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袖 第5章

作者:纸如云烟 标签: 古代架空

一直默念“甚么时候来”,迷迷糊糊竟睡着了,紫袖一个激灵醒来时,灯还亮着,早过了时辰。他知道展画屏走了,赤脚跑出门去,眼中只剩一轮八月十五的明月高挂中天,所有星辰都沉下去了。紫袖对着夜空高喊:“师父!师父!你走好啊——!”

他蹲在砖地上,抱着肩膀痛哭起来。边哭边悄声念:“展画屏,我以后不哭了,你放心。你走罢。展画屏……”

从此后,身边再没有你;这个名字,只能在梦里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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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既勇兮……为鬼雄”:出自屈原《国殇》。

第一章 完,师父下线啦(挥手)。

紫袖:师父,今天的盒饭你要什么配菜?

展画屏:……

紫袖:因为你的戏份还没杀青,剧组不肯给你加鸡腿呢。

展画屏:……

紫袖:不要皱眉嘛,反正我哭得吃不下,把我的都给你好啦。

第11章 新桃旧符(1)

热热闹闹的凌云山,一时肃静下来。

魔教来袭,大难临头。丧事一毕,决定下山的人越来越多,每日里询问和辞行的话儿不绝于耳,连陆笑尘也甚觉头疼,背地里骂道:“甚么东西,师门有难,一个个倒急着溜。让江湖中人听了,莫不耻笑我凌云派招收的弟子竟如此没有出息。”

西楼便与各门管事弟子商量着,自是一一打点:此时要走,虽非义举,也算人之常情;毕竟同门一场,不叫亏待了大伙儿。

过得数日,人走了约莫半数,还愿意留在山上的几十号人,便是各门下的忠诚弟子,有的要给自己师父做祭,有的自告奋勇去寻失踪的师长,有的便是宁死也要与师门共存亡。

紫袖本是爱热闹的,惯了人多的时候,此时看众人纷纷散了,心里难免凄凉。前几日送走了郑师弟,这几日想是明芳也要走了。只是失了展画屏大悲在前,对这散场竟也不觉得如何难过,每日除了做些分给他的活计,倒是都提着佩剑进山,有两三个时辰都在埋头练剑。

这一日他正欲出门,又转而进了凌云阁。阁中烧得一塌糊涂,幸而建得坚牢,虽然失火当夜凌云双剑和剑谱被盗,藏书楼里残存的书籍倒有不少,尚不及完毕。

他进了藏书楼,沿着剑谱架子寻去,抽了有十五六本,果然发现有一本淡红封皮的写着《别离剑谱》。翻开一看,想是这套剑法实在不怎么出名,剑谱看起来年头已久,内页却没甚么残皱。

紫袖抚摸着封皮上四个黑字,喃喃地说:“这是你留给我的……我都刻在心里。”从旁边纸堆里抽出一张油纸,将剑谱严严密密包好,小心收进怀中。

走到院中却听身后有人叫道:“师兄。”

紫袖回头一看,正是明芳。他见明芳跟自己一样还穿着孝,便迎过去道:“芳娘今日不走?打算何时下山去?”明芳却说:“我不走啦。我让家里来接的人回去了。”

紫袖意外道:“怎么又不走了?”明芳低了头道:“我那日吓慌了,又病得难受,才说要回家去……我想了好几夜,还是想留在凌云山,好好练武。我不怕魔教!”又抬起头来道,“紫袖哥哥,你和大师兄都瘦了许多。”说着眼泪便掉了下来,拉着紫袖的袖子,小手直抖。

紫袖见这小师妹硬气得很,心里甚是感动,摸摸她的头,温声道:“好妹子,那就留在这里罢。”明芳抽泣着,又小声道:“我想师父。”紫袖一瞬间只觉万箭攒心,正要再说甚么,忽听一个声音道:“殷师弟,明师妹。”

他回头看去,见是那日林中与明芳撞了,又踩踏她花草的师兄,此时已换了件家常素袍,正朝二人走来。紫袖知道他的师父是一位姓成的师伯,一直行踪未明,十有八九是夜坠深谷,死无全尸,心里难免凄恻,这时便道:“师兄是要家去了?”

那师兄便道:“这就走了,来道个别。从前得罪之处还请见谅。”说罢长揖到地。紫袖连忙还礼道:“师兄一路平安。”那人拍了拍他的肩,又看了看明芳,对二人道:“保重。”叹息一声,就此离去。

紫袖暗自感慨,自行去练剑。他找到一个僻静地方,将那剑谱取出,从头研读,文字自然写得清楚,只是那些墨线勾的小人出剑图画,却远不及展画屏当日潇洒意态。一想到展画屏,心里忽然揪了起来,不知该如何排解,想大喊,想狂奔,只能硬逼自己合上嘴,收住脚,拿起了剑。却终究按捺不下心头躁动,无法从头练起,胡乱挥动手臂,顺势一剑向前斜刺而出,正是那招“孤蓬万里”。

他一直记得当夜自己用了这招却没有刺中敌人,心里剧痛难当:“若是我能一剑制敌,兴许便能早些赶去帮手,至不济也能替他挡上一招半式,哪怕都打在我身上,他也……”想着便剑指十几步外一棵大树,手里不停,心道:“这’孤蓬万里’本是送别朋友,‘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此地一为别,此地一为别……这人自然想你最好别走。”

他刹那间便将自己当作了送别的人,眼前全是展画屏看着自己的模样,胸口针刺般疼痛,只想着求他留下,要他回来。一口气扩了出去,剑尖一点星光随之大盛,人随剑招不断向前上步,最后一剑纵身一跃,长剑点出,直刺树干,数寸剑锋便无声刺进木头当中。

他胸膛起伏,半晌才将剑拔出,自觉这一招用得不同,却是甚为流畅,边想边回身走着,只听喀啦啦一声响过,愕然回身看时,那一抱粗的树干竟然断裂开来,树冠向后跌落在一旁。

他愣了一刻,忙去看断裂之处,见断裂的纹正是自己运在剑上的力道方向,自语道:“怪不得……我使力气的路数变了。”方才心与剑通,出手竟然大异往常。

紫袖惊诧之余,忽然明白起来,心道:“是了,别离剑,别离剑……这都是别离的情境,我此刻所苦,不就是别离么?从前不懂别离之苦,自然是照着一般剑招运气用力;我此刻方知别离是这般滋味,欲罢而不能,欲留而不得……原来心境不同,使力便大受影响至斯。”

当下不及细想,又将许多剑招一一试来,“东劳西燕”、“山长水远”、“故园春尽”、“风送潮归”……竟然各自有了与从前截然不同的手感,或摧树木,或倒山石,紫袖从不知道内息与招式贯通,能有偌大威力。

他看着自己的手,苦笑道:“从前竟都不对。我真是蠢……只能靠这一场真正的别离,才入了剑门。”

他又回去翻看剑谱,越发领悟了展画屏所言“缠”字要诀,一拍大腿,低声道:“对啊!我单知道是以剑缠剑,实则是以心缠剑……这些剑招,或是分别在即恋恋不舍,或是分隔两地魂牵梦绕,是不放,是不甘,意境越是缠绵,剑意越该缠得圆转……我懂了,我懂了!”

他眼圈一热,抬头望向苍穹,秋日碧空如洗,天高云淡。

此后他更加勤练剑法,也终于明白内功越深,剑招威力越大。凌云山自有一套练气心法,唤做“行云心法”,弟子入门便由此扎稳根基,起初进境有快有慢,若习练有方,假以时日,其好处必然与日俱增,配合凌云剑法,更是相得益彰。紫袖常常偷懒,内力不强,当下便每日运功。

又过十余日,众人正在修补凌云阁破损,亦备好新柱石,不能让那魔教所刻大字就这般留在门上。正要撤换,忽然有人高叫道:“师父!师父!”飞身扑了上去。

众人忙回头看时,竟然是失踪的一位师伯,名唤成玉的,朝大门施施然而来,顿时群情激动,将他围个正着,眼含热泪,嘘寒问暖。你一句我一句,连珠炮般堵得成玉一个字都没能回答,只被众星捧月簇拥到了阁前。早有人通报了一圈,陆笑尘脚下生风,上来一把抱住道:“师兄!师父呢?”

成玉在同辈当中排行最长,一撮山羊胡子,向来持重,此刻从人群中挣出一条手臂,指着凌云阁,又指大伙身上热孝,怒道:“这是怎么回事?”陆笑尘的泪还没收,闻言亦说:“你是怎么回事?”成玉愤然甩开身边许多只手,环顾左右道:“我去山里闭关,不过月余,为何成了这般模样?”

众人纷纷发出“咦”的一声,陆笑尘便问:“你去哪里闭关?何时去的?”

成玉道:“初八走的,这才刚进九月罢?我在北边青云峰的山洞里,这怎么……”陆笑尘又与他说了几句,才知道他初八练功时忽有所感,傍晚便收拾些物品干粮,远走青云峰。青云峰已靠近凌云山境北界,山势陡峭,人迹罕至,因此成玉并不知道魔教上山,山上也不知道他早已离去。

当下便有人拉住身边同门悄悄道:“成师伯整天就知道琢磨凌云剑法,连徒弟都不管,平日都笑话他练的不是剑谱是’剑禅’,谁想竟因为参剑禅躲过一劫。”

身边那人也悄悄道:“若换别人,我再不信的。既是成师伯,他再过半年出关我也不觉古怪。”

原来成玉此人最是热衷钻研凌云剑谱,且以参悟为主,演练为辅;是以众人经常见他盘坐思索,六七次方能有一次起身执剑而舞。成玉平素便常因有所悟而进山闭关,既不热衷山上事务,也不关注徒弟进境。这下一进一出,云起峰上竟然风云变幻,自然大惊失色。

陆笑尘打发众人去做活,当下便将来龙去脉说与师兄,成玉得知掌门身死,业师失踪,宝物被夺,子弟散失,深深一叹道:“时运不济,妖魔横行。”闭目思索半晌,睁眼道,“凌云剑法当中,自有克制妖魔之法。你看’他山之石’这一招,力道从外至内,便是压制心魔,若让子弟勤练,自能不受魔道所惑;或是’泰山压顶’这一招,有一剑便是从这里,到这里……”边说边在身上比划。

陆笑尘静静听他说了一阵,点头道:“不扰师兄清修了,我找人给你收拾一间静室去。”

山中岁月流逝,风渐冷,夜渐长。过了展画屏百日,西楼见紫袖竟日发疯一般练武,虽也按时吃睡,逐渐也能偶尔有点笑模样,却逢七不忘烧纸,哀思不绝;怕是长久下去难免伤身,有意要他做些别的事,便说:“丧仪至此也就算完了,守孝也不必非在山上:师父向来厌烦这等琐事,看到你我耽在这里,必定不喜。你现在有甚么打算?”

紫袖倒说:“我想下山去看看。”

西楼颇为意外,便道:“我打算先回趟家乡。我父母虽已不在,却有几个族叔和姨母,此去探望一番,也顺便去双亲坟前祭扫。你若没想好要去哪里,不妨跟我回乡罢。”

此时陆笑尘俨然已是山上的主心骨,二人便与他和何少昆说好,周年忌日再回山上来,此间事务一概拜托他师徒料。何少昆已将妻女送至家乡安居,正忙着重整凌云阁。听他们说下山一趟,心知二人在山上呆不住,要去帮着找人和打探消息,定要额外多给些银两随身。师兄弟又寻相熟的师姐师妹照看明芳,便选个晴天,换上素袍,离了凌云阁。

第12章 新桃旧符(2)

西楼带着紫袖,将平日练功常去的处所都逛了一遭。凌云山遭此大难,虽毁坏了不少处所,却依然风景如画。只是物是人非,没甚么心思欣赏。紫袖将从小去惯的各处角角落落都看个遍,头也不回地下了山。

西楼知道他心里不好受,便一路找话说,将自己家乡一些事情讲来给他解闷。二人边聊边朝南去。紫袖甚少出远门,看许多事物都觉得新鲜。如此晓行夜宿,走了十数日,早出了玄火州,沿着大路向南,便进了苍水州。

此时大乾朝国运尚隆,幅员辽阔,天下共分二十四州,州下设县,层层管辖。紫袖走了这些时日,知道穿过苍水州,便是西楼的家乡金洪州了。这一日来到池县,逢着一个集市,但见人头攒动,熙来攘往,原来已近腊月,有人早早开始备办年货了。

池县已近南方,风土与凌云山稍有不同。西楼少时来过此地,多年未曾重游,便带着师弟逛了一遭,挑一家出名馆子,暖暖地吃了一顿。二人一路都在留心魔教消息,却所获甚少,紫袖吃了饭在那里出神,西楼便道:“打探消息不能心急,师叔说此教多在南方活动,我们再往前走,其踪迹必是越来越多的。”

紫袖说:“陆师叔的朋友,前不久还说许是一路向北去了。”西楼道:“若此举意在进犯江北,那还会有其他门派……”后头的话便没有再说,二人心知肚明。

此时有几人从旁经过,匆匆间只听一个道:“魔教里有一个人在……”只是人多嘴杂,又脚下不停,径直出了店门。二人一凛,西楼便道:“你在这等着,我去看看。”说罢跟了上去。紫袖等了一刻,还不见他回转,便会了账,也出了门来。

左右看时,满街是人,一个都不认识。正在那里发呆,忽然听见有人压低声音道:“魔教像是到了咱们苍水州了。”

紫袖毕竟习武,耳朵比普通人灵敏些,便循着声音找了过去,有二人兀自正聊,他便凑了上去,想着也打听点甚么。那二人看突然钻过来一个陌生人,都是一愣,紫袖便学他们压低声音道:“二位大哥,听说你们这里有魔教?”

两人一个穿褐布衫,一个穿蓝棉袍,乍听他问,脸上都跳了一跳,看这人年纪轻轻,负着长剑,脸上带笑不笑,表情神秘,心里不禁有些慌,褐衫人便问:“你,你要找魔教?”紫袖点点头。

那蓝袍人左右张望一番,眼里忽然闪出光采来,跑出去薅回从旁路过的一条大汉,口中道:“五哥!快来!”那大汉身量甚高,孔武有力,冬日里只穿粗布衫裤,站在一旁直将紫袖罩在了身影里,瓮声瓮气地问:“又甚么事?”

蓝袍人踮脚在他耳边说了两句,大汉便盯着紫袖问:“你方才要问甚么?”紫袖心道:“这人有些异相,想必也是哪里的江湖朋友,这处的人倒挺热情。”便又低声问:“你可知道哪里有魔教?”对面三人对视一瞬,褐布衫和蓝棉袍一溜烟地走了。

紫袖正在纳闷,那大汉便道:“我知道。你跟我来。”紫袖心里一喜,随即又问:“远么?等我师兄来了一起去罢。”大汉说:“不远,先去前头拐个弯便是。”说着便拉起他手臂,一只大手犹如一个铁箍,像拖鸡仔般拖着他向前走去。

紫袖心道:“魔教势必不会在这闹市中,但既然不远,先去看看也好。”

拐过一个弯,大汉却不停下,眼看着又是一个弯,紫袖疑心大盛,道:“我不去了,你不说实话。”大汉却道:“前头就是了,再不骗你。”

二人转过街角,眼前却豁然敞亮起来,原是一条甚宽的大路。紫袖看着不远处有座大牌楼,连着一道门,粉墙黑瓦,蹲着两个石狮子,甚是气派,暗自寻思:“哪里的魔教这样张狂,当街做个大门?”及至走近,却见匾额上写着“池州县署”四个金字,顿时哭笑不得,问那大汉道:“你带我来县衙作甚?”

大汉将一个指头立在嘴上朝他“嘘”了一声,将他拖到左近一个人前头,只道:“刘四,快请杜捕头来。”那刘四立在墙边,守着一张告示,面色酱紫,两撇鼠须,尖着嗓子道:“杜捕头出去啦。”又打量紫袖,道,“看着干干净净的,偷钱袋子还是打架啦?”紫袖边甩胳膊边道:“我甚么都没干!”

大汉只是不放,对刘四道:“他在街上到处打听魔教的事,兴奋得很;又是外乡口音,想是要投了去,还不可疑么?要杜捕头好好审问才是。”紫袖一听更是深觉荒唐,只不欲随意说出自己是凌云派弟子的事,便道:“审你个大头鬼,谁要投魔教了?我是吃了大亏,才要找他们。”

二人一听,都皱眉问:“那你在街上胡乱问甚么?”紫袖也皱眉道:“我在街上听人说起,自然就在街上打听;我要是在屋里听见人说,就在屋里打听了啊!你们怎么糊里糊涂的!”又埋怨道,“我从北边过来,一路上都没听见人随口谈起魔教,谁让你们这里的人爱讲了?他能说,我不能问,这是甚么道。”

那大汉却笑道:“那自然的,我们池州可是纵贯南北,横连东西,天下的消息,再没有比这里更灵通的了。你就在京城等信儿,也比这里晚上一两天。别处听不到的,这里未必听不到。”

紫袖心里一动,想起方才蓝袍人叫他五哥,便道:“五哥,那我向你打听个事儿……”刚说完这几个字,不远处墙上一道小门哗啦开了,跑出两个人来,头一个劈面就道:“小杜呢?小杜又野到哪里去了?”那大汉和刘四却慌不迭地行礼。

紫袖忙看时,见是一个老头儿,年纪看起来与成师伯差不多大,也蓄着须,却穿着件官袍,满脸通红,一身酒气,不曾戴冠,后头跟着个小厮,捧着件斗篷,只不作声。那老头也不旁人,只揪着刘四要小杜。刘四只说:“太爷,杜捕头方才还在这里,只是有人忽然来报,他去抓人啦。”

紫袖心道:“这就是县太爷了。怎地白日里喝成这个模样。”只见知县怒道:“平日里不用他时,整天都在眼皮底下闲晃;要用他时,腿子倒长,竟不见了!”又向刘四道,“你去给我顶上这一阵,要不老五也行!”

刘四一听慌了,道:“小的吃得动跑不动,又哪里会武艺了?孙捕头武艺高强,小的决不能给咱们县衙丢脸,还是老五去罢!”

老五也忙摆手道:“太爷使不得!一年就这么一次较艺,老五死不足惜,要是给县衙抹了黑,这可罪过大了……”他一抬手才发现自己还捉着紫袖,又瞥见紫袖背上长剑,忽然面现喜色,朝紫袖道:“小兄弟,你会武艺,是不是?”

那知县此时才把眼光挪到紫袖面上,看他一脸茫然,也不知礼,显然是个生瓜蛋子,然而确乎背着一把长剑,当下便果断道:“带他来。”说罢从小门又回去了。老五便拖着紫袖跟了上去,刘四一阵风将门带严,安心回到原处守告示去了。

老五气力甚大,紫袖身不由主给他拖着走,思及这里毕竟是县衙,也不能真的动起手来,只能边挣边道:“做甚么去?我要回去找我师兄。”老五低声道:“小兄弟,你帮了这个忙,待会太爷拿轿子抬你去找师兄。”紫袖闻言,心生不祥之感,便问:“你们这里有甚么忙非要我来帮?这会子不嫌我投魔教了?”

老五连忙笑笑,带着他沿着长廊一面走一面讲道:“邻县的胡太爷,是我们王太爷同乡的年兄,每年腊月里都要来一趟,谈毕公事自然要吃酒,吃完酒席有个余兴节目,就是两边的捕房演武。”紫袖听着道:“那你们敷衍就是了。”

老五道:“原先只是胡乱比划两下,自从胡太爷请了一位赵捕头来,就喜欢出个难题,要我们应,变成每年要小较一番武艺。”

第13章 新桃旧符(3)

紫袖听明白了些,便道:“那就是你们打不过他?”老五傲然道:“那可未必,我们杜捕头厉害得很!只是他们出的都是些偏题,那赵捕头的令尊是漠北人,从小教得他弓马娴熟,我们这边怎敌得过?”紫袖一听有些胆寒,老五又吞吞吐吐地说:“他去年出的就是骑马的花样,我们杜捕头便不是很能应付。”紫袖心知这是输了,便道:“我也只会跑跑马,弓箭甚么的全然不行。”

老五安慰道:“不要紧,太爷恩宽,先看看去。”心下却想:“反正输了太爷也是怪你,自然不要紧。”当下便将紫袖肩上的包袱接了过来。

说着便来到一重院子,当中一个小校场。紫袖一看,众人早已摆好了架势:廊下设了座椅,摆着暖炉,有一位着官袍的老头子坐着,便知是那胡知县;两旁有几人相陪,胡知县身旁立着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穿着皮靴短打,四方脸刮得干净利落,想是赵捕头了。

王知县径直告罪入了座,那胡知县微笑道:“这是今年新来的捕快么?面生得紧。”老五便拜倒在地道:“胡太爷,这是我们杜捕头的弟弟,刚来投奔的,也归在我们快班。杜捕头出去拿人,小杜捕快也是一样的。”王知县以手扶额,只作醉酒状,不敢抬头。

紫袖倒不觉怎样,站着对众人行了个礼。他在凌云山上与人较艺,每年也是有的,人可比这里多了不知多少倍,虽然输多赢少,却不怯场。胡知县也不计较,温言问道:“小杜捕快叫甚么名字?”

紫袖刚欲回答,又卡住了,不知该如何说,老五却道:“杜捕头大名杜瑶山,这便是他弟弟杜瑶水了。”紫袖强忍着绷住面皮,心道:“你弟弟才叫毒药水,回头杜捕头不骂你才怪。”当下只点点头,也不说话。王知县把头埋得更低了些。胡知县便道:“人也来了,较罢。”

赵捕头闻声下场,对众人道:“去年比较骑马,是小弟沾了光。今年咱们换个安静些的。”一指校场一角的一根高木,“这根杆上,有两个绒球,我二人各展才艺,为二位太爷将球取下,却不用手摘。”

众人仰头望去,只见这根木杆约有三丈来高,顶端悬着两个大红绒球,都有西瓜般大,各用一根细绳系在杆上。众人先叫了开门好。紫袖暗道:“怎的要把这个弄下来么?不能用手,那要射箭了?我就算射将上去,也定然不准的。”

赵捕头见他但看不语,便笑道:“杜兄弟先来么?”紫袖半晌才醒悟自己此刻便是“杜兄弟”,又哪里肯上,连忙道:“早闻赵大哥艺业惊人,请先行见教。”

果见赵捕头去一旁取来弓箭,站在场子中央,笑道:“献丑了。”说罢挽弓搭箭,他有意卖弄本事,将一张大弓拉得如同满月相似,众人自然高声喝彩。赵捕头多听了一刻称赞,才松开弓弦,只见一支长箭斜斜飞出,正正射在系着绒球的细线上,一个红球便落了下来。他迎上去抱在怀中,原来红球上用金漆写了一个“吉”字,随后满面春风交给王知县,口中贺道:“给太爷下酒。”随后得意洋洋立在胡知县身后。胡知县手抚长须,微笑颔首。

紫袖暗自叫苦:“看来是不能打坏,好讨个彩头。”又不禁想道,“我又跳不了那么高……若是大师兄在就好了,他轻功了得,沿着这木杆走上去,一剑便能将线斩断。”想到大师兄,才大惊失色,想必费西楼回去饭馆正在到处找他,自然便想快些出去,越快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