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纸如云烟
展画屏拉起他的手,两人沉默着站了许久,才慢慢向回走去。秋风常有萧瑟之意,此时却显得沉郁而温存。醍醐坡中衰草离披,紫袖的心绪也起起伏伏。展画屏留着胭脂甲,又拿回了光阴尺,他必定是要为兰汀将这件事做完。剩下的事,自己能想到的只有一件了——
去找素墨。
只要找到这位前辈,便能为当年含恨而逝的伸手菩萨一举报仇,亦能解决展画屏的痼疾。他要走的路,几乎已经清晰地摆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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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周对我来说,最大的作用好像是数据戒断。
因为不在榜,所以没什么数据涨幅,
我自己看与不看都没啥变化,就像回到了一开始单机的时期。
感觉有点奇异,但是又幸福很多,
而且还有可爱小朋友给我留言送海星!
感谢你们( ′` )
那么第四卷 作得更狠一些吧(不是……)
第138章 贪海难离(2)
像是有甚么事豁然开朗。紫袖方才看着展画屏填土,尚有些郁郁,此刻胸中畅快起来,感到一阵轻松,握紧他的手,越走越轻快,简直要跳起来。展画屏问道:“做甚么这样高兴?”
他摇头晃脑地说:“光阴尺能拿回来,太好了。”这把尺在金错春手中时日不短,如今不能说物归原主,至少也算有了归宿,的确值得高兴;再想到金错春已然对他没有任何威胁,隐约的压迫感消弭于无形,又是一重欣喜。
“跟着你这一趟长了许多见识。”他由衷地笑道,“练武实在是太好了。”
如果不是潜心练武、增进功力,他无法决定自己的去向,想要如愿击败敌人,也必定多费不少周折。只是虽觉庆幸,数日来总不免记起金错春对天下第一的执着,亦甚为动容。想到此处,眉开眼笑的脸又沉下来。
展画屏打量着他时晴时阴的模样,止不住好笑,问道:“刚还说好,怎么又不高兴了?”
紫袖一边思量,一边苦笑道:“许多人练一辈子,不过平平,高手总归凤毛麟角;可见练武好是好,也难得很——怎样才能练成天下第一啊?”
展画屏想了想说:“天赋良材,得遇明师,学对路数,苦练不辍。凡高手能有所建树者,大抵如此。”
紫袖本是随口一问,没想到他竟认真作答;再细思他的话,也是深以为然,朝他身上一扑,笑道:“成高手已然不易,有哪个是轻轻松松便能鹤立鸡群?江湖险恶,谁又愿意随随便便送了性命。看来天时地利人和,哪个都不能缺。”
展画屏顺势将他一搂,又说:“要做天下第一,还应当善思。武学到得最后,拼的不再是肉身,”他伸出一指点点紫袖的头,“是脑壳。”
紫袖半垮着脸道:“这可难住我了。”展画屏笑道:“我倒是没见过哪个一根筋的人,能做到天下第一。”
紫袖向他肩膀靠着,四条腿踏着相似的步伐。他慢慢地说:“我小时候一直觉得,比我聪明的人一定学得更好,比我强的人一定过得更好,现在才知道未必如此。就像成师伯,参了多年剑禅,也未能突破关隘,想来正因如此——思而不学,学而不思,都难成当世高手。”他脑海中审视着自己,又说,“他尚且如此,像我这样的性子,即便撞了大运能练成天下第一,也可能会在想不到的事上跌得很惨。”
展画屏蓦然笑一声道:“这有甚么好愁?谁不是这样过来的。日子还长,说不定哪一天睁开眼睛,天下第一也离你不远。”又问道,“常明剑毁了,你怎么办?”
紫袖十分干脆地说:“毁了怕甚么?我有你呀!三哥说剑上是莲花纹,大抵是想分给我些光亮和智慧——都比不上你,因此反倒离我而去。第一是谁又有甚么要紧,反正我在你这里是第一。”他把展画屏的腰身用力抱了一抱,扬声叫道,“你就是天下!”
展画屏道:“说好听话你倒真是天下第一。”将他一把扛起来向前走去,“只不过也没甚么用,逃不过回家练剑。”
紫袖手舞足蹈地笑,再回到院里,便是暗无天日的练功。他也执起了竹竿,将一套浪淘沙剑法反反复复地比划。和金错春一战,虽然对方功力受损,危急关头也仍然可畏,自己竟然能使这剑法出来,这叫紫袖十分意外;只是再试却不复彼时流畅有力,越想做得好些,剑意越是不顺。
他苦恼几遭,忽然想到了甚么,干脆停了手,从凌云剑起手式开始,只把入门的十二招掰开揉碎去练,不厌其烦。展画屏全然不来打扰,由他自行参悟。到了五六日上,紫袖忽然将竹竿杵在地下发呆半晌,随后哈哈一笑。不等他抬手,展画屏一支竹竿已然“唰”地到了面前;他出竿相迎,被对面引着,三十七招逐一出手无不圆转,内息剑招融为一体,与几天前判若两人。两条竹竿叮咚相击,最后一式收尾,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额头汗落如雨,浑身湿透。
两人回到院里,展画屏扛着竹竿笑道:“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紫袖一面打来井水哗啦啦地冲洗,一面说道,“与其迷茫,不如回到最初的基本。你说过浮生十掌再繁杂也不外乎虚实二字,那么再难的剑招,也不过是最简单的一剑化来。”他接过展画屏手中的布巾到处擦,又说,“我想了许久,为甚么练剑,如何去练剑,不同的人练不同的剑法,不变的又是甚么……最后还是回到凌云剑入门招式,就像回到头一天练剑那个时候……我现在懂了,你也一定记得自己第一天练武的样子。”
展画屏看着他侃侃而谈,竟有些感慨模样,望着他半晌,忽然说:“你跟我来。”
紫袖披着衣裳,跟他进了厢房。展画屏将大书架随手推开,地下竟然现出一块青石板;掀了起来,赫然是个空洞。他惊诧道:“这里还别有洞天了!”
两人沿着窄梯走了下去。底下空间不大,四壁悬着长长短短各式兵器共有十来件,仅长剑就有三柄,排在一处。紫袖大为惊喜,凑近去边看边笑:“还攒着私房货!是你还是兰汀藏的?”
展画屏也笑道:“你师父这些年总有些积蓄。”走过去在三柄长剑中挑了一遭,取下一柄递过来道:“你的。”
紫袖一时如在梦中,看看他,又看看剑,才接了过来,心头一喜:这剑入手轻重长短无不合衬,剑鞘雕镂如意云纹,中央环着小小一颗晶莹光润的玛瑙;拔出来瞧瞧,剑刃泛起一丝微光,虽不如常明剑锋锐清寒,却于庄严中另有一股肃杀之气。
他傻笑着跟在展画屏后头走了上来。展画屏将书架归位,回头见他面现微笑,轻轻抚摸剑身,对他道:“此剑名为‘了生’,从今往后,归你所有。”紫袖抬头叹道:“好凶的名字!这是出手便致人死命了?”
展画屏道:“行走江湖,难免在生杀予夺间纠缠。看遍风云变幻,若能了生脱死,也算福气。”
他抬手摸摸紫袖的头,紫袖被那双眼中奇异的光彩所惑,仰起脸去亲他。房中一时寂静,他贴得甚近笑问:“你那时候在凌云阁书房中亲我,可曾想到会有这一天?”
“怎么?”展画屏道,“得了我的人,又得了我的东西,今天回头来算账了?”揉着他尚带着水气的头发笑道,“这个时候就不得不说,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紫袖刻意抬起眉毛瞪着眼道:“你说得轻巧,这是警告我不要旧事重提的意思了?”又忍不住笑出来,“不怪你糊弄我,毕竟我一直稀里糊涂的……”
“只怪我看走了眼,”展画屏捏着他鼻尖说,“谁说你糊涂?做捕快时,已经能过得很好;如今又更聪明了些。”
紫袖吊在他胳膊上,在这三言两语间回顾着自身的变化,轻叹道:“有了你才更好。像是再世为人了。”
展画屏接过话头,促狭问道:“当真再世为人,还记得师父么?”
紫袖道:“我哪里管得了那样多?阿姐说下辈子要做男人,我又不知道下辈子托生在哪里,还做不做人了;我只知道这辈子,和你过的每一天,我都欢喜极了。”他环抱着展画屏,“你说得对,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过去的已经过去,以后的还没有来,只有同你对视的这一刻才最真不过。”
展画屏深深凝望着他,说道:“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紫袖胸膛里猛地一颤。世间海誓山盟,他不是没有听说过,却从没向展画屏约过来生,那是他并不奢求的部分。面前这双眼睛,将他视作明月,真真切切给了他任何人都给不了的东西;一路同行,叫他从里到外都变得坚实。
他将剑放在桌角,自己却跳上桌坐着,说道:“从前我不喜欢自己,顶多喜欢自己身上像你的地方。如今我倒觉着……”他双手撑着桌面,向前微微倾身,冲着眼前的人一笑,“殷紫袖绝配展画屏。”
他肩上不曾系紧的衣裳滑了下来。四目相对,展画屏眼里跃动着火,俯下身猛烈地吻他。紫袖被他吻得头昏,从桌上跌进他的怀里。展画屏将他半推半抱,两个人踉踉跄跄一进一退,终于挤上墙壁。紫袖被按在窗边,额头和手臂抵着墙壁,在他猛烈的吮咬当中急促地喘息。他反手伸去背后,搂住展画屏的身躯,下巴被他的手臂拦着;他伸出舌尖轻轻舔那光润紧绷的皮肤,换来身后更深而激烈的涌动。
展画屏如此疯狂地索求,甚至不等他平息,便又开始新的一波攻势。他们从小书房一路鏖战,经过院中,廊下,直到卧房。紫袖只觉肉身在浪涛中颠簸,颠簸得天昏地暗,魂灵却飞了出来,与展画屏合为一体。
他因倦意睡去,又从那环绕的手臂中醒来。
后背贴着他强健的胸膛,仿佛缔结了一份契约,无比可靠,无比牢固,令他终于能够远行。他从前只想跟在展画屏身边,时时刻刻瞧着他;如今不同了,野心的藤蔓,在江湖风雨浇灌下长出了幼苗。
他要上京去,因为京城还有一条路。
六王爷既能拿到回雪镇魂丹,便和素墨脱不开干系;展画屏药已吃过,是不肯同他多说话了,自己却不一样。好不容易挣来的时机,自然要抓住,走向高处,找寻想要得到的东西,将手里这份契约握得更紧。他能在另一个位置上,为展画屏做点甚么。
他打定了主意,展画屏却比他更早收拾行装。紫袖正看时,展画屏说:“我要你帮一个忙。”
“师父忒客气了!”紫袖故作惊讶道,“但有吩咐,洪三必当尽力而为。”
展画屏慢条斯地道:“有传闻说,素墨师徒三人早已出海,今冬将从南边归来,最迟春季,便到海港——你还记得素墨是谁么?”
紫袖唇角翘起,呲牙一笑:自己猜得不错,两人想到一起去了。“自然记得,”他说,“只是我自己去,你放心么?”
“有甚么不放心。”展画屏道,“我办完了事,便去那里同你会合。地方不小,一个人摸起来不易,安顿下来就传信去五浊谷,我会派人帮你——只需找准地方,即便有可疑之人,也不要轻举妄动。”
两人坐在桌边,紫袖将他所说细处全部记下,一边答应着又问:“我去是去了,你要办甚么事,能告诉我么?”
展画屏露出狐狸般的笑意道:“很快也就知道了,何必急在这一时?”
紫袖了然笑道:“那我不问了。你想做甚么,只管放手去做。”哪怕展画屏要当皇帝,他也要给他盖出一座皇宫来;只不过要先将老和尚抓到,才有天下太平。
了生剑掂在手中,这已是殷紫袖的剑了。他心想:我要你看看,你起的这名字,不但命不薄,福德还比旁人厚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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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展说的诗句出自宋范成大《车遥遥篇》:
车遥遥,马憧憧。
君游东山东复东,安得奋飞逐西风。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月暂晦,星常明。
留明待月复,三五共盈盈。武器库,我真的写了,
奇怪的亢奋点又被触发了。
感谢大伙儿的海星和留言~
祝看到这里的可爱小朋友都快乐。
天不亮都算儿童节~
今天才惊悉居然有要高考的读者,
(还在偷着看文!像话吗!)
有空多休息呀,人生路上还有很多比脆皮鸭重要的事情。
祝考试的小朋友身心愉悦,
顺便来个蟾宫折桂,金榜题名。
让(曾是学霸的)展老师贡献一个严厉眼神陪你们复习
☆_☆
第139章 贪海难离(3)
他仍坚持先陪展画屏回五浊谷。两人不日便到,他又偷偷挖了自己的金龙牌出来,这才去同展画屏话别。路上遇见风尘仆仆刚回来的迟海棠,忍不住问了一句她和薛青松的亲事,被她一面笑骂一面拿小石子砸得飞跑。
脚下生风跑到书房,展画屏对着他叮嘱了几句,不外乎沉住气多吃饭之类老生常谈,紫袖含着笑一一听了,嘬着双唇朝他面颊极响亮地亲上一亲,以示明白。他对展画屏说:“既然时日还多,我先回山看看师兄,便往南去。”
一切议定,待全部打点利落,他离开了五浊谷。如同每一次走出谷口一般,展画屏仍在谷中安坐,并不来送他。这次不同的是,早已看熟的风景,不知不觉悄悄起了变化;已近秋末时节,草木间满是萧疏之色,在他眼中却气象万千。
拼死闯荡换回的武艺与胆识,令他腰杆越发挺直。跟在展画屏身边这段日子,耳濡目染所学到的,比从前在凌云山十几年加起来还要多。他满怀着希望和憧憬迈出了脚步,总有那么一天,他能护卫着心里的人。
紫袖没有回凌云山,而是迅速又小心地进京,回到兴王府。他慢慢走向猗兰居,知道必定已有人去通传自己回府之事,便从从容容换了衣裳,径直走进承安殿。一路无人阻拦,也没几个人在,静得落针可闻。他熟门熟路寻至偏殿,唯有朱印默默站在殿角的柱子旁边,像一座修长的灯台或是香炉。
殿中另摆了一张大案,六王爷独自坐在案前画画儿。兴王府向来少与外人来往,紫袖自然清楚他素日都做些甚么;只是外头热闹惯了,此时乍见了他,遥遥望着倒像是身处寂寞深宫之中,周身冷冷清清绕不上一丝人气儿。
他走到近前,见纸上粗涂了一片阔叶,王爷正细细描着几只草虫儿,对着他的方向掀了掀眼皮,闲闲地问道:“何方贵客,到我兴王府来有何贵干?”
紫袖朝他笑道:“回来值守。”
六王爷冷冷道:“我这府里,可不要派不上用场的侍卫。”说罢将笔搁下。
紫袖未及开口,已觉背后劲风忽起,果然朱印单掌袭来,径取他肩膀;他对着朱印自不敢托大,不等转身便已双手同出,只用浮生十掌当中一招“妙法垂光”,拆出数种手法,同他过起招来。
兴王府最不缺的便是高房大屋,此刻四下空荡,僻静无人,朱印下手也没收着,劲力甚重,掌风凌厉;紫袖也将所学尽数施展,同他东西南北打得辗转生风。他迎面撞上一根粗柱,左手借势挥洒挡住斜刺里一记进袭,正待反击,对面却将他手腕轻轻一搭,二人默契向后分开一丈有余,飘然落地。
朱印面带欣慰之色,温声道:“数月来必是苦练有加,丝毫不曾懈怠;亦有高人指点,掌法颇有可圈可点之处。此外三毒心法大有进展,第二重竟渐臻圆满,实在出乎我的意料。”
紫袖冲他笑笑,又朝六王爷道:“我练功勤勉,最近又有体悟,自觉内功要进入第三重境界。照王爷看来,能否一用?”
王爷极斯文地喝了茶,放下手里茶盅,一双凤眼这才看到了他的脸上,含笑道:“殷紫袖,你当真长进了。初见你时,以为只是银样镴枪头,不怎么中用;不想倒是蔫人出豹子,你竟憋着一股劲闯到今天,又能被你师父带成这个模样。”提到“师父”二字,眼神既淡又冷,恨恨地道,“你那混账师父也便罢了,你也不照照镜子,我这里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你心气儿高得我都瞧不见了!既已抬脚走了,何不就跟着你师父闯荡江湖去?”
紫袖见他又提起笔来,目光却瞪着自己,便仍然笑眯眯地说:“王爷这是不打算用我了?叫我出了这门,天高任鸟飞,再没有一丝音讯传来才好?”