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袖 第40章

作者:纸如云烟 标签: 古代架空

他抬起头来对兰泽道,“今天这番话,别告诉我师父。”

“这是你跟我之间的秘密,我保证不会告诉旁人。”兰泽看着他低落的模样,拍拍他的肩膀,“《阿弥陀经》说’执持名号,一心不乱’,说人念佛时要声心相依,具足深信,由愿而行,方能往生极乐世界……心念随妄想而动,一时不见自身,也不要急。东边山里有一道温泉,地势高,人迹罕至。你若是累了,不妨去泡一泡。明天有人跟着我。”

次日兰泽一早就出门去,紫袖发了一天呆,终于进了山,照他说的处所寻去,果见一汪山泉飘着雾气。四下无人,他便除去衣物,泡进水里。

四周安静得很,天幕上遥遥闪着几点星光。他默默想起和朱印泡澡的小浴池。那时在王府,他还是甚么都不知道的殷紫袖,不知道展画屏活着,不知道自己能有那样一夜,短暂地得到过他,又眼睁睁看着他走远,像水从身边流过。

他心里难受极了,缩起身子躲进黑夜,躲进水中。

正出神时,却听见脚步声。紫袖一惊,向石头凹处靠了靠,一边朝岸上看,一边摸剑,手却停滞在常明剑上方——来人正是展画屏,同他对视一刻,便开始脱衣裳。

紫袖头脑“轰”地一声,目不转睛地瞧着他解去腰带,褪下外袍,一点一点坦露出躯体。他从没见过他宽衣解带,此时不看,更待何时?虽藏在水里,不由得也面红耳赤。展画屏自小勤勉习武,肩宽背阔,腰窄腿长;又在江湖锻打多年,一身肌肉甚是漂亮,夜色下线条分明,精健有力。紫袖心里本来噎着一个疙瘩,此时甚么都记不起来,只顾看他。

都脱干净,展画屏下到齐腰深的水中,慢慢走到他身边,跟他坐在一起。

紫袖两道目光全被他露在水面的胸口和肩膀吸引,那肌饱含力道与美,令他痴迷;也瞧见他前胸后背带着不少伤疤,其中一条甚长,自胸膛到左肩,那是拜他的剑所赐。

他伸指轻轻拂过那条痕迹,指尖所及的触感并不陌生。这个身躯,他曾经在不久前那个春夜碰过一次。他低声问:“那一晚,在大般若寺外头,你为甚么要去找我?”

展画屏没有回答,低下头看他的神情。紫袖道:“你见我一直对你痴心妄想,就照顾我。你是给我圆梦去了,是不是?你割肉喂鹰,以身饲虎,要看我尝到滋味知不知道收手,是不是?”

展画屏平静地说:“你同我说过那样多,我不回应,对你太不公平。”

紫袖背过身去,气得不看他。他说那些话,不是为了让他可怜自己。他自然盼着能有回应,如果可以拥有,他希望那是一点真心。哪怕只有一丁点儿,也不要是安慰,是同情,是别的甚么。

如果仅仅是出于公平而回应他,那不是真心。在他看来,那是展画屏在委屈自己,而殷紫袖又成了他的累赘。那不是他真正想要的。可他无法向他要求,他自认没有资格要。那激荡的心情成了空欢喜,镜花水月。他竟然差点相信虚像,差点以为伸出手去真能碰着他了。

展画屏靠过来,低头轻轻咬他的耳朵,低声说:“天一亮我就要赶路。你再不我,我可就走了。”

“你早就该走。”紫袖一巴掌拍在水面,恨道,“滚罢!”

水声打破了沉寂黑夜,背上一凉,紧贴的身躯果然分开了。展画屏拾起衣裳穿着,竟就这样走了。他的脚步很轻,像他此前每次离去一样,长条儿身影不一刻就消失了,周围只剩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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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医生这两天真忙啊,熏疼。

叫你们教主掏加班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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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愿心不乱(9)

紫袖坐在水里许久不动,终于喃喃地说:“你走罢,我也该走,大伙儿都别回头……”眼泪从眼角滑落,滴在胸口,在寂静的山林里没有一丝回声。他抽泣着,手掌堵着眼睛,口齿不清地嘀咕:“你一开始就不该来,你早就死了。我当时真害怕……我以为……”想到凌云派那一夜惊魂,以及后来不知多少次的梦魇;从长久的彻夜难眠,到无数回叫着展画屏的名字惊醒;跌跌撞撞奔波在人间,受伤吃苦头……

不敢轻言相思,唯恐记忆中那把火将自身烧成灰烬;岂能就此别离,他的一部分早与那个人融为一体。

只有将一切压在心底。人要在痛苦中挣扎着活,走进下一个白昼,用微笑雕琢伤痕。他散了功,几乎重塑了一个自己,再次见到了展画屏,却并没有好起来。从前恨自己太蠢,不懂得努力。可他不努力时得不到,努力了依然得不到——在他误以为即将得到的时候,连原先那一点希望也失去了,这种痛楚让他生不如死,竟不如始终一无所有。如今只能恨自己太驽钝,握不准方向,留不住心。

他无法去怪展画屏,展画屏是他眼里的光亮,是他贪嗔痴之所在,七情六欲的死结,自己才在他面前那样卑微;他只恨自己为甚么不能再好一点,才配得上。如果像兰泽那样,像大师兄那样,是不是人生都会不同。因为不够好,他之于展画屏,也只是个随时能出让的人。

在这无情的夜风里,曾被刻意掩埋的太多往事汹涌而至,扒开了他的胸膛。走到这一步,他已不知该如何是好,忽然悲从中来,转身伏在岸边石上大哭。

自从下山,这是唯一一次,他哭得这样彻底。他曾以为不再有这么多眼泪。

他曾以为心都没了。

他曾以为不再这样恨殷紫袖。

身边水声又轻轻响起,水波微澜,一双熟悉不过的手抓住他的肩,将他搂进怀里,贴上温暖的身躯。

紫袖哭得全身发抖,在热热的泉水中,鼻尖手指依然冰凉。展画屏将他紧紧抱住,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他把紫袖又湿又乱的头发都捋到脑后去,吻着他的额头,他的脸颊,他的耳朵。紫袖瘫倒在他身上,还在勉力挣扎。展画屏扣住他的腰,将他牢牢锁在胸前,凶狠地吻住他染着泪的双唇。

紫袖拼命躲闪,呜咽着说:“我这辈子都……不能像你一样好,我好不了了。”展画屏捉住他道:“你没有不好,紫袖好得很。”

紫袖哭道:“我不想……不想害你犹豫!”展画屏捧起他的脸,抵住他的额头说:“犹豫是因为你的真心太真,容易伤了自己……你这一根筋,笨得这样要命,万一让旁人拐回家,可怎么办?”

紫袖迷糊着掐他的胳膊,含混地说:“反正你也不要我……你不要我……”

展画屏沿着他的脖子一路吻到侧脸,轻声说:“我舍不得,摆不脱,放不下。我身边没甚么不能舍,唯独舍不得你。”

两个人的胸膛紧紧贴在一处,展画屏手劲大得吓人,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紫袖被他按在肩上,半是窒息半是清醒,听见他一遍又一遍叫着自己的名字——二十多年前早就从他那里得到的第一样东西;昏暗之中终于伸出双臂,搂住了他。

展画屏是一头凶兽,究竟亮出了利爪獠牙,撕咬上来,将他从里到外啃食殆尽。紫袖被压在圆润光亮的大石上翻来覆去生吞活剥,视野中变换着星空,水面,以及展画屏的面庞。温泉水滑,时而抚过他身前身后的肌肤,时而浸没他的腿脚、指尖,却洗不去星星点点的印痕。而展画屏像是比这热水还要热。

他丝毫没觉得痛,唯有极乐,以至于不记得自己在哪一刻晕去了。

醒来时身在岸边,周围仍漆黑一片,只身旁燃着一个小小火堆;自己衣衫鞋袜都已穿好,睡在展画屏的怀里。他内功深湛,身上热乎乎的。紫袖睁开眼睛,便看见他望着火堆出神。火光映着他的脸颊,那冷峭线条被渲染得柔和了许多。紫袖搂住他,将脸埋进他的衣裳。

见他醒了,展画屏熄灭火堆,横抱着他走在山路上。紫袖嗓子叫得很痛,还困得很,起先没有说话,闭上了眼睛养神,暗自猜测展画屏要送自己回去,又要接着赶路。走出不远,他问:“你为甚么要撮合兰大哥和我?”展画屏说:“兰泽是谦谦君子,可为你的良配。”

紫袖恨得拿脑壳去撞他的胸膛,又问:“那你又来搅局做甚么?”展画屏说:“我改主意了。”

紫袖咬着牙说:“我和兰大哥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偏偏被你拆散……为甚么改主意?即便是兰大哥也不行?”展画屏只说:“不行。”过了片刻又道,“方才你是气得晕了?”

紫袖顿时满脸通红,钻在他怀里,声如蚊蚋问道:“你怎么……怎么会那些花样的?”展画屏一听即懂,笑一声道:“我可是魔教教主。”紫袖问:“那又怎样?”展画屏道:“魔教自然常练魔功,教主更需勤修勤练。”

紫袖愕然抬起脸来道:“和谁练?”展画屏微笑道:“大魔头和小魔头练,大魔头还嫌小魔头不长进,没出息——说过要陪着我,偏偏赶我走;又说要我快活,自己先昏过去。”紫袖恨恨地道:“小魔头必定出息给你看。”展画屏欣然道:“我等着。”

紫袖大话吹了出去,两颊发烫,在夜风里晾着。胡思乱想一番,只觉没多久便到了客栈附近;看展画屏认得路,便知道一定是先来这里问过了兰泽,再去山中找到了自己。展画屏将他轻轻放下,二人沉默相对而立。

紫袖只站着,忽然说:“你这一去,回来……嗯,我也该回王府了。你保重。”展画屏却说:“不要我去找你么?”紫袖猛地抬头,眼里都是惊喜,看他带着微笑,目光促狭,心底甜得发软,笑道:“要!”展画屏便道:“好。”

紫袖笑了一阵,又道:“你向我认错不认?”展画屏道:“认过了。你去罢。”紫袖鼓起勇气说:“那你亲亲我。”心里却想:他似是要骂我啰嗦。却见展画屏二话不说俯过身来,照着他额头亲了一亲,又朝唇上亲了一亲,才站直身子。紫袖“嘻”地笑出声来,拖着脚步回了客栈去。

进房倒头大睡前,他脱下外衣,去解腰带,触手却觉不对,低头才惊见一直系的腰带变样了——偷拿展画屏的那条旧腰带已洗得发白,自己身上这条赫然要新得多。他手忙脚乱地解下,仔细看去,似乎与展画屏身上的衣料一样,带着竹叶暗纹,和一丝熏香气息。

一定是他看见那条破的,把自己身上的换了过来。他亲手解开了死结,给他系上新的。紫袖这才明白他方才说的那句“认过了”是甚么含义,不禁撇着嘴笑起来,拍拍腰带说:“合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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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不是和昨天那一段连起来看效果更好些。

其实字数也不算多,但这一段写得很艰难。

好在十一章顺利结束,送个小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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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泽:今天来强调一下,温泉这种环境,温度偏高,湿度偏大,本来就容易呼吸困难,还要剧烈运动……某些前辈能不能自控一下,啊?

展画屏:年轻人,身体还是要锻炼起来。

兰:我们孩子再练能练得过你?

展:谁们孩子?你跟他聊天差点把人聊崩了,我还没问你。

兰:……好了家属出去,病人需要静养。

展:嗯???不是早就醒了吗?

兰:我是医生,我说了算。咦,楼下那是瑶山吗?不是刚才还在这屋里吗?

西楼:……他提前锻炼去了。

第98章 以忍医嗔(1)

兴王府的花儿都开了。紫袖站在承安殿前,亦是心花怒放。

和兰泽的归程稳当得很,自从扎上了新腰带,他全然没了心事,也不需再苦等展画屏,当即收拾行囊回了京,浑身劲力充盈,脚步别提多么轻快。沿途风和日丽,世间万物格外可爱起来,直至进了王府,也觉无不顺眼,就连日常值守也多了许多趣味。

尽管他尚不能看透展画屏,却从他那里得到了一种态度,夜里更加抓心挠肝地想他,又总是会笑。

回来半个多月,这种甜蜜折磨得他时不时发愣。此时正胡思乱想,眼前却有一只手晃了晃,朱印的声音随后响起:“时辰到了。”他连忙回神,见已有人来轮值,刚要走开,却被朱印拦住:“许久不过招了,看你近日神思不属,来试两手。”紫袖嘻嘻一笑,当即搓着手跟上,只听背后六王爷说道:“就在这里试罢,给我解解闷。”

说话间已出了殿来,紫袖图便利,将外头衣裳一脱,顺手搭在石栏杆上,未及回身,朱印已欺身而上;听见风响,他心知朱印必不会轻易放过自己,自然不敢怠慢,抬手间气劲便已充盈鼓荡,二人砰啪连击,一路打到石阶下。

同他交上手,紫袖才当真踏实了三分:在英雄大会长过见识,又一直练功不辍,从前吃力之处,现下流畅了不少;即便在朱印的重压下,也对劲力掌控更加自如。仅斗了一炷香时分,彼此却已换过数种拳脚招式。朱印率先停了手,微微点头;紫袖汗流浃背,连头发梢都往下滴水。

两人随口谈论着走上台阶,紫袖伸手出去,却不见了袍带。一旁值守的虬髯侍卫冲他挤挤眼睛,朝殿内努了努嘴。紫袖一看六王爷早进去了,不由得垮下脸来:从前这般搁衣裳都不要紧,今日许是赶上那一位不痛快,看这架势,定然又要挨一顿骂。

他只得将身上剩下的衣裳整了整,向里头寻去,六王爷独自坐在殿内深处,他的衣物就放在一旁。紫袖蹭过去站定,虽早已将挨骂当做家常便饭,仍不免暗自忖度这股气不大对头。六王爷见他来了,本来沉重的面色带上一抹讥诮,忽然“梆”一声大响,伸手拍出一张纸,上头像是还有字。

一片沉默中,六王爷双眼如钩,直向他脸上挂。紫袖被他目光中的邪气所慑,便去看那张纸,一瞧顿时将一头热汗都瞧得冷了——那是展画屏所写、叮嘱他涂药膏的字条,他哪里肯毁去,一直带在身上,有时拿出来悄悄地看;这些天看得少了,却仍揣着,不想一时大意,被他发觉。

周围登时森寒起来。六王爷阴恻恻地道:“成了?可喜可贺啊。要不是我顺手一摸,还蒙在鼓里呢。”紫袖没料想他会掏自己衣兜,也没料想会这样勃然作色,便一语不发,只见他忽然站起身来,拍案怒道:“你凭甚么跟他在一起?你凭甚么?!”这一掌下去,竟将桌腿“喀啦”打断了两根。朱印当即飞扑过来将他制住,口中劝道:“莫伤了手。”六王爷浑身剧震,金尊玉贵的指甲拍裂滴下血来,在他怀里直勾勾盯着紫袖嘶声叫道:“你也配?你也配?!”

紫袖定了定气息,平静地说:“王爷从前说这样的话,我着实觉得自己不配;如今不一样了,我偶尔也斗胆敢信我是配的。我心里有些病,这世上任谁都治不了,唯独我师父是灵丹妙药。他既这样做,我就是配的,不论旁人怎样说,我只信他。”

两人隔了不远,面对面站着。许久没这样肃然对峙过,紫袖猛然醒悟,自己不知不觉间长个儿了。初见的时候,王爷是比他高的;如今他已能同他平视了。

六王爷抖了许久,终于咬着牙说:“养虎为患,没想到当真有这一天。你翅膀硬了,手段足了,连他这么个人都能拐进被窝里去!”死命挣出一只手戳向他,恨意难掩,“本事别收着,你让他八抬大轿娶你进门,兴王府给你出嫁妆!”

紫袖看着他暴怒的脸,想起展画屏却说“陈麒枢不值得深交”,心中轻叹,当下决定闭口不言,听凭他叫骂,等他气消了再说。不想朱印箍紧了他一直低声劝慰,竟然奏效,六王爷眼神变幻,逐渐宁定下来,反倒拍拍朱印手臂道:“你去拿药来。”

朱印便取来小药箱给他包扎,六王爷瞪着自己滴落的血迹,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着紫袖道:“你野心不小。你要做拴着疯狗的长绳,封住利刃的剑鞘。你要成为他身边不可或缺的人。只是也要小心,一旦你拴着他,封住他,变得不可或缺时,你就是他的弱点。”

“不,”紫袖道,“我拴不住他,也封不住他。我不会成为他的弱点。我不懂温存,做不成他受伤后的归处;也不够聪慧,做不成给他指路的明灯。我只要当他的剑,当他的盾,当他的铠甲。我会从里到外,从生到死,用我的全部爱惜他。”

六王爷垂下眼帘,又发出一声冷笑,半晌方道:“把你的条子收起来。过两日我也该进宫了,随我一同去罢。”

紫袖暗自钦佩他的耐性。每当怕他下一刻便要疯,他却都能极快地平复,如同极其干涸的一块地,眼看龟裂了,又能火速吸来足够的水,乃至生出新芽。到了同他进宫时,两人已言谈如常了。

只是这回没有再单独面圣,而是跟着六王爷一起见了皇帝。

在不知道哪一间大殿的暖阁里,紫袖头一遭见识了这一对皇族兄弟家常相处的情形。长泰帝对六王爷关怀备至,拉着他的手,与他坐在一张椅上。不顾尚有旁人在场,满口“六喜儿”长,“六喜儿”短,忙着叫自家弟弟吃茶点。紫袖听多了,也早猜到这是六王爷的小名儿。他瞟见六喜儿本人多少也面现尴尬之色,自忖无法像周围宫人一般视若无睹,只能眼观鼻,鼻观心,老实站在一角。

没人搭,他反而自在。只听长泰帝一叠声叮嘱内侍:“拿翡翠碗来,那个小,凉得快些,六喜儿不爱热茶。”六王爷屡次说着“皇兄关切太过”,只跟没说一样,茶碗被长泰帝一只龙手夺走,又推过小碟子道:“这两样酥点你爱的,一样半块,不许多吃。”又盘问诸般穿多睡少的琐事,二人喁喁低语,哪里像是在皇宫?

紫袖只听得头皮发麻,这次总算明白为何都说皇帝独宠六王爷。这位天子忙得脚不沾地,还顾着六弟吃喝,管得这样细,让他都脸红起来。

一顿茶点吃了过半,长泰帝终于想起了他,态度极随和地问道:“紫袖出身何门何派来着?”紫袖忙忙地回了话,又听他道,“那你师父是当今掌门不是?”

紫袖忙道:“属下的师父已另立门派,现今……”长泰帝不等他说完,摇手阻拦道:“行了行了,说了也记不住。上回手边没甚么好东西给你,那墨还用得惯么?”

紫袖心里一跳,忙着谢恩,六王爷笑道:“皇兄糊涂了,若是每次都可着好玩意儿赏他,岂非把他得意坏了?今天正赶上都在,叫他去罢。”长泰帝当即一挥手,便有内侍上来带着紫袖出了门。

迈出门槛未及擦汗,紫袖便跟着七拐八拐,穿堂过殿,停在一扇小门前。那内侍也不说话,只开了锁,示意他进去,神色倒是颇恭敬,又将门带上。紫袖满心茫然,只得朝里走,却见屋角一条窄路斜斜向下,像是个地道,不禁心中发毛。思及毕竟身处皇宫,终究不会将他剁了包饺子,便把心一横,走了下去。

道旁壁上镶了夜明珠,不出数十步,豁然开朗。一个人单腿盘在桌上,另一腿闲闲悠在地下,正是金错春,仍戴着面具,随口招呼过他,又抬手朝墙上一弹,“啵”地一声轻响。紫袖循声看去,时已阳春,却挂了一张崭新的消寒图,描着一枝寒梅。花蕊珍珠镶就,金错春手中金灿灿的暗器正好丢在一片花瓣上,连弹数次,围成一朵珠光宝气的梅花。

紫袖看他出手甚准,也瞧得津津有味。金错春瞄着他两手空空,轻笑一声道:“不能带剑,试试这个罢。”说着将一枚暗器高高抛了过来。紫袖接了一看,原是一枚小小金饼;打量着那幅画,也如此这般一弹,金饼勉强卡准花瓣,却打透了画,陷入墙里去了。当下摇头道:“金哥这暗器贵重,我手劲又不够细,还是练剑罢。”

金错春道:“你都来了这儿,还不明白咱们是干甚么的。也不能叫你白跑,”说了个胡同名儿,又道,“晚饭前去那里等我。”

紫袖应了,便又出了小门,跟着人原路返回。待那内侍离去,再抬头时,却见六王爷独个儿站在道旁,当即一愣,又是一笑。六王爷看着他的神情,一瞬即明白过来,冷哼道:“等你一次,就受宠若惊了。你以为人人都像那人一般,不爱等人?”凑近些低声道,“展画屏从不等你,是不是?”

紫袖见无人在侧,便道:“可不是么。小时候有一次,练功跟师父走岔了,怕他回来寻我,就沿路找了一趟,又等了许久,他都没有来。最后是大师兄出来领我,原来师父早回去了,说我笨得要命。”

六王爷笑道:“这也要骂?不讲道。”“他说得是。”紫袖道,“认得路就该自己走,我不需他等着我,自己追上去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