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袖 第58章

作者:纸如云烟 标签: 古代架空

明天完结第三卷 。

第136章 千帆过尽(12)

千帆院中的打斗声声入耳,紫袖一面盯紧金错春,一面着外衣,取出填塞的累赘,恢复了原本身形。二人一立一卧,金错春依然不动,冷冷看着他道:“你太天真了。说了这样多,你出身名门正派,投靠着王爷,又是魔教教主的爱徒,你哪里当真吃过苦,又懂得甚么强弱?”

紫袖赞同道:“你说得是,许多人比我苦得多。如果不是我师父,我必将陷入泥潭,二十多年前已魂飞魄散了。单凭这一桩,我也不能让你动他……可是金掌院,我的确是佩服你的。”这话他说得发自肺腑:展画屏固然不知道金错春特地等在外头,但金错春毕竟算准了他的去向;若非自己事先问过,又替师父出来,这一场死斗定难避免。

他默默回想,那时展画屏问他打进来时要跟着谁,他才问明了展画屏的打算;又思及金错春想必会挖空心思捉人,干脆借用这两人的主意,只不过自己来扮:因此自告奋勇要替展画屏在外探视。展画屏也并未踌躇,爽快答应,紫袖反倒一时惊讶,只见他笑道:“你足可独当一面,没甚么不能做。”想到这些,他心里激动起来:他的师父虽未将他视为魔教中人,却对他的本事再放心不过;对他来说,这就是最大的靠山,展画屏信他,他也就一定能做到。因此他得知曹无穷来到时,又求她帮忙,只说意欲迷惑对手,再趁勘察路径之际提前挖了陷坑,费尽心思要削弱金错春的力量——

好在终究没有白费,他和金错春都落入彼此手中,尽管如愿的只有他一个。

金错春却不知他思潮起伏,又发话道:“佩服我有甚么用?还不是因为高处见得多,看得远。只有巅峰那一个,才能活得最自在。”

紫袖道:“我听师父说过,无常力最大。你即便做成天下第一,也难保不会有跌下来的一天。”

“何必等到那一天?如今已做不成了。”金错春语气缓和了许多,“既做不成,不如咱们做个交易:我把全身功力给你,换你给我解毒,合不合算?”

紫袖不想他为着天下第一如此疯魔,竟然连武功都不要了。心中虽吃惊,仍然镇定道:“无需拖延,我不会随意为你解毒。”说着便拿起剑来。

金错春极快地说:“你不该杀我,该带我进去指路。千帆院里早布下天罗地网,展画屏说不定竟比我先死。”

紫袖反倒冷笑出声:“不可能,我师父绝不会输。去除我执,才能破烦恼魔;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着要做天下第一……你总是念着这件事,甚至不惜动用那样多的人手去杀他,不惜冒险来追我,实则已经输给我师父了。”看金错春一时寂然,又道,“你一定很生气。这样也好,我倒盼着你十倍百倍地恨我,意味着你十倍百倍地难受。我总算报了一箭之仇。”

金错春眼神闪动,望着他说:“你倒是比老六出息。金哥向来没甚么朋友,只同你说过这样多的话。你要在江湖打混,必然也以强为尊。我从出师头一天,这条命随时可舍弃,今天不如成全了你。除了一身功力,我还有别的教你。”

紫袖却道:“‘他山之石,可以为错’,金掌院这名字诚不欺我——你算是把我打磨出来了。我如今反而不需要你的功力,因为有一样你说得也对:高处才见得多,能左右许多事。”他唇角扬起笑来,压低声音,“可你不死,又叫我怎么向上爬?”

金错春的眼神蓦然一冷,紫袖对他心存提防,始终执剑未松,此时反手扬起常明剑正待刺下,却听十几丈外有人叫道:“先别杀他!等等我!”倒是薛青松来了。金错春听见他的声音,面色忽变。紫袖知道他必然是想起河畔伪装的夫妇,终于对他说道:“你看,魔教为了今天,已等了多年。”金错春面色忽转惊惧,张口欲说,紫袖手指疾弹,一颗佛珠早已出手,正中他的喉咙。力道拿捏得宜,喀一声轻响流出血来,不至取他性命,却足以令他有口难言。

金错春已经不需要说话了——从今以后,或许由他来替他说话。这个人只需要沉默地呆在此地,至于哪一刻死,都是不要紧的。

薛青松奔至近前,看金错春果然倒在地下,戟指怒骂道:“你这狗贼!你也配用光阴尺?!以为拿了她的东西,就有她的本事,甚至胜过她了?你拿你师父的武功,又拿她的兵器,你这一身功夫,有几分是自己的?”朝金错春身上狠狠踹了几脚,又说,“天下相似的兵刃武功何其多,全看谁使!光阴尺拿在你手里也不过是件凡铁;老天仍旧知道这是南浦飞霞的东西!”

紫袖见他神情激愤,一边纳闷,一边盯着金错春,见他眼帘半阖,流露出轻蔑。他问道:“南浦飞霞是谁?”

薛青松气咻咻地道:“她是身手最好的女将,是北疆前线的先锋!两军交战时她永远冲在前头,认得她的人不多,可她是英雄!”他抹了一把眼角,恶狠狠的看着金错春,“我舅舅曾是南浦飞霞的部下,她过世之后,只留下了光阴尺,供奉在家。遭难那时,舅舅在我家客居,不但他全家上下,连我家里都没了……我娘托马夫舍命把我送了出来……从那天看见这把尺,我就知道是千帆院干的!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紫袖看着他扭曲的表情,这才明白他在河畔为何发怒,原来他认得这件兵刃。没想到光阴尺原先并非金错春所有,他看着金错春起初惊诧又转漠然的脸,迎着那不见外的眼神,当下明白了一多半:薛青松舅舅定然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金错春才领命而去,顺势将这件兵器据为已有。如果薛青松是局外人,自然是不懂的。

他心中暗叹,难怪曹无穷带着五浊谷全部人马来到此地,原来向千帆院讨债的不止一个迟海棠。

“千帆院死有余辜!”薛青松边说边朝金错春啐了一口,看着光阴尺道,“这应该是我的东西!”说着俯身便去拿,紫袖被他挡住,连忙拉他,却为时已晚,金错春蓦然爆出一股气劲,将薛青松远远弹开,平地蹦了起来,飞一般掠向大门。

紫袖二话不说立即追去,金错春蓄势已久显然打定主意绝不回头,功力此刻竟比先前高出些许,霎时便奔至门前。紫袖紧紧跟上,眼见到了众人口中魔窟一般的千帆院,却是两扇普普通通的大门。那一刻人声喧嚷,他心地空明,只剩一个声音:决不能放他进去。常明剑早已遥遥前指,却是浪淘沙的招式,劲力带着无坚不摧之意当头罩去;金错春骇然回首,光阴尺迅捷无伦也已挥至——

二人拼尽全力的一击,全部落在尺剑之上。

紫袖心中大叫不妙,金错春劲力浑厚,凭光阴尺的威力足能将常明剑击断;却也无路可退,一边运劲抵挡,心中却闪过从吴锦三手里接过常明剑的时刻,不断念叨“三哥对不住”。正相持时,院内忽有火光扬起,剑身映出一道金芒,像由黑夜里召唤出黎明。

电光石火间,金错春似被常明剑晃了神,是这千钧一发的时候!紫袖双眼登时一亮,手随心动,圆转如意,常明剑便朝那一隙空门刺去,霎时刺入金错春的胸口。

金错春并不躲避,却不等他气力用尽,带着长剑便向后急退。紫袖未曾想过他竟这般扛打,正要再向前去,金错春却身形一晃,未及站稳,跌倒在院外空地,口中涌出血来。

院里人声逐渐低了,金错春失神的双瞳倒映着跳动的亮点,分不清是天际的曙光,还是身畔的烈火。他老老实实躺着,丝毫不觉疼痛。是谁在笑?整天懒洋洋的那张脸,如今还是一样讨人厌。

紫袖见他双唇翕动,竟挤出破碎的残响,便在手中扣住一枚佛珠,走上前去,侧耳倾听。金错春轻轻地问:“给你……剑的、人,还好么?”几个字十分勉强,紫袖只大概明白,想了想便老实回答:“不大好,只喜欢少年郎,总被他大哥骂。”金错春轻轻哼了一声,少年般的面孔微微一动,紫袖刹那眼花,甚至以为他笑了。

陆续有人走了出来,金错春吐出嘴里的血,在脚步声中含混地道:“你换把剑,我换个活法。”紫袖听不大清,半蹲下道:“你说甚么?”心下提防他再次暴起,金错春却运了口气,又说:“剑不能毁在你手,我也一样。”这回却说得清楚许多,随即再不开口,赤手抓住刺在胸口的剑刃,发力一握,常明剑锋锐的剑刃居然碎成数截,他的半只手掌也被削掉,落在一旁。数尺外迟海棠惊呼一声,紫袖也握紧了拳。能将常明剑折断,想必他已用尽最后的气力。

金错春身下血泊早已蔓延开来,他脸色发青,从自己的血迹中爬起,袍襟兜了断剑,摇摇晃晃向燃烧的屋舍艰难走去。紫袖向前赶了两步,又停住了脚。那明灿灿的大红锦袍,仍旧绣着斑斓夺目的牡丹,前头看时富贵荣华,背后却都被血浸透了。

魔教众人看着他走进火焰,直到那房屋烧得塌了。迟海棠坐倒在地,薛青松抱起光阴尺泪流满面。

不知谁经过,拍着紫袖的肩膀说:“可惜了一把好剑。”他内心欷歔,既觉值得,又觉有些对不住吴锦三。展画屏却走过来摸摸他的头说:“这剑兴许原本就是他的。”迎着紫袖诧异的眼神,又说,“万法在自性,自性常清净,日月常明。”

紫袖疑惑道:“日月常明……这不是《六祖坛经》么?”

展画屏道:“金错春说自己曾用的是日月枪,我才这样猜。日月枪,常明剑,本是一对,或是材料相类……他舍弃了日月枪,才换用光阴尺。想必赠你剑的人,从前跟他也有些渊源。”

紫袖恍然大悟。少年岁月里,想必他与吴锦三,也有过一段故事。后来他自行抛弃日月枪,选了更强悍的光阴尺,去丈量世间一切。当看见常明剑也已易主,也许金错春早就明白,无论青梅还是竹马,被岁月洪流冲刷过,都已褪色了。

他忽然也醒过神来,曾感觉金错春对他留过些情面,一定是因为这把剑,因为吴锦三——兴许还是因为他,吴锦二才结识了金错春,成了千帆院的杀手。

金错春终究留下了一点记忆,他并没有,也许不能,把过去全部忘掉。

吴锦三说过的话又回荡在脑海:“如果只想着变强,人就完了。”紫袖心中有个声音问道:“三哥,你为甚么要将这句话,与这把剑一起交给我?是不是你早就知道——或者期待着,我会遇见这个人?”

晨风清冷,众人都出了来。紫袖见魔教伤患不多,这才明了战局。他断断续续听迟海棠道:“……有几个起初抵抗,却暴死当地,死状十分可怖。”兰泽解释道:“听闻西南有种蛊虫,需按时以内力鲜血饲养,发作时痛苦万状,想来便是此类。这些人身上的,大抵出自掌院之手。”众人便道:“难怪都这样怕他。”

他默默听着,却觉指尖一痛,抬起手来一瞧,一条浅色小虫从血珠里显现,已不动了。他将这小虫捏碎,却大为震撼:金错春暗中给他也下了蛊,如果他不死,如果自己当真接了他的内力,十有八九也躲不过成为傀儡的宿命。

他将血迹随意往身上一抹,略有些后怕,却听兰泽走过来问道:“那针如何?我改过一点药剂。”

“厉害得很,”紫袖道,“只是以后万勿如此。兰大哥不必为我冒险受伤。”兰泽一愣,苦笑道:“只有大人才会这样拒绝旁人,”朝他脑门弹了一记爆栗,“你这小鬼头,装甚么大人样。”

两人正在一旁说着,又听众人夸赞:“无穷妹子当机立断带着毒剂前来,才能一举奏功。”吵嚷声中,展画屏道:“你立下如此伟绩,要甚么犒赏?”一时众人都笑,曹无穷也笑道:“我只要教主允我做一件事。”

展画屏不动声色问道:“甚么事?”

曹无穷道:“我上回开了小石屋,看见里头有只水缸,装了许多药水。”

展画屏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众人笑道:“看上甚么好药了?”紫袖也觉好奇,曹无穷又道:“不是药,那水里泡着别的东西,是嘉鱼寨主送来的。我走近去瞧,是一个人。”

众人听话头不对,都不言语,紫袖生出一丝异样的预感,却摸不清道不明。曹无穷道:“也不能算是个人了。我不敢自居有功,只求教主允我给他个痛快。虽然只剩出气罢了,毕竟他是我哥哥。”

紫袖大惊失色,如遭雷击,震得朝后退了一步。她说的竟然是花有尽,花有尽竟然还没有死!他从那山洞出来之后,就再也没多想,万万料不到展画屏留了后手抓了他,并且托嘉鱼一并送了回来。

曹无穷向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十分诚恳地说:“我知道他活该。我们兄妹两个,都爱看热闹,看到最后的果然是我。”又朝展画屏道,“腌成咸菜之前,送他去罢。”

展画屏淡淡地道:“好。”

众人各自散开,曹无穷见紫袖发怔,走到他身边,带着一丝怅惘道:“我从小就是他的妹子,认得不认得的,都管我叫妹子。从今往后,我倒再也不是谁的妹子了。”

紫袖想起她拧着自己耳朵,逼自己叫她姐姐的狰狞面孔,一时也不禁怅然,曹无穷却仍然镇定,走得远了。

你们不一样。他心想,你只是看热闹,你哥哥却时常想要伸手,让事情更糟。

他静静走着,又止不住回忆起当年自己一路追击的斗笠先生。花有尽从自己毕生追求中自取灭亡,他以为终于可以报复他,却还是不及展画屏手狠,让他求死不能。对花有尽来说,不知算不算求仁得仁。

晨光熹微中,众人纷纷来去,清战场。紫袖也加入了忙碌的队伍,不时抬起头来看一眼周围。

兰泽说得对,他赶上了魔教的大事,赶上这一场的胜利。也许在这场胜利当中,每个人都能得到一些甚么。

——第三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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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泽:啊!《今日教主》有新话题了。

展画屏(痛心):你是大夫,不要再看那些垃圾了。精神健康就这么不重要吗?

兰:很有趣啊!这次得票最高的内容是ABO呢:Ω护士紫袖,被临时病人α展画屏强制一夜情,发现怀孕后辞职,在兰医生帮助下生了孩子偷偷抚养。两年后托儿所门口偶然重逢,展画屏得知紫袖和别人一起养着自己的孩子,震惊之余纠缠不休。兰医生对试图标记紫袖的展画屏破口大骂……啊这个剧情我喜欢。

展:这什么狗东西?我是那种人吗?

兰:你可以是啊!我们想看。我对你破口大骂哎,想一想就觉得健康起来了。

西楼(微笑):师父……

杜瑶山(摇尾巴):师父!

紫袖:嘿嘿。

展画屏:是不是人了你们???

# 第四卷

第137章 贪海难离(1)

“为甚么?”紫袖看着前方问道。

曹无穷就站在面前,紫袖看着她手中所执小小玉瓶,困惑道:“这可是你冒险配起来,又辛辛苦苦带来的毒剂,为甚么要给我?”他听兰泽说,两种毒液本来还要再等几日才好过手,曹无穷接到前方即将与千帆院决战的消息,却不顾个人安危,果断配成赶来,派上了大用场;只是她自己废去数枚指甲,也伤了脏腑,偶尔轻咳一阵。

曹无穷却一脸云淡风轻道:“这是我没用完的一点,都装在里头了;你此时手中无剑,带着防身罢——掺进食水,抑或涂在兵器暗器之上,都能奏效。”又叮嘱了几句用法。

紫袖迟疑着去接玉瓶,问道:“我不是魔教中人,就这样拿了,师父答应么?”

“你嘴巴够严。”曹无穷道,“只要不将这毒剂的事泄露出去,拿着用不要紧的。”紫袖启开瓶塞一看,是一瓶清水般的汁液,隐约带一丝微苦气息,几近于无。曹无穷见他仔细辨别,笑道:“用起来无色无臭,我就叫它’清露’。”

他将玉瓶揣起,谢过曹无穷道:“这是我承你的情。我知道你拿这个来,还是因为你哥哥的事。我与花有尽恩怨都已了结,无穷姐姐不必烦恼。”

远处薛青松低声叫着飞奔而过,两人回头看他,见他手执光阴尺,作骑马状手舞足蹈地跑过,秋生追着嚷:“青松哥当大将军,我做你的副手!”一前一后跑在人群里,来回搬运着甚么。

魔教众人已在此处收拾了两日,手脚甚是利落,已有人陆续撤离;就连千帆院中带出来的那些孩子,也被迟海棠和兰泽不知带去了哪里,四处空荡荡。此时只剩收尾,展画屏带着人进院去最后核查一次,也就要走了。紫袖看着薛青松的身影笑道:“一天到晚要做大将军。”待收回目光,却见曹无穷正出神地望着远处,仿佛在遥望五浊谷。

等她回去,就要亲手了断自己的哥哥了。想到这里,他带着些怅然,像是忍不住叹了口气。曹无穷转过双眼道:“发甚么愁?从我们两个入魔教那天起,就没打算久活。尤其他那样的脾性……”说罢摇了摇头,向来狡黠的眉眼间仍挂着几分兄妹相通的神情。她带着伤疤的手拍了拍紫袖,在如血残阳中,又回众人身旁去。

紫袖两日来十分听话,任凭分派,一个字也不多问,便仍在原处帮忙。薛青松拿着光阴尺比划,见展画屏出来,自然老老实实递了过去;奔走之余却不忘拿起他的布包,掏出水壶茶叶,给教主端茶递水。紫袖心中好笑,做完手里的活,同他一起折腾了两回,又好奇将那布包里里外外看了个遍,不住夸他心细。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结束:痕迹清除干净,魔教也将以最快的速度,悄无声息撤回五浊谷。展画屏却说有事要办,待众人撤尽之后,带着他单独走。

直到此时,紫袖心中才踏实了几分。金错春死了,再没人知道他们之间曾经发生过甚么。然而就像晨雾一般,金错春的一些话也凉丝丝渗入他的心底,他怀着想要尝试的念头,不止一次考量着自己的去向,只是越走越觉脚下路径熟悉,踏实之余,心里欢欣地扑腾起来——

不过数日,两人便回到了万竹林。

展画屏带回了光阴尺,擦得干干净净放在紫袖手中,自己进了地窖,出来时却背着一口旧木箱,手中拿着短锹。紫袖认得那箱子,知道里头放着盔甲,便提着光阴尺跟了上去。两人出了院门,穿过芳香的花树,走进静谧的醍醐坡,越走越深。

展画屏轻车路熟,走到一处灵秀之地,像是来过许多次了;他将木箱放下,开始掘坑。挖好停手,他开了箱盖,再一次轻抚过那泛着红光的甲片,随即将木箱锁了,放进坑底,又将光阴尺平置于木箱之上,微笑道:“胭脂甲和光阴尺,终于重逢了。”

“胭脂甲?”紫袖念叨一句,忽然道,“难怪发红,原来还有这么一说。”

展画屏点头道:“胭脂明王在天之灵,今日差可告慰。”说罢便将土向回填,竟是要将光阴尺和胭脂甲埋在一处。

黄土如雨,细碎地浇在圆钝的光阴尺上。紫袖安静站在一旁,看着他动手,自己念叨:“这兵器和战甲,都是胭脂明王的……胭脂明王就是南浦飞霞,对不对?她与伸手菩萨兰汀,一定十分亲厚。青松的舅舅曾是她的部下……明王忿怒相,她也许常常生气吗?”

“生气?”展画屏一面不慌不忙铲土,一面轻轻一笑,“兰汀有时候性子暴躁些,南浦飞霞倒是平和得多。她是我见过话最少的人——正因如此,伸手菩萨对她情有独钟。”

紫袖暗自咂摸这两个人的绰号:有了不在正路的菩萨,又偏有带着几分娇艳之气的明王,倒也搭配得宜。他听着展画屏讲述她为数不多的几件轶事,说她性子如何严谨,又如何冷淡,如何将一身热血都留给了前线。他边听边想,展画屏像是同她不算太熟,薛青松的舅舅却一定见过她带领先锋军冲杀的英姿。

他蹲在那里划拉着土地,陷入遐思,想象着这位女将驰骋沙场的丰采,不禁说道:“光阴尺是比照《十贤图》所造,我原以为那金掌院敢用圣贤样式的兵刃,实属托大;如今看来,胭脂明王这般人物作为,才与光阴尺合衬——这样一件神兵,她用得起。难怪芳娘她们说有女将军,当真是有的,我竟只以为是传说……”感叹半晌,又问,“她是壮烈战死的吗?”

“不。干这一行折损太甚,”展画屏道,“我回山之前,她便过世了。”

紫袖默默盘算,展画屏回山去做掌门,正是“双龙之难”国丧的时候,距今少说也有七八年。他又想起胡不归在英雄大会上承认的事——兰汀在不为人知的地方,被素墨师徒围攻重伤而死;伸手菩萨离了尘世,胭脂明王却孤零零地活了更久。

他忽然跳起来拉住展画屏的手臂,取出剩下的几颗珊瑚佛珠,问道:“这个要不要一起埋下?让他们……也算死能同穴。”

展画屏眼神倒是温和,看也不看那佛珠,只含笑道:“不必。兰汀生前并未点破这件事,就留给他们两个自己去说罢。”

紫袖便收了佛珠,转身去采了几枚野果来,又有两朵落花;待展画屏将土地整平,一齐摆在那里。“胭脂明王戎马半生,兴许也想瞧瞧太平世间的花罢。”他说,“你会想念他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