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纸如云烟
紫袖只觉触手如碰铁板,朝后退出三五步才站稳,仅仅一掌,竟被他打得浑身发麻,这才惊觉这位侍卫首领功力如此深厚,所谓天下第一,居然不是无稽之谈。此前在淡花楼那一击,显然是当着长泰帝给自己留足了情面,否则哪里还有命在?此时顾不得手痛,只觉悚然心惊,金错春像是并不知道展画屏受伤的事,然而展画屏功力未复,决计不能让他两人碰上。想到这里,早已将竹筐抛在一旁,长剑出鞘,直指金错春。
金错春见他亮了剑,微微蹙眉,又忽然僵硬笑道:“我也没工夫同你多缠,这样罢,你代我去做这件事。”见他愣了,又循循善诱道,“你想想,魔教是做甚么的?既然叫魔教,必定搅乱江湖,不是好东西,早晚要除去。不如你先动手,大小是桩功劳,到时想留着魔教也不难——把教主杀了,整个魔教都是你的。”
紫袖只如听笑话,也冷笑道:“你让我杀我师父?”
“你不让我去,我却能让你去。”金错春温声劝道,“金哥教你个乖。师父,用完就不需留了。”紫袖听了这话,惊惶看去,见他眼中流露出心满意足的神情,不禁问道:“你……你杀了……”
金错春道:“亲手杀了师父,你就比师父强,试过便知。”
紫袖大为惊骇,这人竟将这件可怖之事说得如此所应当,内心只后悔自己从前对他的防备还是不足。
金错春见他久久不语,便问:“你杀不杀展画屏?”紫袖斩钉截铁答道:“不杀。”金错春道:“那金哥只能自己动手……”
紫袖不等他说完这句,早已一剑刺将过去。金错春又哼一声,却反手一招,从背后亮出一把乌沉沉的铁尺,比寻常铁尺长出一倍,出手如电,将他长剑架住。两人对峙,紫袖又是一惊:常明剑如此锋锐,竟对这铁尺毫无损伤;金错春这兵刃看似平凡,必然是稀罕材料所铸,兼之他劲力奇大,一时分毫撼动不得。
他心知自己不是金错春的对手,自然不敢同他拼内劲,看这铁尺沉重,只想以巧取胜,登时便要变招;金错春却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手腕轻转,铁尺如有磁性,压着常明剑,竟推着他向后连退,直退到一棵树下。紫袖无路可走,只得踹向树干,借着一蹬之力朝前一扑,使个千斤坠立稳,当真同他对上。
金错春显然动了怒,低声道:“孝心可嘉。替你师父多撑一刻罢。”
紫袖自认耐力不差,金错春却比他更好,一股内息翻卷如火,源源不绝强压过来。他运起内劲,知道金错春力图尽快把自己撂倒,想必还有旁的事要做,自然拼命抵挡,不肯放松。撑过一炷香时分,眼看金错春表情开始烦躁,自己胸口却隐隐酸痛起来,朱印说过的话又响在耳畔:“牢记劲力不足时切勿强催……宁可不求戒定慧,莫自毁于三毒。”
紫袖暗自焦急怨恨,又不敢撤劲,越是催动内息,胸口越是疼痛难忍。他无法停手,也决计不能退让。展画屏就在寨中,虽然还有嘉鱼,还有旁人,可是金错春绝不像要正大光明打进去的人:如果潜入灵芝寨,他一定会用隐秘手段单独对付展画屏。
正思量时,金错春忽然一声冷笑,气息骤强,猛地撞来。紫袖不及思索,硬着头皮运功相抗。“嚓”一声轻响,剑尺相激,两道内力相碰,金错春果然后退一步,他却晃了一晃,胸口像是多了一道裂缝,喉头一甜,有甚么涌了上来,咬紧牙关咽了回去。
金错春打量着他惨白的脸道:“对着你师父下不了手,杀他手下也使得——都死光了,五浊谷也好进去。有个女魔头凶得很,不如先杀那个书呆子,练练胆子?”紫袖一听他说的是兰泽,显然是偷着去过五浊谷了,难怪寻到这里来,登时汗毛倒竖,脱口喝道:“不行!”
金错春面沉如水,铁尺当即照他头脸劈来。紫袖抬剑一架,径直被这股气劲拍飞出去,胸口剧痛,浑身虚软,跪也跪不住,伏在了地上,嘴角滴下血来,将身下一片土地染红。
金错春慢慢走来,锦袍下摆在他眼前微微摇晃,蹲下身道:“金哥以前养过一条狗,饿了不去捡骨头,反而咬我。”抓着他的头发,将他的脸提起来道,“你知道狗死之前会做甚么?会望着主人,只看着主人,追悔莫及。”
紫袖剧烈喘息着。阴暗天色下,金错春的面容映入眼帘,应当也有近三十岁年纪,看起来年轻得多,却毫无生气,犹如一具少年的尸体。
金错春接着道:“狗还是要忠心,才吃得饱,活得久。出来混,靠一个忠字,金哥保你要甚么有甚么。主上偏爱你家老六,看在他的份上,我这次不同你计较,再留你一条生路,到底杀谁,你自己琢磨。”又放软了声音哄道,“就没想过代替你师父?你还这样年轻,却没甚么手段;路长得很,多想想怎样踩着他向上爬。除去他,对咱们两个都好。你若喜欢,我能让你当这魔教教主,岂不是两全其美?”
紫袖看他已有去意,便轻轻点了点头。
金错春手上放轻了些,又问:“你也不愿意就这样死了,对不对?”紫袖又点点头。他自然不能就这样死了,展画屏还带着伤,自己这条命无论如何是要留下的。他奋力吸口气说:“他毕竟是我师父……你把我打成这样,总要让我想想办法。”
“这就对了,”金错春用华贵的衣袖擦去他唇边血迹,满意地说,“你若不见了,叫那一位知道,我也麻烦。还是去做对的事。至于京里,不急着回去,多给你两个月也使得。”说罢松开了手,就这样去了。
紫袖见他没朝寨里走,才放下心来。他试着爬起,一时竟然没挣动,只得趴回去,苦笑道:“……好身手啊,新郎官。”
阴沉沉的天幕更加黑了,闷雷滚滚,湿漉漉的空气很快凝成无数水滴,下起了雨。
衣裳渐湿,他伏在地下,试着运功,发现尚能有一丝气息游至全身,可见还没伤透,心头一喜。又自忖不能这样回寨里去叫展画屏看见,不如去山中寻个处所,先慢慢运功,恢复一些气力,再作他想。
紫袖缓缓起身,拾了竹筐和剑,向山中踉跄走去,雨也放肆地落了下来。他沿着山路走了许久,终于瞧见一个山洞,便朝那边赶。胸口的闷痛时轻时重,他一边默默着内息,一边念起伤势未愈的展画屏,下定了决心:金错春既然打上展画屏的主意,此人不可再留。
他不是没想过将这件事告诉展画屏,只是一则从开始就时时保密,已经成了习惯;二则以展画屏如今的情形,不宜再多操心。紫袖一直将做了皇帝侍卫这件事与展画屏全然隔开,如同他不过问魔教事务一样,展画屏也不必在他这些杂务上再费心思,他应当另想办法。只是金错春武功既高,地位又要紧,自己一个人奈何他不得;唯有尽快回五浊谷,再尽快赶回京去——说动六王爷,同他联手设计,一定要将金错春除掉。
走到洞口时,他已暗自将气息走遍全身,此刻也只剩这一丝余力,内劲几乎尽失,胸口三处大穴空空如也,聚气艰难,连风雨抽打都觉得痛起来,连忙躲进山洞。山上密林重重,洞里自然极黑,他没带着火折子,听着没动静,只朝里头摸去。
一道极亮的闪电划过苍穹,照进洞里。地下亮了一瞬,他蓦然瞥见身后还有一个影子。
紫袖心里一抽,猛然回头一看,有个人就贴在背后看着他。
他吓得魂飞魄散,又一道电光划过,看不清别的,只看见那人的白发闪了一闪,背后一顶雪白的斗笠。
紫袖嗓子里艰难地挤出几个字:“花……花有尽……”伴着一道炸雷,他的声音几不可闻。重伤之下五感迟钝,竟然没发现被人跟踪而来,更加料想不到会是他。
花有尽笑道:“吓着你了?”伸手搀了他向洞里走去,柔声道,“怎么这样不听话,下雨天不在屋里头躲雨。”
紫袖又痛又累,只被他半扶半拖朝里走去,心里悬着,不敢说话。花有尽却又说:“我原以为你是最听话不过了,可方才那个人,叫你去杀教主呢。”
紫袖头皮猛地一炸,扭脸去看他,才想起花有尽的眼睛是没有光的。他自然没料想方才的话也被他听去,咬着牙道:“我谁也不会杀,你少胡说。”
“好好,谁也不杀。”花有尽安慰道,“只是教主也好,兰泽也好,但凡知道你同旁人商量这种事,都会不喜欢你的。”口吻十分温柔,却已将他拖进了洞里。
紫袖听着他的声音,脊背一阵一阵发凉,只觉他比金错春还要可怕,逐渐要把手臂抽回来,花有尽却抓得紧了,说道:“我看你像是不大好,咱们商量商量,怎样把这件事瞒过去?”又在他耳畔道,“你瞧瞧,淋得透湿,还不把衣裳晾一晾呢。”说罢刺啦一声,在一片黑洞洞中显得尤其响亮。紫袖的袍子被他撕开一个口子,随即一只手便像蛇一般沿着胸腹向上游走,去解他的衣扣。
紫袖气息一滞,当即叫道:“你疯了?!”说着便往外挣,可浑身又痛又虚,哪里挣得过?花有尽的手如同铁钳,将他捏得牢牢地,一边哄着,一边又轻而易举扯破了两处衣衫。紫袖只觉腰背一空,已经露在了外头,心头剧震,当真有些慌了,伸手便打;只听见一声笑,花有尽连避也不避,自己伸出的手只碰到了他背后的斗笠。平素出掌击拳虎虎生风,此时软绵绵一无可取之处。
洞外雷电交加,洞中玉丝笠轻轻坠在地下。
--------------------
今天偶然遇到一个生气的事,
气到我原地托马斯全旋祭出我的青龙偃月刀…
这样生气只能跟写小说有关,所以好久都一个字也不想写不想发。
最后还是顶着“算了”两个字瘫倒。
现实可以膈应,但不能耽误他们发展感情!!!
我愤而更新。
抬头看标题,以忍医嗔,诚不我欺。感谢可爱小朋友的海星和评论~
金的拯救我干涸的心灵(此处微微夸张
没有评论时我的内心:我是已经不配得到大家的留言了么?
看到评论的我:汪汪汪!
第107章 以忍医嗔(10)
紫袖伸手抵住花有尽的下巴,促声道:“你是不是喝了酒,吃了药?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我自然知道,你有趣得很。”花有尽将他的手轻轻掰开,“你记不记得咱们说过,花为甚么才美?小家伙,花谢之前,是最艳的时候。还想在枝头多留一刻,甚至会拼命。我岂能错过这个时辰?”
两人已拐进洞里,紫袖只能听见一阵闷雷轰隆隆的低响。他此刻心中几乎慌乱得不能思考,花有尽的手在身上轻轻抚过,他推也好,挡也好,全然没有用处,焦急叫道:“你不怕我师父知道?”
花有尽仍然柔声道:“你不是也有怕他知道的事么?”紫袖奋力打掉他的手道:“我不怕他知道!我回去就告诉他!”
花有尽只笑道:“那就一起告诉他。咱们做下这样光彩的事,你应当比我更怕他知道罢?”
紫袖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像被他的话扼住了咽喉,满脑袋里都是那条被击沉的红鲤鱼。他清楚得很,花有尽对自己没有任何情意,他的手和金错春薅自己头发的手毫无二致,他只是想要看他在绝望中挣扎。他以此为乐。
一股发自内心深处的畏惧猛地涌了上来。那是平素还有力气时从未有过的畏惧。他此时手足俱软,自知无从反抗,只想拖延,开口声音都在打颤:“你不过是想胁迫我,何不对我好些,又何必用强?”
花有尽将他箍在身前,褪着他的衣衫说:“我若像你师父, 像兰泽一样对你好,又能留下甚么痕迹?那时你挣命多有意思,如今恨意都被磨没了。”又遗憾笑道,“你被人伤成这个样子,才总算有了点生气。我竟没赶上,可是妒忌得很。”
说着话已将他衣袖扯下,紫袖只觉面前一热,竟是他凑了过来,勉强伸手挡住,口中不自觉地说:“不……不!”却又听他道:“不的话,就难免吃点苦头。”说罢凑在他肩上,紫袖只抓到他的头发,肩头却已剧痛,竟被他咬了一口,当下强忍着不出声。
花有尽在黑暗中触摸着自己的齿痕道:“因为你掉过两颗牙,这下不整齐了。”说罢便将他撂倒在地,紫袖自然扭来扭去如同癫狂,却仍是虚软而倒,被他按着胸口,如被一块巨石压住,连头也抬不起来。花有尽早已轻轻舔舐他的咬痕。
那湿热的舌头令他胸口窒闷欲呕,沉重躯体令他难以动弹;冲天恨意引燃了熊熊怒火,慌张无助,惊恐失措,全部堵在一处,叫他吐不出一个完整的字,只能像动物一般发出嗬嗬低呼,几乎急得晕去。他甚么也来不及想,唯有灵台一点清明绝不肯就范,无论碰到甚么都拼命撕扯,即便只如蚍蜉撼树,也妄想能将他就此扯离自己。
就在伸手四处乱抓时,手掌忽然一痛。这一丝尖利痛楚叫他定了定神,忙顺着摸去,原是方才挣扎时扯坏了那顶玉丝笠,手心从缺口划过,被那薄薄边缘刺进了皮肤。他此刻抓到甚么都如获至宝,奋力掏了一块残片紧紧握在手里;手掌越发痛了,却成了全身能自如动弹的最后一处,吸引着一丝微弱内息游向掌心。
花有尽轻咬着他的下巴,紫袖将脸扭向一旁,不跟他正面相对。只听他道:“若是不好,三涂引路,咱们再试一回。”手指轻轻戳着他脐下丹田。
紫袖听见这四个字浑身一抽,想起被逼散功的那一夜,梦呓一般说道:“踢……你踢过……”再也不管他手掌唇舌落在何处,抬起手挡住了眼睛。
花有尽感觉到他的动作,笑道:“不痛罢,这就哭了?”探下去的一只手便来回抚动。紫袖发出“呜”的一声呻吟,胳膊极慢极慢地擦过面颊,手背试着轻触他的侧脸。花有尽低声道:“比三涂引路舒服多了罢?”
紫袖沉默着几乎将牙齿咬碎,突然翻手抵在他的颈中,残余的气力瞬间释放出来,将那块玉丝笠的残片绷得平直如刀,毫不犹豫切进了花有尽的脖子。
初见时,他将那顶斗笠踢向自己,只如利刃;今日原样奉还。
温热的液体突兀地涌了一手,无边黑暗中漂浮着诡异的咯咯声;紫袖感到身上覆盖的躯体一紧,当即拼命一推,朝侧边翻滚,却感觉到他探在自己小腹的手指最后加了一分力。
三涂引路。
曾经遭遇过一次,令他痛苦不堪的招式,此刻在毫无内力的丹田中打了一转,悄无声息便烟消云散了。
紫袖平平摊开四肢,细细倾听花有尽轻轻抽搐的声响,体味那一股满含着毒与恶意的内息就这样流失,只感到无限痛快,竟然露出了笑容。他在黑暗中低笑道:“没内力的人,中不了你的毒……我身具贪嗔痴三毒,已足够多了。我早不用丹田贮劲,因为一直不信你,这件事你绝不会知道;我被你坑过一次,也绝不再重蹈覆辙。”
不知花有尽听到与否,身边再也没了声息。
紫袖躺了一刻才爬起来坐在一旁,一头大汗重重落了下来;忽然爬开几步,去走道里摸常明剑,回来往他腿上连刺三四剑,又丢开去。他感到一股难以抑制的快活从心底升了起来,不禁对那不再说话的人道:“你错了,从见面错到现在。恨并没让我过得更好。无论是恨我自己,还是恨世间一切,都不足以撑着我活下去。是师父和兰大哥那样的人,叫我好起来了。你自然是不懂的,你求的不是好,你现在应当满意了……可是你休想如意。我不但不恨你,我还要给你念经。”
说罢强自坐正,便诵起《无量寿经》:“……三垢消灭,身意柔软,欢喜踊跃,善心生焉。若在三涂极苦之处,见此光明,皆得休息,无复苦恼,寿终之后,皆蒙解脱。”
念完一段,他对着花有尽轻声道:“你只爱三涂极苦,我偏要你在这光明里,生生世世,永受煎熬。”
他呼出一口气,蹭到墙壁旁坐着,才发现鞋都不知去了哪里,这才小心聚气运功,胸口丝丝缕缕疼痛,叫一股气走得极慢。只是一旦运起功来,便觉周围血腥气渐浓,外头的声响也大了。
就在此时,他听见轻轻的脚步声,似是有人进了洞口,半晌又是一声,越来越近。
紫袖顿感寒毛倒竖,强打精神提起一口气,赤足在地下也没声响,潜到甬道口;听得那脚步声又一响,已到转弯处,当即抬起手来,食中二指直取对方面门:这一式早不管甚么法度,竟是死拼了。那人动作却快,在他手上一搭,紫袖登时手臂酸软,再也抬不起来,又被对方掌缘扫过肋下,忍不住闷出一丝痛哼,那人立即道:“紫袖。”竟是展画屏的声音。
闻听此音,紫袖脚下一软,便被他捞了过去。展画屏身上带着雨气,紫袖伸手抱着他,放心地疼了起来,浑身哆嗦。展画屏的手触到他露在外头的肌肤,回手将外袍扯下,湿着便裹在他身上,轻声问:“人呢?”紫袖牙关打颤,却觉不到冷,答道:“花有尽……在……里头,被、被我打……打死了。”展画屏又问:“哪里有伤?”紫袖便只摇头,不说话。
展画屏一把抱起他要向里走,紫袖忽然扯着他说:“别进去。出去……出去!”展画屏转身又朝外去。紫袖听着雨声和雷声越来越清晰,忽然想:他刚进来,又要淋雨。便道:“进去罢。”
展画屏再次折返,进到洞内,将他靠墙轻轻放下,又说:“我把他丢出去,回来生火。”紫袖点点头,方觉冷得很,将湿透的衣衫拉紧。
展画屏提起尸身出去,不多久回了来,燃起火堆,又过来将紫袖抱着,略一切脉,问道:“能运功么?”紫袖又点点头,展画屏便将一丝真气缓缓渡进他的体内。紫袖得了他的精纯内息,只觉胸口温热,三处穴道像被揭去了一个冰盖,当下靠在他身前专心运功,疼痛渐轻,身上也感觉暖了起来。展画屏把他圈在怀里,也默运内劲,将二人身上湿衣烘得半干。
紫袖将内息运转周天,觉得好些,又被内外两重内力催得发热,将袍子拉开,便露出肩上一个牙印。展画屏掏出一条尚未干透的手帕,拽去袍子,擦拭他身上的血迹,轻声问:“疼不疼?”
紫袖也不动,怔怔地说:“他扑上来,我打不过……我方才差点吐了出来……我也不知为甚么。”展画屏又轻轻擦去他脸上泥土,口中道:“我摘了果子,拿给你吃。”紫袖看着他的脸,忽然圈着他的脖子,朝他唇上亲去。展画屏一语不发,只看着他。紫袖说:“我要。”
展画屏压了过来。紫袖抱住他,任他解去衣裳,簌簌而动。身躯摇荡,口中又说:“咬我,你咬我。”展画屏便一口咬在他肩头的牙印上,咬出了血来。紫袖肩膀痛了,心里却松快,低声唤着:“展画屏……展画屏……”展画屏在他耳边一声又一声应着。紫袖听着他的声音,眼圈逐渐被熨得滚热,终于哭出了声。展画屏贴住他的脸颊,将他箍在怀里。紫袖放声大哭,环着他的肩不肯松开,直到筋疲力竭,才伏在他胸前睡去。
待他张开眼睛,篝火仍在跳动。他看看展画屏,笑了一笑。展画屏问道:“好了?”紫袖道:“好了。”说着扭过头去,迅速擦掉眼角残泪。展画屏捉住他的手问:“做甚么不让我看见?擦个泪而已,你从前不是常哭,我又见得少了?”紫袖垂着眼帘,不好意思地说:“你从前不是都叫我不要哭?我……有一阵子不哭了的,见到你就忍不住。以后尽量不哭。”
展画屏温声道:“以后尽管哭。”紫袖抬起头来望着他,见他带着笑说:“眼泪是你的一部分。你爱哭就哭,爱笑就笑,旁人面前我不管,当着我不需忍。”紫袖微笑道:“那我当真留着眼泪都拿来烦你。”
展画屏手指摩挲他的额头,忽然说:“花有尽是来找我的。”
紫袖看着他的眼睛,被他眼神里的光芒裹着,心里软得像要化开;就在这一瞬间,对着这双眼睛要说甚么,他已再清楚不过。他对展画屏道:“你不要替他道歉,坏事是他做的;我也不要听你说来晚了,我自己能扛到最后一刻。但如果没有你,我才真的好不了了。我只要你喜欢我。”
展画屏果然不再说话,将他抱紧。紫袖贴着他温暖的肩,心里踏实了许多,又说:“印哥说我内功练到第二重,本来就险要;花有尽要用强,我怕斗不过他,强催才岔了内息,三毒心法反噬,失了气力,被他带来这里。”他受了内伤,却没甚么外伤;既然花有尽死了,不妨先将事推在他身上,等拖过展画屏受伤这一段时日,再慢慢同他讲旁的——现下自己也少不了要他看顾,实在不能再让他分心了。
展画屏轻轻拍拍他的头说:“不要紧,慢慢就都好了。”紫袖将头埋在他的颈侧,低声道:“做捕快的时候,我也见过这种事。那些女人,孩子……我总归练武,以前不知道这种害怕,现在失了武力,才知道了。这与被痛骂不能还嘴,被痛打不能还手,是差不多的,却另有一重吓人之处。虽然我最终尚存一丝招架之力,也有你在这里,却不知有多少人遭受过这种荼毒,陷在恐惧中不能自拔。”
展画屏道:“你能这样想,已比许多人强。要说练武,不少人练到后来,都以为自己向来就这样强,全然不记得第一天练武是甚么模样。”揉搓着他的头发说,“即便比如今强出十倍百倍,也不要忘了曾经弱的时候。”
紫袖点了点头,想了想又说:“印哥告诉我,以舍医贪,以忍医嗔,以觉医痴……我方才难受得不得了,不知积攒了多少嗔恨,却不能忍,还是要杀他。”
“杀又怎样?”展画屏道,“忍不是叫你忍气吞声,不过是讲个慈悲。慈能与乐,悲能拔苦,自然少生嗔恨;若是欺负到头上来,那便金刚怒目狮子吼,有甚么给他甚么。”
紫袖趴在他身上微笑,忽然道:“我头回去大般若寺时,偶遇心明方丈,听他说过,有正信正念,是大慈悲。”展画屏忽然笑道:“慈悲也罢了,本座可没法同你讲甚么是正。”
紫袖也笑道:“教主委实不要多讲得好。”自己笑了两声,捧着展画屏的脸瞧了又瞧。面前这一位,即便善恶难辨,正邪难分,对错难断,是非难明,也占满了他的心;置身于这个怀抱,仍觉无限满足。
--------------------
十二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