耳过来笑道:“悄悄话么?多说些倒也无妨。”
紫袖便挨向他道:“我……”
温热吐息触到皮肤的瞬间,紫袖动了。
他说:“我不信你。”双手同时抬起,偷袭花有尽胸腹大穴,这是他运转调动行云心法、凝聚全力的最后一击。
花有尽也动了。紫袖只见他那一头白发瞬间便贴了过来,二人的脸离得极近,他能看到花有尽的神色近乎温柔,一手捉住他的双臂,另一手二指伸出,如同拈花拂柳,轻点在他丹田之上。
一股温和的内力瞬时透入穴道,花有尽似笑非笑的面孔又逐渐变远——紫袖仰天倒下,脊背重重拍在地面,只觉浑身酥麻,丹田聚起的内力刹那间云消雾散,一丝一毫都不曾剩下。
他的心沉了下去。来自花有尽指尖的那股内息却将丹田堵得发酸发胀,这必定是受了内伤。
花有尽没有再动,也不生气,只说道:“你不信我,那还去么?”
紫袖沉默着爬起来,四肢空荡荡地使不上劲,酸痛感逐渐遍及全身。他沿着来时小路向回走去,只觉每走一步,力气便流失一分,只得暗自催动内息。丹田中花有尽那股内息堵得厉害,却甚是精纯,他想将其化为己用,当下站住默默行功。导气之初只能化去极少的一点,等行云心法运遍全身,便觉得顺畅起来,那一股内力缓缓汇入经脉,散至各处。紫袖宽慰之余又有些纳闷:往日运功,自然是劲力越来越强,此刻却越催内力,浑身越是难受,及至手脚都软了。忽然一口血直喷出来,他站不住跪了下去。
花有尽打量着他道:“走不动了么?”紫袖看着地上血迹,低声道:“你手上有毒。”花有尽不屑道:“手上带毒那是落了下乘。万一吃干粮时一不小心,吃下肚里去,也不妥当。”又问道,“那股内力用着还可心罢?”
“你……”紫袖又是一口血喷将出来,此时方才醒悟,哑着嗓子叫道,“你内力带毒!”
花有尽弹了弹手指道:“这门‘三涂引路’的功夫忒也难练,断断续续数年下来,才有这么一丁点儿进境,其实不太容易奏效。没想到你竟然这般赏脸,这下要跟着你一辈子了——你的行云功每运一回,这毒便更深一层。不过,只要不多催内力,也不致死。我看就算了罢。”
紫袖急促喘息着,心里发寒,一时烦乱不堪。花有尽既狠且毒,看出自己执着,故意来激。若换作别人,想是也不会强行运功,将那口气运遍全身,只是他算准自己为了能进魔教,必定会死撑着往回走,因此才看这出热闹。
他跪在土地上,咬牙道:“你说的,我能回池县,你就带我去魔教。”
花有尽大笑道:“我没看错你,恨意让你活得格外久,我瞧着你比我还疯魔。”又道,“我已许久不曾这样愉快了。你也辛苦了,在这里踏实躺着罢,看能不能等到甚么好心人过来,好照料你下半辈子。”说罢便要离去。
紫袖忽然抓住他的袍角,问道:“当初遇到秦戎时,你也这般折磨他么?”
花有尽似是有些意外,想了想才答道:“我最初是路过池县城外,恰好秦戎拿着几只猫儿狗儿,在那里斩杀。鬼哭狼嚎弄得一地血,下手却毫无章法,不堪入目。唯独他恨得双眼通红,我便叫住他,传几手功夫。”
紫袖道:“你就像看戏一般,预先喝过头彩,等着他演给你瞧。”
花有尽道:“谁想此人甚是无趣,算不上是个好徒弟。人生无常,好歹师徒一场,给他个痛快,也算成全他的孝心。”又朝紫袖温声道,“他要保我,我却不稀罕。你生气么?再多给我些恨意罢。”
紫袖想到滥杀无辜的秦戎,在阴冷污秽的牢狱之中,受尽折磨后如蝼蚁般默默死在师父手下,一时五味杂陈。也不知花有尽这个人,浑身的血是甚么颜色。他不再会花有尽,再一次挣扎着站起来,向前挪动着步子。他要回池县去。
曲曲折折的路,在脚下逐渐后退。紫袖不禁疑惑,还是夏天,来时也这样凉么?夜风一起,此地更显阴冷。几声闷雷过后,淅淅沥沥下起雨来。路边开着一片血红的花,在细雨中摇曳。紫袖模模糊糊地看着,似乎就是彼岸花罢。他心想:传说这花开在黄泉路上。自己中了“三涂引路”,眼前可不就……
小道被雨声拉得更加漫长。他脚下一绊,就此倒在路边。
寂静的夜里,雨声越发清晰。雨滴渐急,冲刷着紫袖的脸庞;夹着落叶,一并糊在脸上。他却感觉不到,满身只在发冷。酥麻感带着最后一股暖意退去,强烈的寒意从丹田蔓延开来,沿着各处经脉,蛛网般笼住了全身,很快便如坠冰窟。毒性发作了。
寒冷让他动弹不得,背后却是一道更黑更冷的深渊。那是因无能为力而产生的绝望。他咬着牙冲到了这里,却甚么都做不了,唯有奋力瞪大眼睛。雨水沿着眉梢眼角,流到耳朵旁。
花有尽慢慢走来,看着他抽搐,似是欣赏着甚么有趣的事,说道:“不甘心,是不是?你瞧,整个人充满了恨,才是最美的时刻。人这一辈子,再没有甚么能与这一刻相比。若你始终如此,兴许竟能凭这些恨活下去。”
紫袖茫然听着他的话,一个念头在心中膨胀着,轻声道:“你……”
花有尽颇热切地道:“恨我么?很好,不妨再多一些。”
紫袖牙齿冷得格格打颤,小声说:“不……”
“唔,”花有尽声音当即一冷,显然失去了兴趣,说道,“既如此,也没甚么活头了。我本想等着你咽气,还是就此告别了罢——小家伙,来生再会。”
一道脚步声影影绰绰匆匆跑来,紫袖迷糊着听见一阵低语,随后花有尽的声音再次响起,说了一句甚么,周遭就此安静下来,再无旁人。他独个儿躺在雨中,耳边似又有人在窃窃私语:“人靠恨才活得久。”“凭这些恨活下去。”他心中那个念头越发胀得厉害,有甚么要冲出来了。
花有尽的面孔浮现在眼前,仿佛仍在说:“恨我么?”紫袖喃喃地说:“不是的……我恨的……不是你。”
一股深到前所未有的恨意终于突破重重迷雾,暴露在眼前。花有尽的面容隐去,另一张脸越发清晰。一个人就站在树下,眉眼弯弯,挂着满满的笑意。
那是他自己,凌云山上的殷紫袖。
--------------------
花前辈这招“三涂引路”当中的“三涂”,即六道轮回中地狱、饿鬼、畜生的“三恶道”。今天竟然上了“分类精选”,惭愧死我了。感谢!鞠躬!
正赶上主角比较惨。颤抖更新。
第42章 何处相逢(7)
那紫袖穿着凌云派的淡青袍子,干干净净地,只朝他笑问:“你恨的原来是我么?”
他不知甚么时候站了起来,冲那紫袖道:“是你。一直以来,最令我难受的就是你。”青衫紫袖道:“那便恨罢,花有尽说了,恨才活得久。只是咱们毕竟不是外人,你何不想开些呢?”
四周黑洞洞一片,紫袖抬起手来,常明剑直指青衫的自己,剑瞬间不见了,只有一道雪亮的光,照亮了两个人一模一样的面容。紫袖道:“你把展画屏还来,我便原谅你。”
青衫紫袖委屈道:“又不是我杀了师父,恨我有甚么用?再说他活着的时候,我对他不好吗?我那样喜欢他,他却不我。”说着便流下泪来。
紫袖看着他哭泣的脸,感到淡淡苦涩。他怎么会不懂?他们是同一个人,在同一个躯体当中,跳动着同一颗心。正因懂得从前一切,才深深怨恨自己。
那紫袖又朝他哭道:“你举着剑是要杀我么?我是打不过你,可没了我,你又恨谁?你如何才能活下去?”
他站在常明剑闪耀的光芒中说:“我不知道要靠甚么活着,但是你必须死。”手腕轻震,那道亮光飞驰而去,化作别离剑那招“孤蓬万里”,朝青衫的自己当胸斩下。
没有惊呼或惨叫,像是一切都顺成章,对面的紫袖不见了。片刻后却有一道含冤带怨的声音说:“我死了,你也活不了,同我共赴阴间罢……”
紫袖刺死了自己,缩成一团,身上的寒意渐渐减轻,头却钝痛起来。似乎极短的时间里,身体便已不复存在了,他至今二十多年短短的人生,浓缩成一个“痛”字,填满了脑门。他想要双手去掐,手却不听使唤。有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要就此痛死了,疲累中竟然生出一丝期待的幸福:走向死亡,便是离展画屏更近了些。也许花有尽说得没错,那是解脱。
他只剩一丝细微的意识,像是挣扎着不肯退却,心里一个声音道:“说话,快!别睡过去!”他茫然地想:说甚么呢?除了我自己,谁还说话了?方才花有尽在这里……
心里的那一丝清明又问道:“他说的甚么?”紫袖默默地想:他说,人往低处走,水往,高处流……他昏昏沉沉地想着这句话,重复了几遍才嘲笑起自己来,真的发昏了,哪有这种话。
不知是不是脑子活泛些了,他开始念叨:“没错……哪有这种话……怎么能相信花有尽呢。”紫袖无神的眼底,最后一丝光亮,执拗地不肯熄灭,“花有尽走了……我还活着。展画屏从来都离你很远很远。那不是彼岸花,这里也不是黄泉路……紫袖,殷紫袖,你不能死在这里……你的名字都是他起的,你有什么脸面去见他?”
喀喇一声闷响,不知何处惊雷,一瞬间划破天际的闪电,照见他心里有一处更痛的角落,那种痛盖过了剧毒和绝望,让他痛得感觉到身躯还在。
紫袖猛地一抽,眼睛半睁半闭,像是清醒过来,下一瞬间又巴不得晕去。在死去活来之间撕扯了不知多久,当雨声逐渐变小的时候,他胸口再次感到了温度,茫然中发觉有人正在给自己渡气,耳畔听见一个声音轻轻唤道:“紫袖?紫袖。”
紫袖心想,花有尽办完事回来了。他似乎混沌地哼了一声,那个声音又问:“还撑得住么?把这药吃了。”
嘴里被塞了一颗甚么药,似乎很苦,他也辨不出味道,那人在他胸前轻轻一推,药气便如一道火线,缓缓烧入了肚腹之中。那人见他吞下药,便扶着他坐起来,紫袖浑身湿透,察觉旁人身上的热度,挣扎着推却,哼道:“你滚……滚开,要杀便杀……”
那人捉住他的手臂道:“是我,是朱印。”
朱印……紫袖迟钝的头脑一时转圜不来,只觉名字甚熟,终于想到自己杀了周阿忠时,他帮忙发过哨箭,便是那位年轻高手。这才道:“朱大哥……”
朱印道:“你被人下了毒,千万不要再运气。”紫袖吃过药,觉得好了些,只是此时想要运气也运不起来,断断续续道:“是那人的内力,三,三涂引路……你可知道……如何解毒?”
朱印道:“三涂引路是上古海外奇功,几乎无人会使,此毒非常人能解。我带你去医治,却不知你还能撑多久。毒性凶险,已随你内力缠绵五脏八脉,难以一时拔除,即便药性对路,也不能保证……”
“朱大哥,”紫袖忽然开口道,“我不知你为何要救我,但是求你……求你给我散功。我现在,自己散不了。”
“散功?”朱印皱起眉道,“散了功,你一身武艺就全都没有了。你这根基都是凌云派纯正内功,一丝都不要了?”
紫袖咬紧牙道:“不要了……我得活着。求求你。”
朱印看了看他,紫袖脸上热汗混着冷雨,满头乱发贴在面颊两侧,眼神哀恳,却不含任何犹豫之色。“三涂引路”的毒性与药物不同,随内力而来,亦能随内力而走,散功自然是最好的解毒之法——内力散尽,毒性一丝一毫都不会再剩下,只是……朱印如何不知散功之痛,痛入骨髓,直让人求死不能。他看着紫袖痛苦的脸,练武之人,多年来积攒的内功便是全副家当,一夕尽毁,待身躯的痛楚平复之后,他还能再回到从前吗?
朱印朝紫袖靠近些,让他倚在自己胸前,一只手捉住他的后颈,低声道:“行云心法也是丹田为基,你不要运气相抗。”又将另一只手掌贴于他丹田,吐出一句“忍着点”,便催动了掌力。
紫袖一声黯哑的嘶吼闷在嗓子里,脸色顿转苍白,浑身抽搐,骨节纷纷发出噼噼啪啪的细微声响。他这才明白朱印捏着自己脖子,是怕剧痛之下脑袋狂摇乱摆,伤了头颈。他不能左右转头,只能伸长了脖子,长大了口却只能吸进一丁点气来,憋闷,憋闷,从里到外都像要炸开,一波又一波痛楚如海潮般席卷而来。自小看旁人练武的羡慕,自己拜师时的郑重,练功时老牛拉破车的进展,初涉江湖的少年意气……过去的全部,在这具肉身的震颤中,被一点一滴抽走。他几乎要出言求饶了。
紫袖终于昏了过去。朱印将他抱起,转身走进茫茫黑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