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袖 第57章

作者:纸如云烟 标签: 古代架空

“不用跟着,”兰泽取出一物,放在桌上, “你看。”赫然是嘉鱼给的那只木鸟。紫袖伸手拿起,不觉问道:“怎么越使越沉?”兰泽道:“我用它用得熟了,里头的针已打空,来之前临时换了一批进去,浸过上回那蘑菇的毒液,也能起效,只不如原先的见血封喉。”

紫袖将木鸟还了给他,又打听几句,便借口他和秋生对此地不熟,将买药的活计揽在了身上。是夜便跟展画屏说好,次日独个儿进了街市。

他回想着金错春离去的方向,既未乘船,必是在这里有事,至少走不远。他的许多盯梢联络窍门,本就从金错春那里学来,此时既有心去寻,自然能够找见些许记号,只与素日在京里用的不大一样。紫袖暗自揣测:“与兰大哥出行时,曾在百卉江杀过两人,有金龙牌的必是侍卫了,不带牌的便仍在千帆院……金错春所用暗号切口看来是两套,虽略有不同,我大抵尚能明白;只不过阿姐安排的人,为了不暴露行踪,要跟他可太不容易。”

他一面思索,一面沿着踪迹,半日找进一条小巷。四处打量,眼看墙内像是不知甚么铺面的后院,心下暗喜,抬起剑鞘敲了几记,一跃便进了院内。双脚甫一落地,便有一条黑影自身侧神出鬼没一击而至。紫袖一路都在琢磨迟海棠那一句“因为真的怕,他才看不破”,此刻不作他想,当即挥掌相迎,“啪”地一声,手掌迎上圆钝冰凉的兵器,微微一麻,二人各自朝后一退。

面前现出一张苍白的脸,果然是金错春,仍是服色华贵,满绣着牡丹;手持光阴尺,面色有些发僵,声音却含着赞赏之意:“殷老弟,伤好得蛮快。”

紫袖方才见他试探自己武艺,并未刻意隐藏功力,冲他笑道:“你把我打成废人一个,我总得想点法子,否则连寻也寻不见你——这一路可叫我好找。”他说,“伤好得快,是因为我求师父为我治伤,如今他几乎一半功力都在我身上。”

“果然是你,”金错春眼神略有一丝松动,“展画屏功力受损一路逃命,你也跟着罢?”

紫袖心中一动:他到底得知了展画屏负伤的事,却也像是仅此而已;他警告自己万万不能先说出千帆院这三个字来,也不能说出金错春不该知道的事。当下定了定神,乘势问道:“你如何晓得?是你下的手,对么?”

他看金错春不为所动,又解释道:“我听你的话,先偷偷杀了魔教一个白头发的,因此起初没跟着;后来听说我师父悄悄出了灵芝寨,花费许多气力才找到了他,要他继续为我疗伤,以便攫取他的内力。他身边只有我一个徒弟,又同我内功对路,因此我武功渐复,他竟一直不好;虽未死于我手,却比从前虚弱些。”

“好得很。”金错春冷冷问道,“那你不直接杀他,又来找我做甚么?”

“金哥是聪明人,在你面前,我这点雕虫小技都不值一哂。只是你说过,要去做对的事。”紫袖顿了一顿,望着那张面庞,心中不断轮转着念头:金错春至多是查看过手下的尸体,绝不会知道全貌;自己那些话不过是真假掺半,信口胡诌,既然他一时点不出破绽,只求再蒙他一蒙。打定主意,又对他说:“你对他受伤一事了如指掌,我便能断定那些人是受你指派;你的人干活不利落,叫他们发现了端倪,这可怪不得我。虽然许多事我也不清楚,可魔教目前暗中寻找的人,八成就是你。”

金错春闻言一声冷哼:“你知道魔教要对付我,还在这里拖延,可见也没打算做对的事。”

“是你失言在先。”紫袖半是埋怨地说,“你说要我去做这件事,又出尔反尔,自行下手。你既不信我,我也不敢信你:就算我当真杀了他,你再杀我,我甚么都落不着——只凭这点,我也要把人藏起来,决不能叫他死在旁人手上。我须得知道,在你这里能换取甚么好处。”

金错春一语不发,精光四射的双眼牢牢盯着他。紫袖又道:“如今只有我知道他在哪里,你若不信,尽可自己去找——任你翻遍大乾疆土,只要我不放人,你只能挨魔教的打,同旁人去争天下第一。”他说得铿锵有力,心中十分笃定:金掌院目前失了左膀右臂,一定整日为千帆院的事操心,说不定还要尽早回京,就算一直没见展画屏,又哪有工夫去找?只不知道如此讨价还价,金错春是否会恼羞成怒,把自己当场劈做两半;心中打鼓,面皮却强自绷住。

金错春始终面色如霜,听到最后,终于回手收了光阴尺,沉吟一刻点点头道:“孺子可教,金哥那些话没白说给你听。”神色缓了许多问道,“你想要甚么?”

紫袖见他开了口,毫不犹豫地说:“我再也不做侍卫了。”这句话在他心中盘旋了不知多少次,纯然出自本意,说起来十分流畅,甚至诚恳无比地引出其他话来,“我如今也有些功夫,只要在江湖打混,不想进宫去。凌云山已有我师兄在,金哥可有容我之处?”

金错春眨眨眼睛,僵硬的清秀面容忽然做出笑容来了,朝他道:“我早猜到你要如此。绕这么大的圈子,就为这个?”口吻霎时轻松起来,“也罢,我就让你出来,换个地方。”

紫袖似乎明白这个“地方”是哪里,默默地想:千帆院的人手当真是不够了,他需要我为他效力,他不会放过我。心下虽然有数,却仍一副犹豫模样不说话。

“好地方,是我的来处。”金错春说,“同宫里比,简直是烂泥;可凭你这股劲,定能混出功绩,连魔教一并收了。要紧扔下这些挑三拣四的念头,别像那些没骨头的,一直弱不经风,就一直沉在烂泥里。”

“你的来处,”紫袖道,“是你杀你师父的地方。一定处处争斗,腥风血雨。”

“对。”金错春指了指背后的光阴尺,“这才配我来使。我师父老糊涂了,只肯传下来一对日月枪,不好使,我早连招式都忘得一干二净。争斗……”他像是又想起了甚么,忽然说,“哪里不是如此?一天不够强,就一天没有尊严。若只懂得软弱逃避,经不起风浪,死了也不值甚么。你得站起来,给自己挣一张脸,脱胎换骨……然后把那些忘了。”

紫袖每每看金错春,总觉他已死在了少年时候,此时说着话,却像是有了一抹人的表情。他心里清楚得很,这一句软弱逃避,说的是迟海棠——也许多年后的一面,让金掌院想起了那些曾经忘却的从前。

他按捺住当即跟着回千帆院的心,带着迟疑道:“听你这样说,还不如回山去找我师兄。”

金错春带了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思,瞥着他道:“你知道我刚跟着寿王进宫时,谁来找过我?”将双手抄在袖中,垂下了眼睛,“前朝睿昭太子,曾问我愿不愿为他效力。你猜我怎样答?”

紫袖连当朝太子也不曾放在心上,更何况前朝;他对这位睿昭太子几乎一无所知,只能思量着道:“你一定是看不上的,你要做天下第一,又怎肯屈居于太子麾下。”

“一点不错。”金错春道,“我那时便对他说,‘殿下荣登大宝之日,方是错春忠心投效之时。’后来他果然命短,也没坐成龙椅。”说罢轻轻冷笑一声。

紫袖倒是听说过双龙之难的事,又觉不对,问道:“可寿王那时连太子都不是,你为甚么笃定跟着他?”

金错春道:“睿昭太子为人优柔,欠缺帝王之相,气势弱了些。只有足够强的人,才能走到高处去,在那里才能左右许多事。凡人自有气数——富贵险中求,跟对了人,你才好往上走。”

紫袖明白了他的意思,便道:“如此说来,我即便不做侍卫,也还跟着你就对了。”

金错春仍抄着手,来回走了两圈,像是做了甚么天大的决定,上来搂着他肩膀道:“既如此,我今天就将功力给你一成,如何?”

紫袖头皮一紧。展画屏曾讲过,千帆院数人武功,似乎都有共通之处:修为虽不低,或多或少总有一小部分内息尚未圆融,竟像是从旁人那里取来的。听了方才一言,他不禁猜测起来,若是掌院将自己的内力分给手下……要说功力,他不是不心动,别说一成,能将金错春吸干才是最好;只是今日要做的事已差不许多,似乎也不应当太贪心。

这个人现在想听甚么,自己又该说甚么?

他想不出,干脆老老实实地说:“我不敢要。这些好处,你还是分开给我罢,别一股脑儿堆过来。”

金错春又笑起来,伸出手掌覆盖着他的后颈。对紫袖来说,只有展画屏这样捏过他的后脖颈子,此时被他捏着,虽然手上并未使劲,却也觉异样,颇有毛发倒竖之感,不由得轻轻一挣,金错春便放了手。

紫袖揉了揉脖子,只听他道:“你走罢,届时记着带展画屏去见我,做你的投名状。”说罢自行出了院去,便即不见。

紫袖静静站在当地。金错春不傻,也许不会信他;然而魔教应当很快便要知道千帆院在何处了。

他回身便走,自去采买兰泽所需物品,心中却依照展画屏平日里条分缕析的架势,默默复盘方才的会面。他当真见到金错春了。他的师父曾经教导过他,无常之力大到令人心惊——至少现在,能够推动一件事悄悄向前。

他如今是会做戏的殷紫袖了,从展画屏身上学到那样多,绝不是为了关键时刻躲在他的身后。他虽尚不能握住无常的节奏,却也有想要抓住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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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给我留言和慷慨送海星的可爱小朋友,

海星过6000了,我不敢相信!这两天会努力把第三卷 结束!

下一周可能更新少一点,好好研究研究第四卷 。

天哪已经写完四分之三了!

第135章 千帆过尽(11)

金错春说话算话。不等迟海棠伤势痊愈过半,便有消息传来,千帆院掌院的去向暴露了痕迹。紫袖并未主动向谁打探,却也断断续续听说了些许,一切都是那样自然。他暗自感叹,金错春做起这样的事着实得心应手,甚至对他生出一丝莫名的钦佩。那是小心当中夹杂的不小心,是两帮人暗中你来我往的角力;如果不是他提前知道,一定要比魔教的人更加高兴。

而他的确已经十分高兴了。

众人商议过,便决定尽早动身。跻身在这小村农户的最后一夜,每个人都带着克制的喜悦。空气中涌动着一种兴奋,那是热血上涌前的一股暗火,烧得人从头到脚跃跃欲试,就像练武的时候,连心跳都比平素快些,话也多了两句。

迟海棠头一回不嫌兰泽开的药苦,甚至愿意多喝半碗;兰泽难得答应朝药汁子里放一勺糖,薛青松却把糖罐子摔了,忙不迭地告罪。旁人都怂恿迟海棠骂他,唯有秋生嚷道:“迟姐姐白日里还嫌他不赶紧提亲,哪里舍得骂!”薛青松臊得回头就跑,迟海棠便朝秋生瞪眼睛,嘴角却挂着笑。

展画屏显然也高兴。紫袖坐得靠后,倚着土墙,静静看着他与人说话,全然不管他说些甚么,只顾贪婪地欣赏他眉眼间的神采,简直天人之姿,越看越爱,心里直发痒。

闹到夜里才都散了,紫袖跟着展画屏回到屋里拾掇。展画屏看他拿起常明剑摆在桌上,忽然问道:“你这剑是旁人送的?”“那可不,”紫袖道,“从他们家老三手里得来,我却杀了他的二哥。若我再见到吴家兄弟,少不了又是一场风波。”

他自行打水洗涮,却见展画屏正在灯下摆弄甚么,凑过去一瞧,是双角鬼狮的面具。紫袖在面具和他脸上来回地看,嘻嘻笑道:“到时候你也戴么?这可比上凌云山的阵仗还大了!”

展画屏将面具收起,随口应道:“抬举畜牲了。”又问他道,“到时你是跟着我,还是跟着他们?”紫袖斟酌着字眼道:“他们……都是谁?”

两人嘀咕了许久方毕,紫袖刚要走,忽然回身笑问:“阿姐当真要跟青松成亲了?”又悄悄说,“要不要我也去帮着预备?”“你就别操心了,”展画屏捏着他鼻尖道,“贺礼我也替你出,只管等着吃喜酒罢。”

紫袖喜孜孜地收拾妥当,想起迟海棠,又叹气不绝,一直到两人都预备睡了,还在那里倚着床头感慨。展画屏坐在他身边笑道:“呆气要冒出屋顶去了。”

紫袖便没头没脑冲他说道:“那一身花绣可是真好看。我此前只见过小的,没见过那样大。”

两人沉默半晌,展画屏忽然偏过头来道:“你觉得甚么花样好?我也去刺一身。”

紫袖惊诧得瞪圆了眼睛,回神骇笑道:“还能挑花样?”

展画屏倒是没笑,思量着说:“花草鸟兽,佛菩萨像,山水,诗词经文,似乎都有。”

紫袖转一转眼珠,蓦然大笑道:“三十七路浪淘沙!你把剑谱刺在身上,我练剑忘了招式,你就在一旁脱衣裳……”边想边笑得喘不上气,勉强道,“要是七……七十二路凌云剑,想必裤子也要脱了!”在被窝里笑弯了腰。

展画屏看他说得欢快,也含笑问:“真要剑谱?”

“可别!” 紫袖赶紧按着心口,又哈哈笑了两声道,“我能记住,你别刺……这么大一片,得挨多少针,多疼啊。”

展画屏忽然翻身将他连薄被一起压住,注视着他笑盈盈的眼,正色道:“只要你喜欢,身上再疼,又算甚么。我最近时常想,那时烧了凌云山,兴许是闹得太大。从前自然不觉得,如今回想,不知你那时该有多心痛。”抬起手来轻轻抚过他的发际,“现在后怕得很,若你当时真做出甚么傻事……”

紫袖眼圈一热,仍忍不住笑道:“怕甚么,我一点儿都没想过要死。那时只在想,不把这事查个明白,不能手刃仇人,我凭甚么稀里糊涂就死了?”

展画屏却说:“你的仇人就在眼前。”

“你怎么一下子啰嗦起来了……”紫袖装作咬着牙去扯他的耳朵,问道,“你觉得你疼了,就是补偿我了,让我出这口气?”

展画屏摇摇头道:“我不知道如何才能补偿你。至少痛一痛罢,算便宜我了。”

紫袖哭笑不得,心里却酸酸的,抱住他轻轻地说:“你活着,活得好好的,就是补偿我了。咱们还没痛够么?我现在很快活,这辈子从没这样快活过。我不要你痛,也不喜欢那些,我就喜欢原原本本的你……”他扮个鬼脸,存心压低了嗓音,“最好连衣裳也别穿。”

“这我倒是知道。”展画屏说,“方才在外头,你那眼神,少说也把我剥光了十来次,可见心如止水。”

紫袖低笑着勾住他的脖子,展画屏的手指深深插进他的头发,烛火将二人的影子投在壁上,合成了一个。

夜色到了最浓的时候。金错春蹲踞在树杈之间,凝神倾听着左近的动静。殷紫袖说的话,他至多只信一半;只是如果顺利,魔教这几日也该上门来了。

就在这一个月色极淡的夜晚,他终于等到了轻而细碎的脚步声。

魔教果然沿袭一向的习惯,半夜动手。金错春溜下树来,在黑暗中辨认声响,计算着人数。千帆院是他的网,不进网的才是大鱼。他观察许久,最终选定一个方向,无声追袭而去。

金错春十分笃定,他的渴望是最灵敏的利器。追到空旷处,展画屏的身影果然一闪即逝:戴了那双角鬼狮的面具,身形步法比在灵芝寨外见到时更为灵动飘逸。他心中冷笑:甚么伤势未复,殷紫袖果然撒谎,他不过是要为魔教打探千帆院的所在。既如此,不妨遂了他的心愿,让这对师徒就此有来无回。

他仍在暗处观察着展画屏。此人同他相类,向来单打独斗,连赴英雄大会也不必旁人出手,又怎会乖乖跟着他的徒弟过来?展画屏沿着千帆院外墙,动作十分熟练,看得极快,脚下几乎不停,只如鬼影掠过:显然是在观察路径,意图掐断后援,另行突破。

金错春瞅准时机,忽然疾奔而过,金辉闪处,三枚金饼早已出手,挟着劲风击向展画屏的身影;只听噼啪声响,对面手中也有暗器甩了出来,在空中纷纷撞中,第二波又早都出手。展画屏显然亦有防备,两人边打边退,逐渐远离院墙,四周越发安静。金错春熟悉地势,略胜一筹,眼看追出里许,一枚金饼力道巧妙,避无可避,击中了他的头脸。咔嚓一声,面具飞出一半。

展画屏果然停住了脚步,却仍站着,终究避开了那一击。金错春微微失望,却又止不住期盼更甚:如果殷紫袖身上的功力当真来自于他,此人修为深不可测,今日必有巅峰一战。他心中带了一丝欢喜,以至于愿意先开口说道:“也不必进去了,就在这里罢。”

展画屏揭下面具,口中道:“只怕要叫你失望了,金掌院。”

金错春眉头微蹙,望着面具下露出来的那张笑脸。紫袖将半截面具随手一抛,抹一把汗,说了后半截:“身边的熟人都说我像他,看来你同我们两个都不熟哇。”他功力虽差得远,耳濡目染却将展画屏的轻功身法学了个十足十,此时刻意模仿,全力施展,甚至比起展画屏带伤时好看了两分。

兵刃相接声远远传来,金错春一语不发,转身便朝千帆院大门而去。紫袖跟在后头叫道:“怎么就走啦?!”随即珊瑚佛珠流星般出手,击向他后心。呼呼风响,金错春背后如生双目,极灵巧地躲闪开去;三四闪后,身形只微微一颤,便掷出金饼,将他的佛珠打碎。然而气息略一更替,便觉足下一软,置身虚空——他左右腾挪,已落入一个陷坑,显然挖得极深,一时不曾跌落到底。金错春哪里是吃这等亏的人,不等落入坑底,早已抽出光阴尺抵住坑壁,朝上跃起。刚刚跃出坑外,不等暗器声响,手中光阴尺舞得滴水不漏,护住全身。

紫袖数枚佛珠出手,只听身后一声娇喝:“低头!”立即伏低,身后却是嗖嗖连响,七八枚铜钱激射而出,夜色中竟有风雷之势。金错春见暗器接连袭至,又见一个女子跃了出来,自然凝神抵挡,左手一把金饼也已朝二人还去,在陷坑之侧落稳脚跟。正要走避,忽觉脚腕麻痒,心中一怒,数枚金饼随即向一侧飞出。

紫袖正与曹无穷暗器连发,见他极细微地一动,连忙看时,却见衣角闪过,竟是兰泽从旁偷袭,手中拿着甚么。他当即了然,兰泽必是同曹无穷一起来到,趁声势浩大之际,发射那木鸟当中的毒针;金错春一时不察,被他得手,只是不能立即便倒,必然要取他性命。

他心知不妙,当即出剑向金错春一击而至,怒涛般内息过处,剑刃与光阴尺撞出“当”一声大响,同时朝兰泽如电般掠去。好在曹无穷手中铜钱已将金错春的金饼一一击碎,兰泽滚在一旁;紫袖提起他朝曹无穷一掷,口中道:“成了!”

千帆院中人声渐响,曹无穷握住兰泽手臂,叫了一声:“当心!”顺势做了一个“杀”的手势,带着兰泽飞快奔向大门。

紫袖无暇顾及二人,早已回剑朝金错春压去,招招将内劲催到极致,果然金错春运功未久,便脚下虚软。紫袖眼睁睁看着这位掌院瘫倒在地,才松了一口气,心中对兰泽感恩不尽。

金错春自知中毒,自然不敢再运劲,瞪着他道:“你出息了,竟跟魔教联手。”

“我也不知她为甚么答应帮我,或许因为都不想我师父受伤。”紫袖笑道,“你太强了,可我也不能输。金哥,弱有弱的活法,一个人斗你不过,只能合起来,谁说铜钱不如金饼?”

金错春冷笑道:“你斗我?我跟你有甚么解不开的疙瘩,魔教又有甚么好?”

紫袖对他依然不敢小觑,口中道:“若不是你对我师父下手,我与你也本不该有甚么仇怨。只是你太心急,我也好,我师父也好,都在你手里差点见了佛祖:因缘际会,咱们到底成了冤家对头。”他想着两人辗转去往醍醐坡的情形,心潮涌动,“我伤得很痛,看见我师父受伤,就痛得更加厉害;当我想明白是你动的手,我没有一刻不在想着让你死在我手里。”

“没想到,”金错春道,“你对你师父忠心至此,甚至愿意亲自替他摸进这里来,为魔教这样卖命。”

紫袖道:“我不必去院里头卖命,只要在这里堵着你。若没有那毒针,我就在这里同你死拼。”他说得十分轻松,“我不怕你恨我,哪怕因此毁了你的老窝。”

“恨你?”金错春说,“我只恨你拦下了展画屏,让我始终没能跟他交手。千帆院又是甚么好东西,毁了又如何?你若见过里头的模样,也不会有甚么留恋。”

“那你为甚么还要把我往里头拖?”紫袖质问道,“你明明知道,为甚么还要留着这个地方,为甚么不像人一样待他们?”

金错春平静地说:“千帆院是一道关卡,有的人生来便要过关,弱的自然没甚么活路,能闯过去才配活着——我就是这样过来的,我这个掌院,也比旁人做得更好;只是这里气数已尽,早一天晚一天毁去,并没有甚么差别。”

“这不是气数。”紫袖皱起了眉,被这话刺得怒火陡生,“为了能找到你,有人宁愿受伤,有人武艺低微却将毒针都打空了,还有你们客栈中临阵倒戈的孩子……他们每一天都在拼命。”他吁了口气,“金掌院,你在高处久了,已经忘了卑微的人要如何费力地活着。这并非简简单单气数两个字所能涵盖,这是许多人的血汗……他们都比你弱,却终究找到了你。”

金错春静静听着,忽然问:“那你呢?如今我躺着,你站着,你究竟是弱是强?”

紫袖一愣,轻轻地说:“我从来都不算强……我从小是个脓包,是你口中说的废物,身边从不缺白眼和嘲笑,我知道弱是甚么滋味,有多么令人难受。”他想着金错春说过的话,“我跟你不一样,正因为太难受,所以才不能忘记。有那么多同样难受的人还在挣扎,即便你不帮他们,也不能心安得压在他们头上。我永远都不会同你站在一起,因为我曾是这些人中的一个,兴许以后也是……”他顿了一顿又说,“你说得不对,不是只有强者才有尊严,我盼着再弱的人也能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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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可爱小朋友的海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